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怀礼垂着眼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认定信物在我身上,搜就是了。”
    盛怀义解释道:“师兄,我们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
    谢怀仁厉声道:“同他费什么话,直接杀了谭渡之!我倒要看看无妄他还能将掌门之位传给谁!”
    一直没有动怒的王怀礼此时终于怒了,他厉声喝道:“你敢!”
    谭渡之静静的躺在床上,看起来睡得正香,外面的一切吵闹似乎都与他没有关系。王怀礼下意识的将谭渡之护在身后,他语速加快了一些:“他是你们的小师弟,你们在道祖面前发过誓要好好保护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能这样……”
    谢怀仁可是连相处数百年的师弟都能杀的人,他冷声道:“谭渡之必须死,我不能放任一个威胁在宗门里。万一将来他拿着信物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就全完了。”
    王怀礼坚定道:“他不会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盛怀义温声道:“师兄,一个刚入宗门几个月的道童而已,不要为了他影响我们同门情谊。你要么交出信物,要么交出他,二选一。”
    盛怀义依然带着笑容,他的语气温和:“师兄你不是经常教导我们吗?有得必有失。”
    王怀礼心跳一声快似一声,他面色也不正常的红了起来,他能感觉自己的气血上涌,他的心疾要复发了。王怀礼明白不能再拖拉了,他声音和缓了下来一字一句犹如泣血:“我不会让他记起任何事的。”
    盛怀义和谢怀仁对视一眼,从认识王怀礼开始,他们从没听他用这种语调说过话。
    只听王怀礼道:“怀义,怀仁……这么多年,师兄从没求过你们什么事。师兄求你们,不要伤害你们的小师弟。他才这么小,生命才刚开始。我会封印住他的记忆,他什么都不会记得,不会成为你们的威胁。”
    “求你们,给他一条生路。把他当小猫小狗一样养大也行,他资质很高,好好培养会成为你们的左膀右臂。”
    “我以我的神魂起誓,我确实没有拿掌门信物,我不骗你们。看在我们同门一场的份上,看在我曾经照顾过你们一二的份上,不要再增加无谓的杀戮了。”
    话音一落,王怀礼周身散发出青色的灵光。灵光冲着谭渡之的眉心而去,被灵光裹住的谭渡之身躯悬浮在空中,而施加了术法的王怀礼的头发却从发梢开始一丝一缕的变成了白色!好似他的精力都被抽给了谭渡之。
    盛怀义大吃一惊随即惊慌失措:“师兄你疯了!这么动用灵气你会死!”
    王怀礼道:“这是逍遥宗白头雪,你们信不过我,也该信这个术法。以防万一,我封住了他入宗门一来所有的记忆,你们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给他一条生路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204.墙倒众人推(上)
    随着王怀礼的灵气往谭渡之脑海中注入的越来越多,谭渡之感觉自己的脑子越发昏沉,他从没觉得这么困过。
    但是他知道,一旦睡过去,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强烈的恐慌让他睁开了双眼,他的眼前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周围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看的不是很分明。他的双耳就像被人蒙住了,周围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
    意识逐渐昏沉,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王怀礼身体摇晃了一下向后倒去。盛怀义撕心裂肺的叫声响起:“大师兄——”
    梦境戛然而止,谭渡之的世界一片黑暗。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从梦中抽离,入梦太深,让他的情绪久久不能平静。他的心还在狂乱的跳动着,整个人陷入惊慌和愤怒之中无法自拔。
    突然间,他感觉到有人正在温柔的擦拭着他的脸。他一睁开眼,就见叶缓归手握毛巾正在帮他擦汗。见谭渡之醒来,叶缓归担忧道:“老谭,你醒啦!你刚刚流了好多汗,现在感觉怎么样?”
