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谨修望向韩念初,灯光投到她沉静的脸上,她半垂着眼眸凝思,有员工理解错误的地方,她总是耐心地听对方讲完,才开口纠正。
    这一个多月,实验室的员工从最初对她漫不经心的态度,到现在的心悦诚服,连最大的刺头蒋遥,都似乎忘了那些尴尬的过往,被韩念初百依百顺。
    实验室的氛围相当活跃,人员都是她和周严果抽调的,门禁打卡形同虚设。他俩从来不管几点上班,几点下班,也极少开会,只有在遇到重大难题时才开会解决。
    他原来不明白,不开会怎么掌握组员的工作进展。后来她给他的电脑装了个她写的程序,全组可以在这个程序里上传和共享工作笔记,员工每天下班前必须记录和上传自己的工作进程。
    她和周严果在第二天上班后查看所有的工作笔记,小问题直接回复,麻烦的难题,她会给出当面讨论的时间。
    由此,她根本不用分神管理员工,每天只查看工作记,摸没摸鱼,一目了然。
    而她在苏黎世的那一周,起床的第一件事也是先查看和回复工作笔记,即使身在九千公里之外,实验室的情况也掌握得清清楚楚。
    韩念初的声音又清晰地响起,“模型总是过度拟合?有没有尝试过加入l2正则项,多进行几次训练,调整惩罚因子,看看有没有帮助?”
    “我试过了——”
    她忽然抬起手,打断员工的话,转向周严果,“这个好像是跟你提问的,应该你来解决吧?”
    周严果闲散地抱着手臂,“你这不解决得挺好的么?能者多劳!”
    “我跟她还有事!”何谨修站起来,走到韩念初身边,拉着她就往外走。
    “有什么事啊?”
    “不是要回家拿东西吗?”
    “嗯。”韩念初想起他送的那盆花了,去苏黎世之前浇过一次水,目前生死不明。
    她的房间可能已经被韩云秋抄过了。
    韩云秋一家三口坐在客厅,气氛没有家庭的乐融温馨。最近他们实在是霉运走得凶,似乎从韩友德那位兄嫂过世后,他们先是收养了遗孤,顺利地得到她父母留下的那一笔钱后,他们从兜比脸干净开始转运,那些利息,十年不事生产也照旧不愁吃穿,直到后来杨荟文英明地决定买房。
    客厅三人的表情很难描述,就像这套房子买在公共厕所旁边,每当他们中谁的目光对上,无一例外都是嫌弃,厌恶,责怪的表情。
    韩云秋此时跟她母亲的视线对上了,责怪的意味加深,带着一抹怨恨,“早就让你把房子过给我,你和爸以后有我养老,你偏不听!”
    “谁说我不肯过户给你?”杨荟文振振有辞,“不是说了你结婚前就过户,你非要盯着江临远。这下好了?你要能顺利嫁给他,我这会儿已经在过户了。”
    “哈!谁信你?你连亲生女儿都不信。”
    “我信你?别人长大吃的是饭,你长大吃的是钱!”杨荟文骂道,“房子到你手里,你能为了出去瞎混出风头,转手就卖了!”
    “我不出风头,我不出去混,怎么给你们钓金龟婿?你可别忘了,你对江临远张口就是三百万,还要房子,”韩云秋说,“你卖女儿,我卖房子,我比你好!”
    母女俩你骂一句,我顶一句,全然没有了欺凌算计韩念初时唱红脸唱白脸的默契和亲昵,或者是眼看山穷水尽,懒得装模作样了。
    “啪”的一声,韩云秋的脸挨了一巴掌,她回过神就掐住杨荟文的脖子。
    “别以为你是我妈,我就得让着你!”
    韩念初开门看到的就是母女俩扭打的场面,与她们目光一对上,她立刻退了出来,把何谨修推到前面挡着。
    母女俩红着双眼冲杀过来,还没碰到何谨修,已经被他身后冲上来的两个人挡了回去。
    “我算明白了。如果我们俩同是遇到老虎,你想的肯定是把我推去喂虎。”何谨修等两人把那母女俩逼退回去,才一脚跨进门,不无寒心地说。
    “这是不可能的事。”韩念初跟在他后面说。
    “不可能?哈!”何谨修笑了一声,“你还会为了我去舍身喂虎?”
