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程晏和即便有危险也不会牺牲,否则系统任务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想通这些后,宋静萩已然没那么慌张,只是苍白的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依旧能透出她内心的担忧。
    “先生提到的是我想的那个人?这么说他也是组织里的,您这么说是不是他出事了?”
    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掌柜的点头道,“是啊,你们的事我也是前阵子刚知道,本该为你们高兴,实在是令人欣喜的缘分,但晏和接到紧急任务后离开松市,任务艰巨,中间颇多周折,他用三天时间查到了事情的真相,可惜撤退途中被敌人察觉,对方开枪射击,晏和没躲过去中枪了,人虽然被救,但一时半回不来。”
    掌柜的说的很委婉,宋静萩知道事情绝不止如此。
    程晏和是政府官员,一个官员突然受伤失踪国民政府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一旦开展调查他中共特务的身份将无法隐藏,这就意味着直到最后的胜利,他都无法以“程晏和”的身份回到松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宋静萩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本以为见了双方父母后很快就能结婚,她的任务就完成了大半,没想到会横生枝节。
    她的沉默刚好契合了应有的情绪,掌柜的心中也不好受,他也曾经过这样的分离,为了革命背井离乡,这么多年不曾踏足魂牵梦萦的故土,父母妻儿也都当他故去了,可为了革命事业,纵使心中再惦念也无可奈何。
    他道,“如今消息还没有传开,你暂时是安全的,但你跟晏和的关系在这里,很快就有人来盘查你,这也是我找你过来的原因。”
    如今放在宋静萩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跟程晏和划清界限,咬定不知道程晏和的真实身份和去向,相见无期;二是离开松市,组织会将她护送出去与程晏和汇合,但这就意味着她要背井离乡、改头换面。
    掌柜的知道,不管哪一个条路对宋静萩而言都是痛苦的,与爱人分离亦或与亲人分离,但他能给宋静萩的时间有限,必须在消息传到松市来之前作出决策,否则根本来不及做后续安排。
    宋静萩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一条路,她万分坚定的对掌柜说,“我要去找晏和,请您送我离开。”
    掌柜的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就决定好,本以为要考虑个一整夜。
    “这就决定了?你真的愿意背井离乡?我要跟你说的是,一旦离开三年五载是回不来的,那边的生活也很艰苦,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宋静萩轻笑着回道,“先生,我入党宣誓的时候就说过,愿为革命牺牲一切,纵使丢了性命都不怕,如今不过是小小的牺牲又有何惧?”
    至于家人,原主的父母早就去世了,舅舅舅妈对她疼爱有加,自己离开后有三位表兄弟照顾,宋静萩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松市直到最后都没有失守,他们住在租借很安全。
    掌柜的听到她的“豪言壮语”后很感动,当即表示会即刻安排人送她离开,“今晚你就回去准备好行李,凌晨六点钟在路口汇合,万万不能延误时机。”
    他说的路口是孟家附近的一个路口,宋静萩惯常会在那里搭乘电车,从那里上车不容易受人关注。
    掌柜的交代了一些事后,宋静萩很快离开,她要抓紧时间回去收拾行李了。
    孟家今天的晚饭难得聚齐了所有人,平时不是你忙就是他忙,很少能全家一个不落的坐下来吃饭,因此舅妈很高兴,脸上一直带着笑。
    “淮安的婚礼没几个月了,那边的房子装修的也差不多,过阵子等敏枝有空,你们一起去挑合意的家具。”
    顾月琴是个大器的,虽然儿媳说要搬出去住让她心里很不自在,但她还是花钱买下了房子,装修和家具的钱也由她出,不管怎么样,是他们孟家娶媳妇,这些都是他们孟家该准备的,免得为了省几个钱遭外人说嘴。
    对她而言,能花钱解决的事不必损害名誉,做生意的人家,名誉脸面比钱更加重要。
    孟淮安应下了母亲的话,他本人还是很期待婚姻的,对未婚妻郑敏枝也很满意,虽然因为搬出去的事引的母亲不满,但他知道未婚妻的本意并不是不孝顺母亲,只是想过属于他们两的小日子,家里的弟弟妹妹多,她有些担心相处不好反将关系弄僵。
    饭桌上,除了孟淮安的事,舅舅舅妈还提了公司的生意,二表哥孟淮仁的相亲对象等,吃晚饭舅妈还约宋静萩周末逛街,说要给她买几身新衣服,留着换季穿。
    回屋后,看着仅住了几个月的卧房,舅妈为她精心装扮,甚至让表弟将朝阳的房间让给她住,心里又酸又涩。