    谭渡之定定的看着叶缓归,叶缓归连忙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谭渡之猛地握住了叶缓归的手:“我想起来了。”
    九霄仙门傍晚时分才到达万仙盟的营地,昨夜他们迷失在西高止山脉中,今天费了大半天的功夫才绕了回来。弟子们一个个筋疲力尽,他们匆匆放好随身洞府之后便疲惫不堪的去休息了。
    这段时间他们倒霉透了。从进入遗迹开始,别的宗门经常能找到灵宝,他们就像中了邪似的忙活一整天也没什么收获。
    如果只是找不到灵宝也就算了,自从在峡谷旁边遇到青木宗之后,他们的运气就像用光了。这之后他们经常遇到妖兽,就算能打成平手,也会折损弟子。
    谢怀仁的胸口被叶缓归开了个大洞,里面缠绕着谭渡之的剑气。疼痛让他失去理智变得暴躁,可是他却拿那些剑气没办法。
    一次次的无功而返加上人手折损,九霄仙门的弟子萎靡不振,再加上一个性格暴躁的长老……九霄仙门营地中愁云惨淡,完全没有其他宗门快要入小洞天的兴奋感。
    盛怀义趴在案桌上,他满头都是冷汗。突然之间他猛地喊了出来:“师兄——”
    话一出口,盛怀义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在做梦之后,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已经数百年没有梦到过王怀礼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就梦到了他。
    梦里,王怀礼在他怀里断了呼吸,在他瞳孔扩散的那一刻,他还在恳求盛怀义他们,想让他们留谭渡之一条命。
    案桌上的夜明珠光芒有些暗淡,盛怀义苦笑着:“师兄,如今这幅局面,想必你也没料到。若你泉下有知,会说点什么呢?”
    门外传来了三声有规律的敲门声,门开了之后,盛彦月走了进来:“爹。”
    盛怀义见他面色不太好便问道:“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盛彦月闷闷的点了点头:“嗯……”
    盛怀义观察着盛彦月的脸色:“是不是毅儿醒了?他是不是对你说什么难听话了?”
    杨毅不告而别,若说盛怀义他们没多想那是不可能的。当时盛怀义也派人出去找了他,却没找到。
    昨夜暴风雪,九霄仙门的弟子迷失在西高止山中,没想到误打误撞碰上了重伤的杨毅。杨毅没了一条胳膊,身上到处都是伤口。盛怀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杨毅眼皮一翻就晕倒了。
    服下了丹药又得到了救治,盛怀义估计杨毅也该醒了。
    盛彦月闷声道:“倒也没说什么难听的,他说,他已经成了废人了,没办法再给我幸福。他说,等他身体好一些,就会主动对爹爹你提出退婚。”
    盛怀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他倒是想明白了。他能主动开口,我也不会亏着他。回头分给他一些养魂草吧,你这边省着点用。等回到宗门,爹一定会多给你们寻一些养魂草。”
    盛彦月低着头,半晌之后他轻声说道:“爹,我这样是不是不好?我有需要的时候,无论是谭渡之还是杨师兄都全心全意的帮我。他们一有事,我就弃他们不顾……我这样,是不是不对?”
    盛怀义感慨道:“我儿的性子终究还是随了我,总是优柔寡断拖泥带水。这不是你的错,是爹的错。这段时间你们承受了太多流言蜚语,舍不得他也是正常的。”
    盛彦月摇摇头:“倒也不是舍不得,就是觉得,我这样显得薄情寡义,很不对。”
    盛怀义闻言久久的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后才说道:“如果你是别人的孩子,你过的好或者不好,我看看就罢了。可你是我的孩子,把你带到世上来,你就是我的责任,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往坑里跳。”
    “爹知道你这段时间压力很大,外面的流言蜚语不好听。可是你要知道,流言蜚语再厉害,也不能咬下你一块肉来。”
    “爹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爹也知道让你换一个又一个的婚约对象说起来难听。可是比起你的幸福,名声算得了什么?”
