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道人?
    正是。
    我记得你已答应替王安守门。石田斋彦左卫门道,难道你是个不讲信誉的小人?
    木道人叹道,我好像是的。
    武当欠他的人情!石田斋彦左卫门道,你不该来的,这件事和你本无关系。
    木道人微笑道,不错。可武当好像也欠着锦衣卫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似乎比王安的还要大。
    所以你就选了那个大的?
    对。
    石田斋已在暗骂,叫一个常年保持优雅风度的老人骂人是很难的,即使他是在心里骂。
    可石田斋还是骂了,因为他实在觉得王安请来木道人这个行为是一个昏招,实在是白痴才会做的事情。
    木道人静静看着他,突然道,我已有许多年未曾用剑。
    石田斋眯起眼睛。
    今天我也不用。我就用这一双手。请!
    请字一出手,两个人已靠在一起,石田斋的手托上木道人的腰腹,木道人的手也已去推他那一把太刀的刀柄。
    十招过去,地上的椅子已经裂开,分成好几段四散开来。
    木道人左脚一踏,在地上扭转出一个清晰可见的痕迹来,踏碎一整块青石砖。
    凌厉风声过后,一拳已击向石田斋彦左卫门胸口。石田斋反手一掌迎上去,借力翻身,稳稳落在院中的假山之上。
    你很好!木道人长笑一声,起身追上,再来!
    石田斋脸色黑如锅底,要论内力深厚,天下只怕很少有人能比得上武当弟子。
    这两人交战之时,司空摘星已有些乏力。
    他不仅要接下四面八方袭来的暗器,还要控制住涌来的敌手,更要防止别人接近皇帝,已经分身乏术。
    他的手和腿虽然灵活,却还是不擅长内家功夫的。一旦被人捉住,几乎和死人无异。
    夜色如水。
    金灵芝头上的珠翠在灯下泛出光芒,配上她美丽的面容,好像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般高不可攀。
    可是她的人绝对是见过血的,见得还不少。
    她绝不会是端庄的大家闺秀。
    金灵芝也用剑,用的就是华山的清风十三式,也用峨眉的柳絮剑法,前者是原随云送给她的,后者是她的姑姑悄悄教的。
    这两套都是当世顶尖的剑法,金灵芝出生于顶尖的世家,武功绝不会低,这样的剑法让她用出来,绝对比别人要强十几二十倍。
    最起码要皇帝死是很轻松的。
    这一剑刺出,已到皇帝眼前。
    司空摘星根本没有机会去拦。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跳出四个人来,将金灵芝团团围住,七柄剑同时刺向这位千娇百宠的大小姐。
    司空摘星只抽空看了一眼,就认出这是飞鱼堡的鱼家兄弟。
    看来他们就是皇帝暗中的护卫。
    还不够!
    这里还有忍者!这里还有史天王!
    鱼家兄弟护着皇帝,在围攻下逐渐退后,皇帝也跟着退后。
    他们本就是要把皇帝逼进后院的。
    后院里有更多人马,南王世子就在后院。
    南王府的莲花依旧凋零,池边没有点灯,池中一片漆黑,好像竟已吞没了无数生命。
    金灵芝看不到皇帝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猜测他在笑?还是在哭?坐拥天下,受命于天的皇帝,在生命的最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会不会很狼狈?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叫天下第一听命于他?
    金灵芝此时倒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她只是好奇,任何人都会好奇的。
    突然有两柄剑击在一起,巨大的力道之下,刮出一连串火星,短暂的闪了几闪。
    就在这几闪中,金灵芝已瞧见皇帝。
    皇帝也在看她。
    他当然没有笑,也没有哭,更没有狼狈。
    他的表情就好像是在散步,只是他看着金灵芝的眼神却绝不是看一个活人的眼神,他在打量一件货物,在看一个物品,绝不是在看一个人。
    绝不是。
    金灵芝竟然大惊失色,几乎拿不稳手里的剑,脸色也变了又变,连嘴唇也颤抖起来。
    她想要喊一句,想要骂一句,却根本来不及说话。
    因为突然有一根木棍砸在了她的胳膊上。
    剑落地。
    又突然有一个铲子飞了过来,一铲就铲走一条人命。
    鲜血溅了金灵芝一脸,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又听见好几道惊呼。
    点火把!金灵芝大喊道,灯!拿灯来!
