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农村已经是夜深人静,除了叫春的猫儿,和听见动静的狗吠叫两声以外一片寂静。
    今天夜里没有月亮,漆黑的夜,许海子村纸扎铺的许冒才还在忙碌着。扎骨架,刷浆糊,又糊上纸,一个纸人就出来了。画上眉眼儿嘴唇,再粘上折好的花,阴森的白脸上稍稍抹上一点儿红,这就是个女人了。还是个笑脸,不过笑得可不好看。
    普通人大白天见到这么个物件儿都得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可这许冒才从十来岁就干这个,四十多年不知道做了多少个了,看这个东西跟屋子里的桌子板凳儿没什么区别,一点儿怕的感觉都没有。
    他的手艺好,还懂得跟上潮流,市面上有什么东西他都能做出来,手机,平板电脑,无人机,样样都有。所以生意挺好,一年到头忙个不停,连镇上的人都来找他订做。
    过两天村里有个死去的老太太过三年忌日,老太太有个儿子在城里混得不错,每年都要烧很多东西,今年也是别墅、汽车、电视、冰箱、丫鬟、驴马样样儿齐全,还有隔壁村儿又有个百岁老人去世了,来订花圈的人特别多。所以这两天有点儿忙,得到下半夜才去睡。
    屋外又刮起了风,北方十日里八日有风,春天里更是常刮大风,跟含着哨儿一样的,吹得外面呼呼啦啦地。屋子里的许冒才用满是豁口的粗糙手掌把纸张也翻动地哗哗作响,地上乱七八糟地一片狼藉。收音机里放着评书《杨家将》解闷儿,说到精彩的时候他还跟着笑,笑归笑,可手上的活儿一点儿不耽误。
    正忙着,响起一阵儿敲门声。许冒才手里的活停下,心里犯嘀咕,这个点儿了怎么还有人来啊?因为纸扎铺靠着公路,有时候也有遇到麻烦的人来借点儿东西,可是这也太晚了吧!
    他按停收音机冲着们喊:“是谁呀?”
    “冒才叔,我过来订点儿东西!”说话的是个年轻的男声。
    许冒才听对方的语气认得自己,不过没听出来这个声音是谁。把东西放到一边儿,按着两个膝盖站起来去开门,一边走一边说:“订东西怎么这个时候来,明天早过来啊!”
    说着打开了门,见外边的人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白白净净地很瘦弱,看着有点儿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说:“叔,我是刚下班儿回来,看你这里还亮着灯就过来说一声儿。”
    “哦哦!”许冒才点点头,“你也是咱这个村的?”
    “是,我住西村,是刘家的,前两年一直在外边上学,您可能不太记得。”
    许海子村是个三千多人的大村子,七八个姓氏,平常都是同姓的人打交道,况且许冒才是东村人,西村的有些上年纪的都不太认得,这些年轻人就更别提了。
    外边儿的风吹得冲,屋里的纸都飞起来了,他赶紧让人进来关上门,问道:“你要订什么?”
    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来:“我是替人买的,要的东西都在上边写着呢!”
    许冒才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花园别墅一棟,汽车、冰箱、饮水机,电视机、洗衣机、微波炉、空调、音响、床各一个,衣柜、沙发、桌椅、锅灶、茶具酒具,梳妆台各一套;红烛一对,花篮一对,花瓶一对,男女喜服各一套,喜帕一顶,花轿一顶,轿夫四个,丫鬟两人。
    “这是要办冥婚啊!”许冒才一看东西就知道了。
    年轻人说:“对,我朋友的弟弟去了,前几天做梦梦到他说要在那边儿结婚了,让给准备东西。梦见好几回了一直催他,为求个心安就托我来买。”
    许冒才经验老道的说起来:“你们年轻人别不信,这可不是为求心安的事儿,是那边儿真要办事儿了,要不能老是梦见?活人怎么过死人就怎么过,吃喝拉撒一点儿不少。没别的说的,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我再送点儿喜钱,算是我积阴德。诶,不要西服婚纱啊?”
    “不要,办传统的。”
    “好,什么时候要啊?这家具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就这个轿子、轿夫、丫鬟儿没有,得现做。”
    “后天晚上能做出来吗?我也是这个时候下班儿,顺路过来拿。”
    “行,没问题。大后天早上过来也行,我早点儿开门,放家里一晚上再磕着碰着的。”
    “就晚上吧,早上直接就走了。”
    “好好,那就后天晚上。钱我算一下,到时候再给吧!”
    说托之后年轻人就走了。第二天许冒才就和媳妇儿还有女儿忙活开了,他这个女儿二十多岁,长得很漂亮,白净高挑,眼睛圆溜溜的黑眼珠特别大,又干净又明亮,像含着两汪清水一样的。不过令人可惜的是,这么个姑娘竟然不会说话。
    她很聪明,手艺比她爸好,什么东西只要看一眼就能扎出来,店里剪花折花儿的事儿也都是她来。也可能是听不见声音所以做事儿能专注吧!要是个正常女孩儿许冒才绝不让她干这个,可不会说话还能做什么?靠着这个本事混饭吃吧!
    到了约好的那天晚上,年轻人准时来了,开着一辆带斗儿的小卡车。看了看东西,各样都唯妙唯俏,还都贴上了大红囍字儿,满意地不住点头。许冒才和女儿帮着把东西搬上去,年轻人付了钱开着车走了。
    哑女站在门口目送着车走远,突然脸色大变,拉着正要进屋的许冒才“啊啊”地叫。
    “干嘛呀,人家给钱了。”他拿着钱给闺女看。
    哑女指着车又比划着:卡车的车牌是我粘上去的。
    许冒才猛然朝卡车望过去,但是已经看不见踪影了,他知道自己女儿什么东西看一遍就记住了,但是这种事儿怎么可能啊?
    “你看花眼了吧!”
    她又比划:真的,我粘的。
    这父亲虽然不太相信,但也感觉后脊梁发凉,父女俩赶紧回屋。关上门在一看手里的钱头皮都快炸了,手里的钱竟然是冥币!许冒才浑身哆嗦着冒冷汗,干这行几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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