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而言仿佛生活总是如此,蜜糖中裹着细小的玻璃渣,因为顾虑着玻璃渣会割破食管,甚至无法安心享受蜜糖的味道。
    宋跃岷的苦难姜桃无从知晓,昨晚她睡的很香,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宋跃岷的好感值降了没有,查询结果为30/100,虽然跟昨天相比下降了,但总体而言有较高的上升幅度。
    这个结果让她相当满意,决定趁此机会改变跟宋跃岷的相处模式。
    他就像只刺猬,遇到危险就缩成一团让人无法靠近,指望他心无芥蒂的主动表白不大可能,就得时不时刺激一番。
    她也试着站在他的立场考虑,大致上能猜出他的想法。
    腿部的缺陷让原本骄傲的青年变得自卑,他没能参加恢复高考,甚至因为父亲的工作而不便争取一份适合的工作,不愿因为自己使父亲受他人诟诘“以权谋私”。
    她在收拾书房的时候看到过宋跃岷的随手写下的文字,语言宁静中透着深沉,词语运用雅致,读后给人一种厚重的生活感和历史感。
    姜桃知道,宋跃岷虽然没有上大学,但他从小就爱看书,知识面很丰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学历并不能完全代表一个人的知识水平。
    在姜桃思索着如何鼓励宋跃岷实现自我价值时,宋建隆付娟夫妇从楼上下来了。
    付娟一进厨房就说,“小桃,我老早就闻见香味了,今天怎么想起蒸包子了,肯定起的很早吧?”
    姜桃弯着眉眼回,“昨天买了新鲜的笋,炖了肉之后还剩一些,就想别浪费,换种花样吃也香,本来想包饺子的,想到叔爱吃包子就做了。”
    这下连宋建隆都笑了,“难为你这么早起来准备,以后也不用,我跟你阿姨都不是挑嘴的人,随意做点就行。”
    付娟也附和,她比宋建隆更清楚家里的大小事,一天三顿饭已经得花不少时间,姜桃还要打扫卫生、清洗衣物、陪儿子复健,连院子里的蔬菜都照顾周到,工作量是真不小。
    因此她也想着是不是该给姜桃涨点工资,十五块钱是不是少了,现在工厂里的学徒工还十八块钱一个月呢。
    宋建隆付娟夫妇吃完了就去上班,家里又只剩下姜桃和宋跃岷。
    姜桃也吃完了,宋跃岷还有半碗粥,往常这时候,姜桃会先将桌上的空碗送去厨房,但今天她没动,而是继续坐着等宋跃岷吃完。
    气氛不知不觉变得尴尬起来,当然这只是宋跃岷单方面的感受,因为昨晚的那个梦,因此一顿饭下来视线没往姜桃那一眼。
    姜桃心里可没那么多想法,在已知宋跃岷对她有好感甚至喜欢她的情况下,加速任务走向才是她的目标。
    “跃岷哥,我看今天天气转晴了,等我收好厨房陪你一起出去吧。”
    宋跃岷喝粥的动作微顿,理智上想拒绝,比如不需要她陪自己去之类,但情感上又不愿放弃难得的相处时间,在理智与情感的拉锯下矛盾不已。
    长时间的沉默成了变相的认同,等碗里的粥喝完,姜桃收好餐桌去厨房清洗时,宋跃岷依旧没能将婉拒的话说出口。
    除此外,姜桃还拿着夜校课的书本问他解题思路,宋跃岷虽然没读过大学,但他高中时成绩优异,夜校课的内容难度也不高,他稍一思忖就会,拿着笔给姜桃讲解。
    正是看出他对知识的认真,姜桃才笃定他不会拒绝自己问问题。
    每当宋跃岷写出正确的解题思路,姜桃总会真诚的赞一句,“跃岷哥,你真是太厉害了,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你。”
    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馨香,耳里是她甜美的嗓音,还有递书本时偶尔的指尖相触,一切的一切让宋跃岷的夜晚都变得不再平静,时常半夜醒来。
    转眼又一个月过去,姜桃拿到了第二个月的工资,付娟给她涨了三块钱。
    “阿姨,我在家里吃住都没给钱呢,这钱我不能收。”
    付娟嗔道,“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姑娘,还有嫌工资多的。”
    说完,她把钱放进姜桃手里,“收好了,赶紧拿去报名吧,以后白天不要太累,只要煮好三餐就行,剩下的我下班回来做,对你而言,现在学习是最要紧的。”
    她这么说姜桃就更感动了,整个申城能找到几户对保姆这么好的人家呢。
    “阿姨,你对我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跟叔叔。”
    付娟拍了拍她的手笑了,“傻孩子,人和人相处,‘好’是相互的,你把‘家’照顾的这样好,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姜桃被夸后羞涩的低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般跟付娟说,“阿姨,最近我有几道题不会跟跃岷哥请教,他一看就会呢,跃岷哥不读大学真的很可惜。”
    在每一位母亲眼中,自己的孩子都是最优秀的,付娟比普通母亲又多了一份难以磨灭的遗憾。
    宋跃岷是独子,承载了他们夫妻太多的期望,从小到大他也一贯优秀,让父母很是自豪,没想到天意弄人,到现在为止付娟都常常希望这一切只是噩梦,梦醒后儿子依然是那个健康飞扬的青年。
    “谁说不是呢,早知道当年就该让他去参加考试。”
    报个本地的大学,跟学校说明情况,再找人在学校照应着,有了学历找工作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付娟心里想着,回过神来时看见姜桃笑盈盈的站在面前,她心思一动。
    “小桃,你那个学校也是正规的,毕业后能拿到证书吗?”