    史天王也叫,去追!
    另一个史天王也吩咐道,全部去!谁有火折子?
    擅长偷鸡摸狗的手下立刻点着火把。
    火光之下,地上躺着一个沾满面粉的擀面杖,还插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泥土铲子。
    这是什么武器?
    金灵芝傻了,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武器,而这些东西,她作为一个大小姐,更是连摸也不会摸一下。
    这些东西只有两种人会用。
    厨子!花匠!
    厨娘是小胖子的姑姑,花匠是小胖子的大伯。
    这两个丐帮的高手,已为皇帝带走几十条人命。
    隐藏在黑暗中,根本没有人可以瞧见他们。
    皇帝在后院里奔走,他已几乎记不清上一次跑步是什么时候。
    现在他却跑得心甘情愿,因为这件事已越来越有趣,越来越有意思,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这样热闹的场景他是第二次见。
    第一次就是他的倒霉爹出殡时。
    这件事暂且不表,不过我们都知道先帝死得确实倒霉。
    黑暗。
    到处是黑暗。
    光明在哪里?
    似乎只有一个房间点了灯。
    皇帝一挥手,鱼家兄弟就拦下了追兵,而他自己,则是踏进了门里。
    堂兄。
    嗯。皇帝竟然笑了,你这张脸看起来倒是真的很不错。
    世子坐在椅上,正对着房门,也笑,道,我确实也很喜欢我的这一张脸。
    莫非是因为脸皮很厚?
    世子道,也许做皇帝的人,脸皮都要厚一点的,朕也不例外。
    他竟已称起朕来了。
    皇帝一点也不生气。
    他要是总因为傻子生气,早就被气死了。
    世子盯着他,缓缓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为何要怕?
    因为过了今夜,你的地位,你的权柄,还有你的下属,会全部变成别人的东西。
    哦?你凭什么掌握朝堂?
    世子道,你有没有看见金灵芝?
    看见了。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女儿?
    皇帝歪歪头,是不是金家的?金家是不是已经答应要替你做事?
    没错。
    皇帝叹了口气,道,这还真是个好消息。
    第67章 收尾
    轰隆。
    雷。
    夏天的暴雨,总是说来就来。
    有雨的夜晚,就叫做雨夜。雨夜中无论发生些什么,都是很正常的。
    霹雳击下,闪电照亮了南王惨白色的脸。
    窗户呼啦作响,豆大的雨点刮进屋来,密密麻麻落了一地。
    王安坐在桌前,抽着一支烟。
    南王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难道一点也不着急?
    王安摇摇头,道,不着急。
    你也不担心?
    不担心。
    莫非你已有了把握?
    王安叹口气,缓缓道,着急有什么用?担心又有什么用?叶孤城已拖住沈百终,我们这里又至少有几百个高手,若还是不成,那只能叫做天意。
    天意?南王冷笑一声,这件事本就是逆天而为!你和我说天意?
    王安沉默半晌,突然问道,我们的后路
    南王打断他的话,道,我们的后路当然已准备妥当。
    很好,就算这次失败了,只要殿下还在,我们却还是可以有下次的,紫禁之巅的决斗也可以是一次机会。
    嗯。
    这句话过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寂静,是不是最可怕的东西之一?在寂静中等待,几乎可以令一个人发疯。
    不知过了多久,南王终于听到一两道声响。
    他还没有站起来,门就被推开了。
    我儿!南王喜道,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刚刚才进来的世子笑道,自然是很不错的。
    王安这时候倒是着急了,追问道,如何不错?他的尸体在哪里?你有没有处理?
