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平走过这条河道,深感不解。
    为什么他们做苦工都能这样快乐?不仅快乐,而且卖命、认真,干得起劲。
    难道宋潜机真会控制人心的邪术?
    一个个谜团接连浮现,在他脑海飞速旋转。
    他走过人间千山万水,从没见过像千渠郡这样的地方。
    而卫平喜欢解谜游戏。
    他拎着食盒送进草棚,送给千渠送鸡队。
    “仙子好,在下卫平,是新来的管家。这里有什么事我能帮忙?”
    周小芸接过食盒:“不用客气。我是周小芸,她是纪星。暂时没有事情用人,你陪好宋师兄吧。”
    卫平毫不在意这种委婉的拒绝,规矩地行礼告辞:“仙子有事,随时喊我。”
    纪星望着卫平的背影,啧啧称奇:
    “我哥是个二缺就不说了,孟师兄气势越来越凶煞,宋师兄高不可攀,苍天怜见,来了个小卫平又乖又软,每天眼巴巴跟在宋师兄身后,像只淋雨的小狗,只等宋师兄回头看一眼,看着真让人心疼!”
    徐看山捂嘴含混道:“别母性大发啦,孟师兄都说了,那小子可能有问题!”
    周小芸冷笑:“那他送来的糕饼点心,你别吃呀。”
    纪星拿起一块饼:“能做这么好吃的合意饼,他一定不是坏人。”
    丘大成吃得不愿抬头:“饼要吃,人也要防,不冲突!”
    第90章 第三条路
    卫平亲手做的点心, 不止送给千渠送鸡队。司农刘木匠、司工铁三牛、施工队的队长、打谷场的村长等等凡人,都得到一只漂亮的雕花食盒。
    一拍盒盖,里外三层自动打开, 像莲花绽放, 露出颜色鲜艳、香气甜美、状如花瓣的糕饼。
    千渠落后淳朴,很少有人见过这样卖相精致、暗含玄机的东西, 不由啧啧称奇。
    能吃到宋仙官贴身管家卫仙师亲手制作的食物,不止满足口腹之欲,更是一种特殊荣耀。
    铁三牛吃完饭,蹲在沟渠边吹风走神, 从怀里摸出一杆旱烟。
    卫平入乡随俗, 也撩起衣摆蹲在他旁边,还低头凑过去给他点火。
    铁三牛吓得差点掉了烟枪:“仙师,这怎么使得。”
    “我初来千渠, 不懂人情世故, 河道上的事情也什么都不懂, 正要向大家多多学习。”卫平笑问, “我听说河道图纸都是您画的?我能看看吗?”
    铁三牛连声答应。
    卫平拿到图纸, 问了些如何控制水量、如何防洪调水之类的问题, 期间认真倾听, 与对方称兄道弟。
    最后他状似无意地问道:“这七条河道的走向是宋先生要求的吧?”
    “当然不是,这个走向目前最合理。水道的功效能最大限度发挥出来,千渠地大沙尘大, 不仅要解决灌溉,还要分水排沙、保证水流清澈, 这是我从所有方案中选出的最优设计。宋仙官看过, 只是点了头。”
    卫平一怔, 不动声色打量对方表情。
    没有说谎。
    难道只是巧合?宋潜机无意大兴土木,为自身增益气运。只想开河引水,灌溉千渠,造福万民。
    他忽然朗笑:“我原以为是要讨个好彩头!等按图纸修完,河道满水,修士御剑或乘法器从天上飞过,千渠无高楼,黄图平原一望无际,只能看见七条河道连成的‘宋’字。天地广阔,苍茫原野为纸,汹涌河水为墨,如此才能彰显宋仙官在千渠独一无二的地位,凌驾一切的权力。”
    “宋?我看看哦……嗨,真像个宋!你不说我都没察觉哈哈!还是老兄你眼力好!”
    铁三牛激动地招呼刘木匠:“老刘,快来!这有个新发现,是卫管家看出来的!”
    不多时,河工们也放下饭碗,传阅图纸。人群中响起一阵阵惊呼:
    “越看越像宋啊!”
    “这是老天爷的意思。”
    卫平轻轻挑眉。
    他对空间、图形、字的间架结构有种敏感直觉,否则不会被书圣看中,也不会在黑店当铺点破“奸商符”的机巧。
    宋潜机无意无心之间,却得到这种结果,莫非说他就是天命所归、气运所钟?
    千渠人皆道“祥瑞”,回家叩拜仙官微缩雕像。
    唯独孟河泽颇为不屑:“卫平,你心思不纯牵强附会,以为这样就能讨好宋师兄吗?我师兄正人君子刚直不阿,从不好大喜功,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如果卫平是女修,他真想按对方一个媚上惑主的名头,再摁进种莲花的大水缸清醒一下。
    卫平正在为宋潜机布菜,闻言委屈又温柔地对孟河泽抬眼一笑:“师兄言重,卫平不敢。”
    宋潜机今天吃南方菜。吃饭时他一贯认真,不会分神琢磨别人的言语机锋。
    三颗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三只鲜香浓郁的豉汁凤爪、三枚软软糯糯的鲜肉烧麦、一小碟干脆爽口白灼芥蓝,配一盅熬了六个时辰不断火的乌鸡枸杞老参汤,最后还有清新解腻的佛手茶饼。
    ——选用今年大衍宗灵泉边新摘的绿茶制作。
    器具、摆盘考究,拼出花团锦簇的图样。宋潜机吃得干干净净。
    卫平无视孟河泽的怒瞪,继续道:
    “宋先生,我听说您从琴仙那里得了七绝琴,可变宝船。等河道全部修好,您带我去兜风吧,从天上看看这‘宋’字河道有多威风?”
