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温微微点头,手中长剑高高举起,往前一指,低喝道:“杀!”
    聂江川身子弹起,瞬间在数尺之外,身后百余名蒙面人刀剑出鞘,高举如林,像一股巨浪一般涌向馆驿大门。数十步远的距离瞬间便至,聂江川第一个冲到门前,抬脚“镗”得一下,两扇大门直通通的飞向院内。聂江川挥舞砍刀护住头脸,直接冲进了院子里。
    众蒙面人紧随其后冲入院子里,瞬间便将前院的角角落落搜索了一遍。与此同时,正堂门前的台阶上,两名值夜的驿差提着灯笼慌慌张张的冲了出来,连声叫道:“什么人?怎么回事?”
    聂江川提着砍刀缓步走上台阶,两名驿差举着兵刃再问:“你们是什么人?”
    刀光一闪,问话那名士兵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一颗头颅顺着台阶滚落到院子里,另一名驿卒骇然大叫转身便逃,聂江川抬脚追上,一刀砍倒在正堂高高的门槛上。
    “杀。”
    杀气腾腾的聂江川冲入正堂内,百余蒙面人分成数只队伍,分别在前院正堂,侧院,中廊处四处搜索,馆驿之中七八名驿卒和驿丞尽数死于非命。
    不久后,内宅东首院落前,吉温、聂江川、柳绩三人带着各自的手下聚集于此,面前的院子便是王源所居住的院子。
    院子门居然开着,但是里边黑漆漆的,院子里,屋子里都没有一丝的灯光,也没有一丝的声音。大队人马一路杀进来,声势浩大,王源虽住在后宅但应该也听到了声音的,怎地看上去好像没有慌乱迎战的样子,倒像是无人居住于此一般。
    “不会逃了吧。”柳绩疑惑的嘀咕道。
    “逃个屁,天黑之后便盯着他们了,他们逃了我们会不知道?”聂江川骂道。
    吉温冷声道:“故弄玄虚罢了,杀了他们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聂江川一挥手,十几名蒙面人跟在身后缓缓朝院门摸去,柳绩缩着身子往后躲,吉温一眼瞥见皱眉喝道:“柳别驾,还不带人冲进去?”
    柳绩无奈,带着手下十几名衙役跟在聂江川的人身后,一步步摸进了院子门口。聂江川走在最前面,凝神戒备着,他知道王源的手下应该有不少好手,虽然表面上不在乎,但内心里却加着十二分的小心。他心里也对这院门大开的情形甚是疑惑,江湖上行走的久了,心中自有一种叫做直觉的东西,他觉得这院子里定有古怪。
    在踏入院门两步之后,聂江川敏锐的耳朵里捕捉到了前方黑暗中传来的轻微的弓弦震动之声,以及破空而来的羽箭嗤嗤摩擦空气的声音。聂江川大叫一声:“小心!”脚尖点地,身子腾空而起人已经到了院门的横梁上。
    下方众人哪有时间反应,嗤嗤嗤,噗噗噗,哎呀,噗通,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过后,十几名跟随自己摸到院子门口的手下被撂倒了五六个,其余人赶忙退出躲到围墙下方。
    柳绩猫着腰跟在后面,一只羽箭擦着头皮飞了过去,将身后一人射了个透心凉,吓得他连滚带爬的躲到围墙根处,口里连声的咒骂。
    “他娘的,有埋伏。”吉温咒骂着。
    聂江川在房梁上道:“他们没多少人,一股脑冲进去,他们挡不住。”
    吉温点头,连声叫道:“柳绩在哪里?柳绩呢?死了么?”