    付娟一问姜桃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她就是希望宋跃岷一起去上课,一是拿文凭找工作,二是两人有更多的机会接触,三是接触外界有利于放松他的情绪。
    “阿姨,这是申大办的夜校,证书受国家认可,我专门去问过,说毕业后还能去申大继续进修呢,不过得考试合格才行。”
    付娟点头,“好,回头我再找人问问,要是合适我为给跃岷报名,刚好你也能帮着照应。”
    姜桃痛快应下,“阿姨,跃岷哥学习这么好肯定没问题。”
    “学习这一块他从来没让我操心过,行,那我先去上班,等我回来再说。”
    至于儿子会不会答应上课,暂时不在付娟的考虑范围之内。
    付娟到单位后立刻给教育局的一位朋友打电话,询问了夜校的情况。
    “这是咱们市的一项教育福利政策,受众就是有向学之心的青年,解决各专业岗位上的人才需求,合法合规,不用怀疑它的正规性。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付娟也不隐瞒,直接说了儿子的事,对方唏嘘道,“哎,造化弄人,跃岷多好的孩子,生生被耽误了,既然是跃岷我也就实话实说,这个学校可以上,现在国家百废待兴,人才空缺严重,有了这个跳板工作也好解决,以后到了工作单位还能申请进修,还是很有前途的。”
    得了朋友的准话付娟才放下心来,还特意给丈夫通了个电话,得到了丈夫的支持和认可,晚上回家后她就私下找儿子提议。
    “我也是从小桃那得到的启发,你还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不能因为一时的挫折放弃往后的几十年。”
    宋跃岷的思维再次开启了拉锯模式,理智告诉他该答应,虽然身体残疾,但他的思想是积极向上的,从来没头放弃过努力和希望,但跟姜桃一起这件事让他万分踌躇。
    他的沉默让付娟以为他不乐意,劝说的话逐渐伤感起来。
    “我跟你爸总觉得对不起你,要不是因为我们,你也不用遭这样的罪……”
    宋跃岷蹙眉道,“妈,我也说过无数次,这一切跟你们没关系,不用自责。”
    付娟依旧无法释然,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眼泪,宋跃岷心里叹了口气,答应了母亲的提议。
    这个决定既成全了父母,也成全了他心中的痴念,能多些相处的机会,他心里也是高兴的,只是越高兴就越压抑,如一株带着刺的玫瑰。
    第六十一章
    姜桃帮着宋跃岷一起报了名, 之前的负责人还记得她,看她一次报两个名额多问了几句。
    “这个叫宋跃岷的怎么不自己来,上班没时间?”