    对于自己即将离开的事,她犹豫过是提前说还是先斩后奏,但吃饭的时候氛围太好,宋静萩到底没忍心破坏气氛。
    掌柜的安排人送她出发,为了避免麻烦自然不能带许多行礼,看着衣柜里满满的衣服,都是来之后舅妈给她添置的。
    宋静萩挑了许久,最后只带了衬衫、西装之类的常服和两件最喜欢的旗袍,其他的一概没带,其他的就是手表、照片之类的随身用品。
    收拾好行李后,宋静萩拿出纸笔写信,斟酌再三只说有事离开,不用去寻,待事情完结后自会回来,其他的一概不提。
    她知道这么说舅舅舅妈一定会非常担心,但不论是她还是程晏和,身份都很特殊,说的太多会给家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什么都不知道对家人而言反而是安全的。
    这一夜宋静萩睡的并不安心,虽然她是个穿越者,知道历史的走向,但她现在已是局中人,所有的感受都真实存在,也会有担忧和恐惧的情绪。
    迷迷糊糊中天光擦亮,闹钟上的时针指向五,宋静萩睡不着干脆起床,穿好衣服后又将行李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提着行李悄悄离开,再晚些家里的帮工就要起床煮饭了。
    掌柜的跟她说好的时间是六点,但她到路口的时候已经有辆车在等,驾驶室上坐着的赫然就是茶馆见过的伙计。
    对方看到她后打开车门迎上,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箱。
    “宋小姐,你到的真早,那我们就直接出发吧,我买的是七点二十的火车。”
    算上晚点的情况,八点左右应该能够发车,早一步离开就多一分安全。
    “好,那我们赶紧走吧。”
    宋静萩上车前转身看了眼清晨的街口,仿佛看到了陪舅妈一起逛街的光景,可惜那样的日子想再有恐怕要等到十年以后了。
    车子缓缓驶离,与此同时,阵阵尖锐的电话铃声在国民政府驻松市各领导家中响起,将程晏和“叛变”的消息传回。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什么?!程晏和竟然是共方的人!”
    受到消息的众人震惊不已, 震惊之余还有愤怒。
    “他此刻人在何处?”
    当初对程晏和委以重任的局座恨不得立刻将程晏和压到面前崩上几枪,这种背叛不仅表明他眼光差,信错了人。最重要的是, 程晏和管着一个部门,身居高职,在任期间肯定泄漏了无数消息,让供方掌握了许多己方情报,受上级申斥是必然的。
    得知程晏和远在武汉后, 局座下令彻查与程晏和关系密切的相关人员,但凡有疑虑的都将他们关押起来严审不怠,宁愿错抓也不可漏过。
    此时的宋静萩已经到达松市火车站,清晨的车站乘客稀少,伙计将车票递了过去。
    “宋小姐, 我只能送你到这了,武汉那已经安排了接站的同志,出站后你看到一个举着‘李静然’牌子的人就找他, 这是组织给你安排的新身份。”
    宋静萩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伙计微笑着说, “哪里,都是革命同志,理应相互帮助,这一路上你多注意,有任何不对的可以找去五号车厢找列车员吴刚帮忙。”
    不用明说,吴刚自然也是组织里的同志,应该是在执行其他任务, 非必要不联系。
    宋静萩感动于他们将事情安排的这么好,几乎该想到的都帮她想到了,再次郑重道谢。
    七点半,列车进站,伙计站在月台目送宋静萩上车后才转身往回走,而黄埔路的孟家,餐桌上放着种类丰富的早餐,顾月琴见外甥女迟迟不下来,就让帮佣去二楼喊人。
    “肯定是昨晚熬夜了,这个点不下早饭都来不及吃。”
    说着,顾月琴跟大儿子交待道,“静萩坐车肯定来不及,你没事就开车送她吧。”
    孟淮安边吃着早餐边点头,“好,我这边不着急。”
    说完就见帮佣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太太,表小姐不在屋里,我看被子什么的都叠的好好的,倒是书桌上放了封信。”
    顾月琴蹙着眉接过,全家人都不约而同的放下碗筷看过去,只见顾月琴看了信后脸色刷白,无声的将信纸递给了丈夫孟增禾,兄弟三人面面相觑,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孟增禾看完信后也是一脸凝重。
    “突然之间怎么就走了呢,她能去哪里?”
    另一边孟淮安他们也看了信,几人的想法一致,不明白好好的怎么闹了这一出,但以众人对宋静萩的了解,不是那种做事不着调的,中间肯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早饭肯定是没心思吃了,孟淮安被顾月琴安排去报社打听情况,余下的人有去汽车站的有去火车站的,看看能不能将人截下。
    顾月琴急的头晕脑胀,世道这么乱,一个小姑娘离家到处跑能不让人忧心吗?何况连她为什么走都不知道。
    八点多钟,家里电话响了,顾月琴急忙爬起来接,打电话的是孟淮安,他去报社没找到表妹,但听交好的朋友说了程晏和的事,料定与表妹出走有关,当着朋友的面没说什么,回工厂后赶忙关了办公室的门给家里拨了电话。
    “你说什么?程晏和是中共特务?”
