陈潮没办法了, 放下鼠标, 抬头说:“什么都行。”
    “什么时候跟我签?”章铭洋问。
    陈潮失笑:“哥我没毕业呢。”
    这不马上了吗?”章铭洋问,“什么时候签?旗哥给我下任务了。”
    旗哥看得上我, 当时我在这儿旗哥也很照顾我。”陈潮看着他说, “但我现在签不了, 哥。”
    展旗是章铭洋的合伙人,四十多岁,一个名号很响的建筑设计师。前些年一直在上海,后来才回的这儿,这家工作室当初就是展旗带着章铭洋做的,资源大部分都是他的。章铭洋那会儿一心想做灯,但他毕竟年轻,一个人撑不起来,也没法做高端。
    这几年下来也真做起来了,展旗出门前让章铭洋把陈潮弄回来,他相当喜欢陈潮。
    “那怎么的?没打算回来啊?”章铭洋用笔头悄悄陈潮后背,“还真打算接着留那边?以后不回来了?”
    陈潮说“没有”。
    “那不得了,那你不回我这儿还去哪儿啊?”章铭洋说,“那几家出来的往我这儿来旗哥一个都没留,咱这儿看不上,这个是真不将就。当年你在这儿上学旗哥就说放你出去学三年。”
    陈潮扛不住了就笑,不说话。
    这几天陈潮一直没松过口,章铭洋把话都说到份儿了,陈潮口头上都没答应。
    他不是看不上这地方,事实上就像章铭洋说的,这是个对年轻人来说非常有诱惑力的地方。起点高,机会多,都是年轻人也自由,在高端工作室当少数人,跟去大所熬年限当画图工不是一回事儿,回来跟几个项目就能自己带了。
    陈潮大四大五一直都在这儿,那时候展旗有什么都带着他,就是当徒弟带的。
    陈潮也知道这儿好,各方面都好。
    “话说到份儿了,你再琢磨琢磨。”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章铭洋和他说。
    “琢磨着呢,我心里有数,哥。”陈潮认真地说。
    “抛开那些,从私下里咱俩这关系说。”章铭洋喝了口冰水,看着陈潮说,“现在留学生在外头没那么吃得开了,你有能力还背着那么多奖,我知道。你除非能真钻到叫得出名号的那几家去镀个金,可你就那几年,之后就走了,人家干什么给你资源。到时候你回来往哪儿去?没地方能直接让你当负责人,你照样得磨。咱们这儿也都是外头回来的,哪个不是自命不凡的,回来去大所差点儿把心气儿都熬没了。”
    陈潮“嗯”了声,说:“明白,哥。”
    “旗哥给你当跳板,别糊涂。”章铭洋最后说,“旗哥头一回非说要把谁扣下,你俩像,他是真待见你。”
    陈潮点点头,笑着说:“哥帮我谢谢旗哥。”
    “赶紧的,回来要不想跟着旗哥干你们那破图了就跟我做灯。”章铭洋说,“做点艺术的事儿。”
    章铭洋那一组人是做建筑灯光布景的,也做室内光,去年他们设计的一组几何流线灯在国外拿了奖的,今年室内装修模拟图得有一半都拿那套灯做的效果,线上线下全是盗版,工作室外包法务这一年一直在告盗版。
    国内专门做灯的不多,这一行如果不是真的做到顶做出东西来,就很难出头。可如果真的做出来了,理想和现实之间就能实现完美平衡。毕竟大部分人还是把室内光归到室内设计上整体做设计,愿意把光设单分成一个项目做的客户群,本身就是高端人群中更讲究氛围和体验感的那一部分人。
    陈潮当年也跟过几个他们的项目,只不过那时候大部分做的都还是建筑布景,室内光做的少。
    “不过我估计你还是想干建筑,有追求是不?”章铭洋笑了笑,“你跟旗哥真的很像。”
    陈潮也笑了下,没说话。
    陈潮最后也没先签个合同,不到真回来了他就不愿意提前答应下来。他性格里那点一板一眼的刻板认真,不愿意敷衍别人,也不愿意给人不确定的承诺。
    章铭洋说得都对,这儿也确实是现在的年轻人都想来的地方,但陈潮定过的计划就不容易变,除非是他自己真的想做。
    陈潮跟章铭洋聊了这么多天,俩人最后基本达成了一致。
    章铭洋笑着说:“你是真烦人,下次旗哥问我你自己跟他说。”
    陈潮笑着点头:“我说。”
    机会难得,可陈潮也难得。
    展旗和章铭洋之所以费这么大劲要让他回来,就是因为现在年轻人多,有能力有想法的多,但像陈潮这样的实在不多。陈潮跟其他天赋型选手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稳得住,他身上那股沉稳踏实劲儿特别招人。
    陈潮从定了专业到现在七年多的时间,他一直在很坚定地往上看,没有一天是泄了劲的。别的学生还在做模型磨软件的时候陈潮已经拿着图纸开始跟现场了,人放假在家打游戏,陈潮替展旗在山上工棚里跟电路工程师那边磨布线。陈潮当初申请学校的个人简历相当漂亮,展旗说他这简历投什么学校都够了。
    他身上始终有一种很积极的坚定,不张扬也不小气,眼界和格局都在,却不浮躁。
    这么多年里陈潮给自己攒的人脉和资源并不少,他现在要是回来,能签的选择也很多。当然,展旗这儿肯定是最好的。
    建筑行业确实不像十年前“猪都能上树”的年代了,可对少部分人来讲,差别也没那么大。
    苗嘉颜忙了一天,晚上回来在楼下陪了奶奶一会儿,上楼洗完澡,给陈潮发了条消息过去。
    —潮哥,你走之前还回来吗?