    柳绩在他身后低低回应道:“吉士曹,我在这里。”
    吉温怒道:“你躲在这里作甚,带着人冲进去。”
    “这……”柳绩头皮发麻。
    “什么这个那个的,再推三阻四我一剑砍了你。”吉温喝道。
    柳绩肚子里骂翻了天,无奈之下只得召集人手,不过他可不傻,他先命众人扔了几十只火把进院子,在院子里烧成数堆篝火,火光照得院子里一片通明;也看清了躲在屋子窗口的十余名王源手下的身影。
    然后柳绩下令数十人分散开来从不高的围墙往里爬,院门口也安排人往里冲,如此多点突破,让对方寥寥几人的埋伏捉襟见肘。只被射杀七八人之后,大多数人手都已经冲进了院子里直奔堂屋大门攻去。窗口埋伏的人手不得不放弃射箭冲向堂屋正门处守卫,片刻之后,便在堂屋门前台阶上下形成对峙之局。
    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照得所有人的脸上一片血红,堂屋的台阶上下,王源手下的张五郎等人手持兵刃围成半个圈阵,下方五六十名蒙面人刀剑如林指着这十余人,虎视眈眈步步迫近。
    “王源,当什么缩头乌龟?还不出来受死么?”吉温站在人从中高声叫道。
    堂屋正门处,王源缓步走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道:“这是那一位啊,居然还认识本人,叫得出本人的名字。”
    吉温缓步而出。站在阶下仰头看着王源冷笑道:“我等是北海郡虎头山的绿林好汉,听说北海城里来了个京城来的官儿,害了北海郡的李太守,所以带着兄弟们来割了他的脑袋。”
    王源打量着蒙着脸的吉温,忽然哈哈大笑道:“虎头山的好汉?吉温啊吉温,你堂堂一个京兆府士曹参军,装什么绿林好汉?当真不上进的很。你是强盗的话,你家主子李相国岂非成了土匪头儿了。”
    吉温一愣旋即笑了,索性承认道:“你怎知道是我?”
    王源笑道:“还有谁说话的嗓音像你这么难听?还有那个男人的个子比你还矬?”
    吉温怒道:“死到临头还嘴巴刁毒。就算你知道是我,那又如何?今日便是来取你性命的。”
    王源摆手道:“我知道你的来意,你不来杀我,难道还是来和我交朋友的么?杨慎矜呢?怎地没来?躲在何处看热闹呢?”
    吉温冷笑道:“这件事和杨尚书可没有关系。”
    王源笑道:“你倒是一只好狗儿,护主的很,杨慎矜是肯定不会来了,这等事他岂会往前冲,他只暗处指挥便是了。柳绩呢?这等好事柳绩怎会不来?”
    柳绩从人群中献身,扯下脸上的黑巾倒是规规矩矩的行礼:“王副使,柳某在此。”
    王源哈哈笑道:“嗯,果然在。这一位挺胸叠肚的矮子,便是相国府十虎中排行老三的聂江川吧。也别藏着掖着了,显了真容吧。”
    聂江川一言不发扯下面巾,冷眼看着王源。
    王源环视台阶下方的三人,叹了口气道:“杨慎矜对我还真是够重视的,这是派上全部家当来杀我了。我便这么招人恨么?”
    吉温冷声道:“王源,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道,今日你只有死路一条,不必费心思狡辩。我若是你,此刻便横刀自刎,也免得被乱刀分尸。”
    王源微笑道:“吉士曹,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自己的处境。但我这个人比较惜命,总想搏一搏,还不打算自尽。”
    吉温冷声道:“那我们便帮帮你,送你们上路。”
    王源忙道:“慢来,这么急作甚?左右是一场厮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用不着这么捉急吧。”
    吉温喝道:“你拖延时间也是无用,今日你死定了。”
    柳绩伸脖子道:“吉士曹,跟他啰嗦什么?直接杀了免的夜长梦多。”
    吉温点头,微微举起手来,便要下达进攻命令。
    王源站在阶上冷笑道:“吉士曹,要找死也不用这么急,你以为我必死,我却不这么认为。你们以为是手到擒来,我却以为你们是自投罗网。大黑,发信号。”
    王大黑的厚嘴唇中叼着一只竹笛,但见他用力吹响竹笛,尖利的声音响彻黑夜,像是一根尖刺刺入众人的耳鼓之中。
    吉温愣了愣,冷笑道:“这是什么花样?”