    一听这个,顾月琴的头越发晕了起来,直接倒在了沙发上。
    “静萩这是把天捅破了,跟中共扯上关系,往后可怎么办?”
    电话那头,孟淮安也是眉头紧锁,他现在只盼着表妹远走高飞,让军统的人找不到才好,一旦行踪泄露,就凭她跟程晏和恋爱这一点,不死也要蜕层皮。
    “妈,表妹是不想连累我们才走的,我看军统的人很快就会找上门,只要全家统一口径说不知道表妹的去向就好,我也找人走走关系,争取把家里的影响降到最低。”
    军统虽然做事霸道,但从来不搞连坐,否则恐怕全城监狱都不够关人的。
    顾月琴没法子,问题已经出了,再说什么都来不及,只能交代儿子办事小心。
    这一天的松市注定不平静,军统、外事局、程家、兰心、孟家、报社,所有跟程晏和、宋静萩有关的人皆逃脱不了询察,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来。
    “程晏和做事太干净,一点尾巴都不露,可见心思之深沉。”
    面色不虞的局座敲着桌面问,“他那个女朋友呢?留信出走也没查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军统负责人摇头,“没有,这位宋小姐几个月前刚从湘城来,不知怎么的就跟程晏和好上了,听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以程晏和的谨慎,能在事发后想办法将她弄走感情非同一般,可惜这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各处都找了,没有,恐怕已经离开了松市。”
    局座沉沉叹息,带着不满斥责道,“这件事影响很大,委员让我三天之内给他个满意的交代,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失职,尤其是你,这么长时间以来竟然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对方认错,“局座,这是我工作上的失职,请容许我戴罪立功。”
    局座蹙眉应下,敲打一番道,“去吧,再给你一天时间,如果还是什么都查不出,那你就引咎辞职,军统不缺废物。”
    负责人离开时脸色很是难看,回办公室后冲收下发了好一通火,然后布置下了几个任务,一是继续盘查火车站、汽运站、码头的情况,二是联系南昌方,务必找出程晏和的行踪,三是密切监视程家、孟家众人,截取来往信件。
    之所以从南昌着手,因为程晏和最后出现的地点就是南昌,可惜结果注定会让他失望,程晏和早就离开了南昌去了武汉。
    从松市到武汉的火车行程十五个小时,中间饶了点路,宋静萩的精神一直非常紧绷,直到进了武汉地界才稍稍放松下来。
    火车到站时间是夜里十一点三十二分,宋静萩随着人流下车往外走,她记着伙计的交代,一直在找举牌的人,连着看了十来个写的都不是那个名字,正在她有些焦急时,终于在离出口最近的地方发现了目标。
    只见对方戴着帽子,穿着灰色的马褂,“李静然”三个字是用毛笔写的,刚劲有力,格外漂亮。
    宋静萩走了过去,在那个低调沉默的青年面前站定,微笑着问,“你好,我是李静然,从松市来的。”
    对方默默打量了她一番,年龄、长相基本对的上,但出于谨慎,还是请她出示身份信息,宋静萩就将伙计交给她的证件递了过去,对方查验一番后这才对她笑了。
    “李小姐,请随我来。”
    从她离开松市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是宋静萩,而是李静然,这也是军统查遍松市各交通要塞也找不到她动向的原因。
    李静然跟着对方上了一辆老旧的汽车,车上她问,“请问先生如何称呼?”
    “我叫王连坤,身份是一家器械厂的货车司机。”
    司机常各处送货,四通八达容易打探和传递消息。
    “你好王同志,请问晏和他现在身体状况如何,听说他受了很重的伤。”
    王连坤开车很稳,知道李静然担心,因此没有什么多余的话,直接回道,“已经过了危险期,接下来只要安心修养就行,你过来了他也就安心了。”
    李静然点头,从昨天就开始提着的心终于不那么慌张。
    车子开了四十多分钟后,在一个老旧的住宅前停下,下车后李静然往四周看了看,只见附近都是相似的住宅。
    王连坤帮她提着行李,推开门道,“李小姐,进来说话。”
    这是王连坤家,附近都是住了许久的邻居,程晏和来的那天是夜里,邻居们并不知道王家住了生人,今天她来也一样,在程晏和病好前,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人多口杂,防止有心人探听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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