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最近倒霉,但要相信天道酬富,我还是有机会的。”
    宋潜机后来教他下棋打谱、布阵,他一改颓丧,学得极认真,从不偷懒。
    如果宋潜机指着天上月亮,告诉他月亮其实是方的,他也会瞪大眼睛:“仔细看好像是有点方哦,宋兄厉害。”
    孟河泽、卫平、蔺飞鸢三人剑拔弩张,靠他从中斡旋。
    宋院和千渠的多重阵法,也靠他细心布置。
    这样的纪辰,怎么会因为妒忌心,与旁支兄弟结仇。
    且纪辰虽然有钱,却对钱财看得不重。他只在乎妹妹纪星,怎么会因为不满家产分配,而心怀怨恨,灭杀全族?
    最重要的是,纪星在千渠明明身强体健,已经平安度过十八岁,何来久卧病榻,十八早逝之说?
    先前卫真钰编写《修真界三百六十条基础常识》,请纪家兄妹帮忙,以美食贿赂纪星,以纪星折磨纪辰。
    卫真钰说纪星一个人能吃三碗米六道菜,抡起拳头就能锤得纪辰抱头鼠窜、大呼妹妹饶命。
    可见前世传闻疑点太多,完全不可信。
    眨眼之间,宋潜机已理清思路。而纪辰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们都听见了,这人说他是我的朋友。”
    他运足气息,令整座楼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沸反盈天的酒楼已然死寂一片,七八声短促的轻响打破沉默。
    宋潜机不用转头也知道,那是刀剑轻轻出鞘、法器被灌注灵气的声音。
    满堂修士严阵以待。
    纪辰拍拍宋潜机肩膀:“他们想杀我,你作为我唯一的朋友,一定会替我出头对吧,不然算什么朋友?”
    宋潜机环顾四周:“这些人杀不了你。”他对上那些愈发不善的眼神,略感无奈,低声道,“你别闹了。”
    纪辰哈哈一笑:“都听见了吗?我这朋友也看不起你们!”
    他说得轻巧却嘲讽至极,听得人怒气暴涨,热血上头。
    一人拍桌喝道:“贼子休要猖狂!纪家多年积德行善,家主德高望重,你却扬言要灭他满门,简直丧心病狂、疯癫入魔,不知天高地厚!”
    当即有人附和:“你这样张狂,真以为我白凤郡无人吗?”
    “今日我们杀了纪辰和他这同伙,为修真界除害!”
    窗外雨还在下,天色渐渐昏黑。
    白凤郡的春天总是如此,连天阴雨,惹人躁郁。
    淅沥雨声更助长楼中声势。
    众人痛斥纪辰罪状,借酒意互相壮胆,言辞冠冕堂皇。
    仿佛方才与纪辰喝酒作乐、准备伺机偷袭的不是他们。
    宋潜机叹了口气:“早些各回各家罢,雨要下大了。”
    这样的天气,该听花草喝水声音,不该听人叫骂。
    话才出口,众人愕然看着他。
    难道他们喊了半天,这人只听见窗外雨声。
    “下大不好吗?”忽有人接道,“天南洲春雨剑张芦,请教高招!”
    声音从一楼响起。一道雨丝般的剑光随之飘了上来。
    群情激奋,总要有人打头阵。
    最先出手的人固然风险最大,但也最出风头。
    以后别人提起这场屠魔之战,永远绕不开赞他勇猛无畏。
    剑光已到宋潜机身前,直取命门。
    剑气轻疾寒凉,像窗外夜雨随风而至。
    同时有两人不甘落后。一柄赤色长刀、一根银色锁链打向宋潜机背心。
    “既已拔剑,不必自报家门。”宋潜机的手握上剑柄。
    剑修的剑就是自己的名。
    一剑出鞘,对手就该认得,何必要自己讲出来。
    春雨剑借漫天雨水之势,占尽天时地利,带动另外两人的长刀、锁链,威力更盛。
    而纪辰作壁上观,更显宋潜机势单力薄。
    众人屏住呼吸,正要看他们如何相斗,但他们没有斗。
    “轰!”