    “我是说不可能遇到老虎。”
    “……”
    何谨修的视线扫过客厅里那一家三口,那目光就像看到恶臭的垃圾,只一眼就转开,仿佛怕那臭气熏天的味道通过目光传染给他。
    韩念初进了房间,他随即跟进去,那两个人就是水中的漩涡,流畅地汇合到门前,牢牢地守住,目光警惕着客厅那一家三口。
    “他们翻过你东西了吗?”何谨修问。
    “没有。”韩念初拿出行李箱,把衣服收拾好,行李箱递给何谨修,纸箱给那两人抱着,自己走到窗台前,抱起何谨修送的那盆花,活得不怎么精神,枯了几片叶子,但总算没死。
    “你会养?”何谨修问。
    “查了一下,少浇水,但这个温度,让它生长得很好不可能。”韩念初想了想问,“你在哪里买到的?”
    “这个在国内可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草原上的动物都不拿它当口粮。”
    “……”
    韩念初低头望着怀里那盆花——阿尔卑斯山的精灵,需要幸运和勇气才能得到的高岭之花,忽然就觉得它好像没那么可爱了。
    走出客厅,她一眼瞥到韩云秋想过来,却因为那两人目光一斜,就缩手缩脚地退了回去。
    “韩念初,”她站在原地冲她喊,目光在何谨修身上溜了一圈,转回到韩念初脸上,恶毒地笑道,“你要是把房子给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身边那个人的,你记得你腿受伤的那次——”
    何谨修的脸色一变,目光紧紧盯着她。
    韩念初却平静地看向韩云秋,“走之前再教你一个道理:秘密是不能说的,因为会把秘密说出来的人绝对不可信——所以,一个不可信的人,他的话,我为什么要听?”
    说完她抱着盆栽往外走。
    韩云秋在她身后大喊,“你别不信我,我告诉你,你跟江临远在一起说的所有话,我都有听到,因为他不敢不让我偷听。还记得你腿受伤的那次吗——”
    门在韩念初的身后关上,韩云秋的声音也逐渐低下去。
    韩念初转头看向沉默的何谨修,他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思考什么事,行李箱被他歪歪斜斜地拖着,一时近,一时远,总是撞到他的脚跟,他也没察觉。
    “你在想什么?好好走路——”
    她话没说完,门又开了,韩友德走出来,神色是一贯的木讷,被韩念初看了一眼后,就低下头,无意识地搓手,“阿初,叔送送你!”
    何谨修用眼神示意随行的人,韩念初却点了下头。
    到了楼下,韩友德却没有回去,一会儿搓搓手,一会儿又捏捏衣角,透露出想说话,又不敢提出来的窝囊相。
    韩念初对何谨修说:“你在前面等下我。”
    何谨修迟疑着,她又说道:“去吧,你在前面也看得到我,不会有事的。”
    何谨修这才走到前面的一棵树下,目光却一直在韩念初身上。
    “您说吧。”韩念初面向韩友德。
    “我想跟你道个歉,”韩友德的手搓得很快,不安地说道,“叔叔对不起你!”
    “我接受。”韩念初说,“以后云秋跟临远结了婚,你也有依靠了,我们应该也不会再碰面。”
    “云秋和江临远不可能结婚,”韩友德痛恨地说道,“江临远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他威胁云秋——”
    韩念初眉头紧皱,并不信他的话,“这怎么可能?”上个时空,江临远向苏锦出卖她,以至于最后害死她,不就是为了韩云秋吗?
    如果不是为了贪婪的韩云秋,害死她有什么意义?
    她的神情变得无比严厉,“您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这步田地,韩友德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每说几句就要骂一句江临远是阴险小人,说到最后,涕泗横流,哀求着韩念初千万不要让江临远知道,否则就韩云秋一辈子就毁了。
    韩念初把混乱的线索逐一厘清,江临远对韩云秋没有感情,甚至还很憎恶,之所以跟韩云秋维持着表面的温和,是因为有把柄在韩云秋手上,那个把柄还是不能让她知道的。
    这个把柄是什么呢?在她出国前就应该有了,还一握就握了至少七年,江临远怕她知道的事到底是什么?让他不得不跟憎恶的韩云秋虚于尾蛇?
    想到刚刚韩云秋说的话,她跟江临远说话时,她都在一旁偷听,江临远不敢不让她听。
    韩念初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块拼图,如果他们说话时,韩云秋都在旁边偷听的话,那次她在房间里跟江临远说起对何谨修见死不救的事,她是不是也听见了?
    如果她知道这件事,就有可能为了害死她,有目的地接近苏锦,再把这件事透露给冒充何谨修女友的苏锦,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韩云秋以为自己能嫁给江临远,如果江临远合法的妻子死了,江临远是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至于苏锦的话,更不能信,毕竟她恨的人越痛苦越好,死前遭到丈夫的背叛,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
    那江临远呢?几乎跟那时一样,她不在家的那晚,韩云秋留在她家跟江临远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遇到回家的她,却像是碰巧被她抓到一样。
    如果那天晚上江临远也是将计就计,只为一劳永逸地解决韩云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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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蜜月过完,开始走情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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