    尸体已被我一把火烧了。世子道,我自认为这个处理很不错。
    王安道,不行,这个法子不好,你还应该把他埋了!连一点灰都不能留下。
    我一会儿派人去做!南王道,我儿,你快过来。
    世子走过去坐下。
    王安又道,沈百终还没有回来,他若是死了自然很好,他要是还活着
    世子突然笑了,道,他要是回来这里,朕自然会带他好好去吃一点夜宵,与人决斗总是会有些累的。
    王安眼前一亮,道,不错!皇帝就应该这样说。
    南王也笑,他笑的时候低了一下头,这么一低头,脸色却变了,变得铁青无比,颤声道,你的玉佩去了哪里?
    世子问道,什么玉佩?
    我送你的那一块玉佩!我们约定好的暗号?
    王安的脸色也变了,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竟没有注意这些,天大的喜悦实在已冲昏他的头脑。
    南王的手已经握紧,手中藏着的正是一盒暗器,这盒暗器是高价从唐家买来的,无论是谁,在这样近的距离下,都很难逃得过这些毒针。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大雨下得更快、更密。
    世子突然笑了笑,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块白玉来,道,在这里。
    南王仔细瞧了一眼,终于放下心来。这块玉佩被放在哪里,只有他和世子知道,就连王安也不知情,拿出这样东西来,足以证明他就是自己的儿子。
    王安的脸色变回来,也笑了笑,从椅上起身,道,现在我们总算可以走了。而且我们还要各走各的,我和王爷要去海外躲一躲,陛下自然该回京城。
    他的称呼变起来倒也很快。
    世子点点头,道,你们要和石田斋彦左卫门一起走?
    对。
    父王。世子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做?皇帝又该怎么当?我从没有
    南王已推开门,一听到这句话,立刻扭回头来,温声道,你不要担心,王安的徒弟就在南书房里当差。
    暴雨如注,南王撑开一把油纸伞,替世子挡住风雨,又揽住他的肩膀,道,金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只要你不出错,锦衣卫和文武百官自然不会发现什么不对,等到你执掌大权,爹自然会回中原来见你。
    世子低头抹了抹泪,道,好。
    南王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男子汉不必总是哭哭啼啼,你要勇敢一点,努力一点,这么多年,你甚至从没有出过院子,是父王不对,我欠你
    世子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从没有怪过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南王的目中已流出泪来,道,此去一别,不知道何时能再见面,我儿,这一封信你拿着,这是爹二十几年来积累的所有家底,你若是去找信上这些人,他们一定会帮你。
    世子接过信,展开看了看,收进袖里。
    王安叹道,若不是金九龄已被关进诏狱,我一定去替陛下要来那些财宝。真金白银,总是越多越好的。
    南王苦笑道,要不是我们前几天清点仓库,只怕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世子笑了,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于是道,等我到了京城,一定立刻派人前去逼问,不出十日,一定把钱送回来给父王。
    南王大笑一声,道,好!王安,我们走。
    王安点点头,朝南王世子行了一礼,撑着伞快步追上南王,消失在雨幕里。
    大雨倾盆,打在世子头上,他并没有打伞,也根本懒得去打伞。
    屋檐上落下雨来,溅起很高的水花,一滴一滴溅在南王世子的裤脚上。
    有一个人慢慢从雨中走来,走向世子。
    你来了。
    嗯。
    叶孤城呢?
    沈百终道,叶孤城和陆小凤在一起,司空摘星也在。
    哦?他们在一起干什么?
    叶孤城喝茶,陆小凤喝酒,司空摘星在吃饭。
    皇帝笑了,司空摘星已在寿宴上吃了那么多,还没有饱?
    沈百终也有点疑惑,慢慢道,他可能是特别能吃的那一种人,又或者是特别爱占便宜的那一种人。
    占便宜?
    因为这一顿饭是我请的。
    皇帝应了一声,突然道,这雨实在很大。
    是。
    既然雨很大,你为什么不打伞?
    沈百终怔住,犹豫道,因为我
    因为你觉得自己还有事要做,拿着伞很不方便,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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