    只有一声暴鸣。
    刺目光彩从宋潜机剑鞘中绽放,似夜空闪电、月下秋水。
    众人下意识闭眼一瞬,睁眼只见春雨剑脱手、长刀崩飞、锁链断裂。
    三道人影一齐飞出,直直撞破屋顶。
    梁木倾塌,碎瓦爆裂。
    风雨从屋顶大洞狂涌进来,甚凄凉。
    一道孤独剑光,斩断三件本命法器。
    “孤光剑法!他、他是宋潜机!”
    “宋潜机怎么会在白凤郡?”
    “听说他最近在收集炼器材料,要炼制一柄本命宝剑。白凤山特有的凤凰火种乃上品炼器之火,他应是为此而来,途经此地!”
    一批人一边传音,一边悄悄摸黑离开,恨不得今夜从未进过凤仙楼。
    他们来到这里,要么收了纪家的好处,要么想为修真界除害,以此扬名。
    还有人想看热闹,或存着捡漏的侥幸心。
    既无深仇大恨,没人愿意把命搭上。
    短暂惊惶后,留下的只剩十余人,皆是元婴期,且与纪家有旧谊。
    一老者镇定道:“阁下为何来淌这趟浑水,纪辰许了你什么好处?价钱能谈吗?”
    他身后三人向宋潜机抱拳,态度客气。
    宋潜机收剑:“纪辰是我的朋友。今晚不谈生意,我得带他走。”
    老者沉吟。
    话说到这里,没有动手,意味还有商谈余地。
    “啪、啪、啪!”一阵清脆掌声响起。
    今夜原本的主角靠着窗框鼓掌,衷心赞美:
    “不愧是百战不死宋潜机,我竟有这么厉害的朋友,看来我今晚不用死啦。你们千里迢迢地来,又能奈我何?”
    宋潜机眼前一黑。
    有纪辰挑衅开嘲讽,没有打不起来的架。
    “纪家现任家主,也是我的朋友!”那老者飞身近前,一掌击向纪辰,“你以为谁都怕宋潜机?”
    另三人早有准备,一齐向纪辰出手。
    为防宋潜机阻拦,他们速度极快,且出全力一击,力求一击杀敌。
    宋潜机见纪辰手指微动,无端心中一沉,惊喝:“别过去!”
    四人恍若未闻,已近纪辰身前两尺半。
    纪辰抬起手,拨琴弦一般,轻轻拨动了什么。
    “啪嗒啪嗒。”
    如雨点落在屋瓦,一阵血肉碎块落在地板上。
    宋潜机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四人被无数道透明阵线割裂,化为一摊碎肉,拼不出人形。
    一声惨呼也没有。
    “不好意思,刚才闲着没事,拉了几根线。”纪辰移开脚,不满血污弄脏他的登云靴。
    其余修士见状目露惊恐,匆匆告辞。
    此情此景,谁还顾得纪家的家族恩怨。
    一片狼藉的凤仙楼中,只剩下两个人相对而立。
    纪辰依然靠着窗框,表情闲适,好像脚边不是一堆碎肉断骨,而是一簇簇鲜花。
    宋潜机怒喝:“你干什么?!”
    前世孟河泽和纪辰到底有什么毛病?
    一个喜欢拍碎人的脑袋,一个喜欢把人割成碎块。
    回千渠都去地里拉磨,碾不碎麦粒不准吃饭。
    纪辰无辜地笑了笑:“像你那样打,要打到什么时候。我竟不知,百战不死宋潜机,还是心慈手软之辈。”
    他说完,两手轻轻一撑,翻出窗外,像只燕子消失在夜雨中。
    ……
    “你不是生气了吗?还跟着我干什么?”
    纪辰回头望,隔着细密雨帘,宋潜机缀在他身后不远处。
    “我是你朋友。”宋潜机再次说。
    “哦对,差点忘了。那你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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