    “现在被人说几句不算什么,万一你同谭渡之或者杨毅成婚了,他们两都没能好起来,你的将来怎么办?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受苦受罪。你是爹唯一的儿子,爹就算害别人,不会害你。”
    盛彦月点点头:“爹,我懂。”
    盛怀义摸了摸盛彦月的脑袋:“别难过了,既然杨毅已经决定要退婚,明天爹就帮你把这事办了。”
    盛彦月咬咬牙,最终还是点点头:“全凭爹爹做主。”
    盛怀义上下打量着盛彦月:“我儿越发有你大师伯的风范了,只希望我儿能一生顺遂,爹爹也就心安了。”
    盛彦月问道:“是王怀礼师伯吗?我曾听爹说过他。”
    盛怀义叹了一声:“若是你师伯还活着,咱九霄仙门也不会成为现在现在这样。”等出了鸿蒙遗迹,他也该去王怀礼灵位前祭一杯水酒了。
    “铛——”洞府外突然传来了钟鸣声,是万仙盟在召集修士们集合!
    盛怀义愣了片刻:“难道是洞天的大门已经开了?盟主怎么没对我说?”
    听到钟声的修士们纷纷走出了洞府向着营地中心的广场集合,广场周围立着十六根珠子,柱子上亮着夜明珠。
    十六根柱子呈现正十六边形排布,这是万仙盟最常见的审判罪人的阵法。纵然营地结界外一片漆黑,柱子上的夜明珠也将整个广场照得犹如白昼。
    在正南方的两根柱子下,天一和无为子常青三人,这三人穿上了万仙盟的白袍。和天一他们正对的,是腰佩长剑的谭渡之,谭渡之身侧,是一脸严肃的叶缓归和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温如玉与怒目圆瞪的楼小楼。
    谭渡之想起被封印的记忆之后,他恨不得提剑就斩了盛怀义和谢怀仁两个畜生。可是正如温如玉所说,这世上做坏人容易,做好人难。坏人可以随心所欲不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束缚,好人却不能离经叛道,他们每做一件事都要想清楚后果。
    谭渡之若是大开杀戒,只怕从鸿蒙遗迹出去之后,他的凶名就会传遍整个修真界。别的不说,单是‘弑师’这一条罪名,都可以让他被唾沫淹死。
    关键时刻叶缓归想到了万仙盟,万仙盟就是修真界的正义啊!虽然盛怀义是万仙盟的长老,可万仙盟不是他一个人的!
    于是叶缓归拖着谭渡之就去找天一了,经过天一他们一顿商量,他们一行人就站在这里等着和盛怀义他们对峙了。
    见盛怀义他们走来,谭渡之扭头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这一眼满是寒意和杀意,几乎冻结了盛怀义的心脏。在此之前,谭渡之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盛怀义。
    盛怀义心中一凛,脑海中警铃大作:谭渡之来者不善,只怕今天没办法善了了!
    天一居士手捧窥天箓:“今夜,青木宗谭渡之状告九霄仙门盛怀义与谢怀仁,囚禁原掌门无妄剑仙,杀同门师弟李怀智、柳怀信、害死同门师兄王怀礼。告盛怀义与谢怀仁排除异己,血洗九霄仙门。”
    盛怀义和谢怀仁面色一凝,他们二人面面相觑。不管他们表现得如何镇定,眼底流露的惊慌还是出卖了他们。
    听到天一这么说,在场的修士们窃窃私语了起来:“不会吧?”“怎么可能?那可是盛掌门,他不是一贯仁厚温吞吗?”
    盛彦月更是面色惨白:“不可能!我爹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是啊,谁都真的九霄仙门的盛怀义胆小如鼠,说他弑师杀同门,还说他血洗九霄仙门。这……谁能信啊?而且九霄仙门这么大一个仙门,如果真的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传遍整个玄灵山脉了。
    议论声四起,盛怀义和谢怀仁已经很多年没感受过其他道友异样的目光了。谢怀仁明白,他决不能让谭渡之将这事给坐实了,当下他就想反驳:“这是子虚乌有之事!简直荒谬!”