    过会儿陈潮回了条:不回了。
    苗嘉颜看着那三个字,趴在枕头上,嘴巴微张着,愣愣的。
    几分钟之后他又问:在那边直接走吗?
    陈潮:嗯。
    苗嘉颜闭上眼睛,把脸整个埋进枕头里,那么趴了好半天。
    情侣之间距离并不是最可怕的,他们曾经隔着半个地球,但心是近的。现在陈潮就在国内,可这是第一次苗嘉颜觉得离他很远。
    这样体会过才知道原来的他们有多亲密。
    苗嘉颜趴得胸闷,转开脸,吸了吸鼻子,又给陈潮发了一条。
    —潮哥,
    我给你打个电话行吗?
    陈潮说:不方便。
    陈潮不想理他的意图很明显,苗嘉颜像是心被捏起来,他侧躺着看手机,慢慢呼吸着。
    陈潮没几天就又要走了,去十几个小时之外。
    他并没有想在走之前再看看自己。
    苗嘉颜慢慢地往上翻着看陈潮最近每条都很短的消息,觉得自己要把他弄丢了。
    “潮哥,你再住两天啊,你一走又多长时间看不见了!”章凯哼唧着说。
    陈潮直接拒绝:“不。”
    “你不还有好几天才走吗?”章凯问他。
    陈潮不吭声,在那儿喝果汁。
    “嫂子找你了?”章凯下巴指指陈潮的手机,“也没见你俩联系啊。”
    陈潮说:“联系还让你看见?”
    “不看,咱可不看。”章凯摆手,跟旁边的小弟说,“咱嫂子长得相当漂亮了。”
    小弟是章凯那儿的实习生,学摄影的,最近在跟章凯他们一起拍东西,章凯晚上吃饭就直接带着他了。小弟一听嫂子漂亮还挺好奇,说:“给我康康。”
    “你康过。”章凯故意学他说话。
    “嗯?咱们这儿的?我认识?”小弟惊讶地问。
    章凯笑了声说:“下午我刷着了啊,你跟我一起看的。”
    “啊?”小弟完全蒙了。
    章凯说:“你不说性别也可以不卡那么死吗?”
    小弟刚开始没明白,过会儿突然吼了声“我靠”,眼睛瞪溜圆:“下午那个小姐……不是,小哥哥?”
    章凯耸耸肩:“我当时告诉你没戏了。”
    “我天……”小弟看着陈潮,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学摄影的,对美的东西有种下意识的亲近和向往。
    小弟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陈潮,很有点佩服和羡慕的意思。
    “什么眼神,”章凯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你差不多得了,等会儿潮哥打你。”
    “我有机会能见见吗?”小弟星星眼地看着章凯,“凯哥咱们能见着吗?”
    “下次我要见的时候带着你。”章凯随口应付他,“就是不知道啥时候。”
    “嗯嗯,”小弟向往地点头,“凯哥你真厉害。”
    “滚,”章凯说,“直男之间不要互相夸奖,听着肉麻。”
    外面小雨下了半宿,雨点劈劈啪啪地打在玻璃上,声音不大,却持续不断地扰乱着人的神经。
    苗嘉颜一直没能睡着,他抱着枕头,隔一会儿翻个身,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他很想陈潮。
    手机里乱七八糟的群消息,苗嘉颜没点开看,朋友圈里夜猫子也不少,苗嘉颜无意识地往下滑着。
    姜寻应该又去喝酒了,刚发了条酒吧后街胡同的照片。
    苗嘉颜退出朋友圈,给他发了条:寻哥拿好手机,揣兜里。
    之前姜寻有一次喝多了把手机丢了,后面补卡下备份弄了好几天,麻烦得很。
    姜寻秒回:到家了,你怎么没睡?
    苗嘉颜:就睡了,晚安寻哥。
    姜寻:睡吧。
    苗嘉颜退出聊天框,接着无聊地看朋友圈。
    他机械地往下滑着,给丁文滔下午发的装修图点了个赞。
    已经翻到昨天的了,没得看了,苗嘉颜退出之前把刚更新的小红点刷新了一下。
    他要点退出键的手指一顿,在朋友圈里突然看见陈潮的照片,苗嘉颜惊讶地看了半天。
    一共两张照片,陈潮,章凯,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年轻男孩儿。
    第一张照片里只有低头看手机的陈潮,表情淡淡的,手指很长,手型很好看。
    第二张照片里三个人,章凯坐在陈潮旁边搂着他肩膀,应该是年轻男孩儿拿着手机拍的,他眯眼笑着,挤在陈潮和章凯中间,笑起来特别甜。
    苗嘉颜盯着那张照片,看到手机都熄屏了。他又把屏幕按亮,继续看着陈潮,和那个贴着他的男孩儿。
    年轻是写在脸上和眼睛里的,有些人笑起来总是特别阳光。
    苗嘉颜原本以为这个时间陈潮早该睡了,所以睡不着也没敢找他说话。
    然而显然睡不着的只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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