    宋潜机擦净手指,直觉对方语气有些怪异,好像前世在哪里听过。
    他还是认真纠正对方:
    “千渠不会永远没有高楼,不会永远只有黄土和风沙。以后御剑从天上看,应春天四野皆绿,烟柳画桥,秋天黄叶红叶参差,金色农田麦浪滚滚,冬天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而不是像你说的,四野茫茫,只有一个字。若河道修好,千渠依然什么都没有,我的名字孤零零地写在天地间,又有什么意思?”
    卫平收绢布的手忽然一颤。
    他猛然抬头,用一种陌生、震惊的目光看向宋潜机。
    千万人将他当神明救世主叩拜,千万人心中有了这个“宋”字。
    但宋潜机心里没有“宋”字,没有虚名声威、没有权力地位。
    只有千渠,只有他的百姓。
    “值得吗?”卫平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冷。
    “值得什么?”宋潜机不解。
    他想,我下山享受耕种的乐趣,挖河道还不是为了种地?到时候地没种起来,名字先写出来,多羞耻。
    “没什么。”卫平恢复微笑,收拾杯盘狼藉。
    卫平手脚勤快嘴巴甜,还用着一张平凡稚嫩的少年脸、再加上时而楚楚可怜的表情,不出半月,就赢尽亲疏远近的人心。
    除了孟河泽负隅顽抗,坚决不吃饼,其他人喜欢吃甜吃辣还是吃酸,都被摸得一清二楚。
    当孟河泽气得快要咬碎牙、拍碎剑,纪辰终于顶着鸡窝头带来好消息:
    “我翻篇四个城门阵法录影,找到他是从西城门进来的,路上与几个散修说过话。顺着这个线索一路剥茧抽丝往上查,还真摸出一点东西。”
    “你行啊!有点本事!”
    “不是我有本事,有钱能使鬼推磨咯。”纪辰拍出一沓凌乱的纸:“他从风凛城来,是个不学无术、喝酒赌钱的小混混,没人见过他有朋友亲人。”
    孟河泽再不嫌弃他字丑,将每个字死死记在脑海,然后揉碎纸团,想象自己在揉卫平的脑袋:
    “我看,身世凄苦都是他的骗人话!”
    “这人到底哪里不对?”纪辰问。
    “哪都不对!”孟河泽细细讲了来龙去脉。
    他本来没指望纪辰,在他看来纪少爷缺根筋,又二又傻需要保护,想对付卫平还差一万个自己。
    谁知道纪少爷比他懂:
    “我在家的时候,叔父、伯父都娶了很多房夫人、纳了很多妾,那些夫人们在深宅大院闲着没事干,就喜欢争风吃醋,打压别人,表现自己,制造误会,好得到夫君更多宠爱。你听他说话的调调,看他强装无辜委屈的手段伎俩,你还不明白?”
    “明、明白什么?”孟河泽眨眨眼。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纪辰点了点他脑袋:“那卫平不是个散修不是个剑修,他就是个深闺怨妇啊!”
    孟河泽眼前的迷雾终于散开:“我就说怎么不对劲,从没遇到过这种对手!有什么办法破他的招数?”
    卫平的出现,令孟河泽与纪辰的关系迅速升温。
    虽然孟河泽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已经拿纪辰当知心换命的好兄弟。
    纪辰一拍大腿:“只听卫平大名,不见其人,且让我亲自会会他。你在旁为我掠阵!”
    孟河泽一拍宝剑:“好,驱除奸佞,还我师兄!”
    ……
    卫平今天跟刘木匠回了小岚村,到打谷场帮忙。
    半年辛苦,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秋收时全村老少齐上阵,喜气洋洋如过年。
    卫平悟性高学得快,只看过片刻,已经可以独立使用连枷打谷脱粒了。才上手没多久,刘木匠也夸他干活踏实、姿势老练。
    一通百通的天赋用在这种地方,卫平心中好笑之余,还觉得有点荒唐。
    无论是在家里修炼,还是在花楼喝大酒,在外面杀人混钱花,他都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亲手干农活。
    谁让千渠太多谜团,谁让他摸不清宋潜机的底。
    卫湛阳说得不对,不是只有孟河泽在宋潜机身边时,宋潜机才多一条命。
    只要宋潜机在人群中,他就有无数条命,因为无数人都对他忠心耿耿,愿意舍身救他。
    大半日农忙,让卫平迅速与刘木匠拉进关系,已经到了互拍肩膀的程度。
    这时候,他想问的话,才能得到真实的答案。
    “我听说,千渠大旱时,宋仙官会一门功法,能让枯萎的小苗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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