    天一威严道:“事关重大,为了真相,我与两位长老商量之后决定启用窥天箓。是非曲直,交由天道审问。谭渡之,你同不同意让窥天箓审问你的神魂?若是你诬告他们,天道会惩罚你。”
    谭渡之行了个礼,他沉声道:“愿意。”
    天一看向了盛怀义二人:“盛怀义、谢怀仁,你们的意见呢?”
    谢怀仁立刻反对道:“不同意!谭渡之红口白牙随意攀咬就要让我们配合,谁不知道谭渡之对我们九霄仙门积怨已久?我被谭渡之的剑气伤到现在,若是此刻经过窥天箓审问,我还有活路吗?!”
    盛怀义对着天一他们拱拱手:“盟主,谢长老说得有道理。窥天箓审讯会对神魂有损,如今我们身处遗迹中风险重重,若是此时因为谭渡之的一句攀咬就要盘问我们,恐让天下道友对万仙盟的处事方式寒心啊!”
    205.墙倒众人推(下)
    盛怀义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如今鸿蒙小洞天近在眼前,如果此时神魂受损,别说去小洞天获得机缘,说不定进去就是找死。
    谭渡之要告的事情太离奇,这让人不由得怀疑他的居心。难道他真的想利用鸿蒙遗迹复仇?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诬告,为什么敢过窥天箓?难道真是他修为高不怕天道惩罚?
    修士们议论纷纷,谢怀仁一看情况对他们有利,他趁机说道:“谭渡之说的人都是我九霄仙门已故长老,他是何居心我就不明说了。根据万仙盟规定,若是有冤屈,需要当事人或者其亲朋好友出面才能受理。谭真人莫不是想说,你就是当事人?”
    盛怀义连忙阻止了谢怀仁:“怀仁,在谭真人心中,他还是我们九霄仙门的人啊!”
    谭渡之一字一顿:“我不是盛怀义的弟子,我的师父是无妄剑仙,我是他的关门弟子。”
    话音一落,谢怀仁哈哈大笑:“诸位道友你们都听清楚了啊,谭真人怕是得了癔症?这种话他都能说出口!谁不知你入山门时,无妄剑仙已经仙逝?而我们的大师兄和四师弟在你入山门之前就已经离世,至于五师弟,你入山门后他不幸陨落,这些都是九霄仙门可以查阅的证据。”
    当时知道无妄收了谭渡之的人本来就少,他平时只和王怀礼在凌云峰。事发之后,凌云峰上知情的杂役都已经被灭口。
    如果此时去查九霄仙门的记载,谭渡之就是盛怀义的弟子,谁都看不出破绽。
    围观的修士们哄的一下笑了,有人说道:“谭真人怕是睡糊涂了,这种事也能胡乱攀咬?”“就是,我原以为谭真人是个坦荡君子,原来在这里等着他的两位前长辈呢。”
    盛怀义更是装腔作势的说道:“让诸位见笑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一个是他的师父,一个是他的长老。平日对他严格了一些,如今他离开了九霄仙门,心里不忿见我们不开心也是正常的。”
    谢怀仁摇摇头:“师兄你还是这么仁义,要我说,趁着天一居士在场,我们应该给他一个教训。免得他以后看谁不顺眼,就拿万仙盟当枪使。他如今可是修真界唯一一个大乘期修士,入了这窥天箓,他比别人能扛。”
    天一依然闭着眼睛:“谭渡之,你依然要告盛怀义与谢怀仁两位道友吗?”
    谭渡之肯定的点头:“要!”
    谢怀仁冷笑道:“你以什么资格告?你说的那些人都是我九霄仙门的人,而你已经是青木宗的谭渡之了,你以什么身份告?你说的话,有谁会信?”
    此时场外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声音:“谭渡之不是九霄仙门的人,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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