    王源静静道:“你听。”
    众人屏息凝神,只听馆驿四周尖利的竹哨之声呼应而起,伴随着隆隆的马蹄之声,还有杂沓的脚步声,呼喝怒斥之声。众蒙面人惶然相顾,吉温、聂江川等人也是脸上变色。
    “你搞什么名堂。”吉温喝道。
    王源冷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明年的今天便是你们的忌日。”
    第236章 火拼
    馆驿四周喊杀之声大作,兵刃乒乓,惨叫连天。片刻之后,后方正堂处甲胄碰撞兵刃之声框框作响,有人豪声下令:“所有人一概拘捕,遇有反抗格杀勿论。”
    院门处,十几名蒙面人狼狈逃窜进来,数人满身血迹受伤不轻,他们的身后,全副武装的北海郡团练兵马蜂拥而入,上百士兵将院子堵得满满当当。院子周围松明火把照得透亮,另有不知数量的士兵将院子四周围的水泄不通。
    吉温聂江川柳绩等人胆战心惊的看着这一切在瞬间发生,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来的是北海郡团练兵马,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王副使,卑职奉命前来捉拿盗匪来迟,王副使没受伤吧。”刘德海站在远端遥遥拱手大声叫道。
    王源拱手回礼道:“刘参军,来的正是时候。这伙人自称是北海郡虎头山的绿林好汉,看来刘参军要立大功了。”
    刘德海呵呵大笑道:“虎头山上有这么多盗匪,若非亲眼见到,当真是难以相信。多谢王副使送我们一份功劳。”
    王源笑道:“好说好说。”
    柳绩惊慌失措,高声叫道:“刘德海,本官在此,你休得放肆。本官带人在此办差,速速带着你的人离开此处。”
    刘德海手招着耳朵大声道:“什么?我听不见。他娘的,谁放屁这么大声,耳朵都背了气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柳绩怒气勃发欲待再叫,吉温冷声道:“柳别驾,省省力气吧,没用的,他们串通好的。”
    柳绩惶然道:“吉士曹,现在怎么办?”
    吉温没搭理他,皱眉对王源道:“王副使,我有一时不明。你是怎么知道今晚我们要来的?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了不成?”
    王源微笑道:“吉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的人也非铁板一块。不过,要说这告密之人嘛,你倒也认识他,就是站在你身边的这位柳绩柳别驾。”
    吉温一愣,看向柳绩。柳绩急忙摆手道:“莫听他胡说,我可没通风报信,他这是挑拨离间。”
    王源笑道:“你们反正都是要死的,我何必挑拨离间?柳别驾你忘了傍晚去北海酒楼喝酒的时候跟钱三通说了话了吗?”
    柳绩愕然道:“我……我没说什么话啊。你有怎知我去了北海酒楼?”
    王源笑道:“我当然知道,因为钱三通送了纸条给我了呀。钱三通早就是我的人了,你们都不知道吧。你在北海郡收受贿络的事情我可都知道,我答应赦免钱三通贿赂你的罪行,换取他招供你在北海郡干的勾当。还有这位吉士曹用你在京城的事情和北海的肮脏事逼迫你揭发李邕和杜有邻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北海郡几位大户的供词都在我手里,怎样?这很令你们意外吧。”
    柳绩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吉温缓缓道:“那晚钱三通宅子外我的人就是被你们所杀吧。钱三通便是在那时成了你的证人了是么?我被你骗了,原来捆绑钱三通到天明,乃至城中发生的所谓盗匪入室的事情都是假的,都是你安排出来迷惑我们的是么?”
    王源微笑道:“现在才明白,未免太迟了些。”
    吉温轻声道:“柳绩这蠢货在北海酒楼说了些什么话?”
    王源道:“他倒也没明说,只说今晚将有大事发生,让钱三通关门歇业无论城中发生什么事都莫出头,还说今晚要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钱三通明日本是要随我上京城作证的,我派人去通知他的时候,他便将此事告诉了我的人。我听到消息之后自然是有些怀疑,于是便派手下一人去郡衙打探,很不巧看到你们的人聚集在郡衙后宅磨刀赫赫的样子。你也知道,我确实做了一些事情,所以我很有些心虚,所以便通知了刘参军带了团练兵马埋伏在馆驿后方的小巷里等着你们自投罗网,没想到你们要对付的还真的是我。”
    吉温双目如刀转向柳绩,柳绩抖抖索索嗫嚅道:“吉士曹,卑职,卑职焉知钱三通是他的人,再说卑职也没明说……”
    “啪。”吉温甩手一个大嘴巴抽过去,柳绩被打的转了半个圈,口中喷出鲜血和两颗碎牙来。
    “这等敏感时刻,说出这等话来便是摆明了告知他人了。叫你守口如瓶,把你当个人,你却管不住你这张嘴。”吉温怒斥着。
    柳绩含糊不清的道:“卑职……卑职知错了,卑职知错了。”
    吉温怒啐一口,回过头来对王源道:“原来你手下果真有高人,傍晚之后,郡衙周围便重重封锁守卫,你的人还能去查看消息,当真如此自如?”