    姜桃解释道, “他腿脚不便, 要坐轮椅, 等上课了还请老师们多关照一下。”
    这一点她没有隐瞒, 反正开课后大家都会认识,提早交待让众人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对方有些惊讶,开课到现在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学生,但既然招生简章里没有写明拒收身体缺陷的学员,那宋跃岷报名上课就没有任何问题。
    负责人诧异后很快镇定下来,“这样啊,那行,我给他备注一下。”
    说完,负责人就在宋跃岷的名册上加了“轮椅”两个字, 仅仅这个举动就让姜桃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一分,只因为他没有简单粗暴的标注“残疾”二字, 无形中显露出涵养和体贴。
    半个月后夜校开学, 上课时间是晚六点至八点十分, 两节课,每节课时长一小时。
    姜桃提前准备好晚饭跟宋跃岷吃完出发, 付娟夫妇的晚饭温在锅里, 等他们下班后吃。
    上课地点离宋家有三条街的距离,公交拥挤,姜桃在征求了宋跃岷的意见后选择步行过去,大约要走二十多分钟。
    九月秋老虎,白天阳光炙烈, 傍晚暑气渐消没那么热,姜桃迎着绚烂的夕阳推着宋跃岷往前走,或许是很少见到坐轮椅的年轻人,还长的异常英俊,路人总会惋惜的看一眼。
    宋跃岷像是习惯了,目视前方,置若罔闻,反倒是姜桃有些心疼他。
    为了让他高兴些,姜桃故意找了些话题跟他说,“跃岷哥,你想过以后从事哪方面的工作吗?像我,就不喜欢一成不变的,还得有意义的才行。”
    本以为宋跃岷不会搭理她的话,没想到他竟然开口了,问了句,“对你而言,什么样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很多啊,比如宋叔叔,身上担着全市的百姓,阿姨经常下乡普及医疗知识,学校的老师传道受业,医生给病人看病,科学家推动科技进步,商人保证了大家生活所需……都是很有意义的工作。”
    宋跃岷笑了,这么说来她以后岂不是做什么工作都行,怎么也好过当保姆,照顾一个行动不便的残废。
    宋跃岷正想着,姜桃又开口了,“跃岷哥,你不要因为自己腿不好就妄自菲薄,贝多芬失聪后依然成了音乐家,米国有个叫罗斯福的总统腿脚就不好。”
    还有张海迪、史铁生,都是近代文坛上的佼佼者,但他们八十年代中期才被全国人民熟知,姜桃不便将他们提出来激励宋跃岷。
    “所以没关系的,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总会为你留一扇窗户,这条路行不通,咱们就换一条道走,反正条条大路通罗马,肯定能找到实现自我价值的那一条。”
    宋跃岷心里一阵暖流熨过,他听过不少劝慰的话,姜桃的话没有那么多大道理,却触动到了他内心深处,他真正在意的不是他人的否定,而是自我认知。
    他常常思考自己能够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样才能发挥自己的价值,几年来大家同情他、怜悯他,却没有人像姜桃一样直白说,“没关系,哪怕你的腿不能行走,也阻碍不了你成为一个游泳的人。”
    “跃岷哥,有件事我得向你坦白,你听了可不要生气。”
    宋跃岷疑惑的“嗯”了一声,“你说吧,我不生气。”
    “就是我给你收拾书桌的时候,看到几张你写的稿子,我觉得你写的很好,有深度,能让人思考的那种,所以我想,你为什么不发表呢?这么好的文章值得更多的读者和掌声。”
    宋跃岷有些意外,不过他写的东西有时候没来得及收起来,被姜桃看到也没什么。
    “谢谢,你说的很有道理,对生活我应该做出更多积极的尝试。”
    一直没有发表的原因,其中之一就是不便接收往来信件,又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才没有将作品寄送各大报刊杂志。
    他看着面前那条长长的人行道,绿树成荫,夕阳照在地上漾起金色的光圈,闪动着无限希望。
    姜桃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真的吗?那太好了,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宋跃岷看着远方的古城墙点头,它们已经有了几百上千年的历史,经历了众多的朝代更迭、风雨飘摇,最终迎来了新的时代。
    有这样一个人全心信赖着他,他又怎么能轻易放弃自己呢。
    两人提前十分钟到达课堂,课桌已经快坐满了,姜桃选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刚好适合宋跃岷的轮椅。
    他们进教室的时候后排的同学都看到了,难免有人好奇,出现窃窃私语的情形。
    “那人怎么坐着轮椅来?”
    “不知道,长的还不错,一表人才的,该不会是个残疾吧,那就可惜了。”
    “怎么,你这是看上人家了,说不定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呢。”
    说的就是跟宋跃岷一起来的姜桃。
    在宋家住了两个多月,姜桃依然出落的亭亭玉立,皮肤白皙,脸色红润,眼睛格外有神,虽然穿着朴素,但素净的白衬衫特别衬人。
    但众人眼中长的不赖的姜桃只显了五分颜色,剩余的五分掩在厚重的刘海和宽大的衣衫下,换身衣裳再换个发型,绝对是个小美人。
    坐在他们前排的一位女同学转过身来打招呼,话是跟姜桃说的,但眼睛看的却是宋跃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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