    王源冷笑道:“那是自然,否则怎能光天化日之下去当着你们守卫的面见到李邕?有当着你们的面安全逃脱?”
    聂江川冷声道:“难怪傍晚在郡衙后堂我察觉有些异样,屋顶上似乎有些动静,当时我打算查看,但恰好有别的事要办,便没有多在意。这位高人可否现身出来让聂某人看一看。”
    王源尚未答话,屋顶上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我一直在这里。你们都没发现么?”
    众人仰头上瞧,但见屋脊之上,一人手持短剑凝立不动,衣袂在夜风中无声飘动,虽看不清面容,但风姿华美,潇洒倜傥。
    “果然是高手,难怪你有恃无恐。”聂江川喃喃道。猛然间身子如弹簧一般跃起,瞬间扑到王源身前半空处,手中砍刀轮出一道弧形的寒光,朝着王源的头上劈了下去。
    这一下电光石火,所有的人都觉得意外,甚至包括吉温等人。聂江川是老江湖,他其实早知王源身边有高手护卫,但他不知道到底是谁,所以当他得知那人的位置再远离王源的屋脊之上时,意识到这是绝佳的进攻时机。杀了王源是他的终极目的,反正他想逃是肯定能逃走的,只要杀了王源,自己便逃走,至于吉温柳绩和其他人的死活,便不是自己所要考虑的事情了。
    王源也没料到聂江川说动手便动手,或者说是没料到聂江川的武功超出意料的高强,相隔一丈多远,前面还隔着两名随从,却在转瞬之间便已然处在危险之中。
    砍刀夹风,瞬间到了面门,身前两名护卫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做出,眼见王源便要被当头砍成两半;猛然间,王源只觉的身子被一股大力顶起,紧接着钢刀交击之声响起,脸上溅了一股热乎乎粘稠的东西,那是鲜血。
    王源爬起身来时,只见王大黑倒在血泊之中,身边一柄断成两截的大砍刀,以及一只断了的胳膊在地上汩汩冒血。
    千钧一发之际,王大黑护主心切,撞飞王源横砍刀格挡,被聂江川砍断手中的钢刀,还顺手将他左臂砍了下来。
    聂江川一动手,顿时混战开启,刘德海指挥士兵和八九十名蒙面人混战在一起。而台阶上也是混乱成一团。没有得手的聂江川第一时间展开对王源的第二轮进攻。但这片刻的耽搁之后,他再也无法接触到王源了,不仅是王源身边的随从们反应了过来,屋顶上的公孙兰也在王大黑倒地之后抵达,短剑递出的数招之内,聂江川便已经感觉到透不过气来,自知完全不是敌手,只得勉力支撑。
    台阶下的混战也到了白热化,团练兵马胜在人多,吉温带来的人胜在身手不错,双方挤在一个小院子里,数百人挨挨挤挤兵刃斗施展不开,从砍杀演化成近身的搏斗。用匕首捅,用石头砸,用牙咬,什么扣眼撕嘴裤裆抓鸟这样的阴招都施展了出来,这种近身的搏杀丝毫不比大砍大杀逊色。
    王源将王大黑拖进屋子里,王大黑痛的大声嚎叫,王源一边安慰,一边拿床布将他的整个断臂包裹起来,用布条将上臂的血管紧紧扎住,见血流的速度慢了下来,这才放下心来。
    此刻也无法进一步医治,只能解决眼前的事情,于是低声嘱咐王大黑平躺着不要乱动,抄起钢刀冲出去加入厮杀的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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