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堂共理华微宗大小事务,有问题都可以直接向宗主禀报,三足鼎立,互相牵制。好事大家都想抢,黑锅大家都不想背。表面一团和气,其实谁也不服谁。”
    宋潜机回忆自己少年时处境,淡淡道:
    “赵虞平生性多思多疑,这次他谋算落空,一定不肯甘休,非要找出问题出在哪里,搞清楚为何我出尔反尔,脱离他的控制。”
    孟河泽听得想鼓掌:“有理!”
    宋潜机扔下树枝:“所以你不如将计就计,假装手里有他‘以权谋私,残害外门弟子’的证据,而且你背后有人支持,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你只要练好我教的功法,撑到登闻大会,就能离开外门,不再受他管制。”
    这办法怂归怂,苟归苟,胜在省事稳妥,宋潜机想,孟河泽自己应付的来。
    孟河泽却没注意到他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以为宋潜机夸奖、信任自己,一把拍向对方右肩:
    “就按师兄说的办。我一定不辜负师兄期望。”
    “嘶——”宋潜机倒吸一口凉气。
    冷静点,我对你没期望!
    宋潜机摁住他手掌,“来搭把手,我先把这胳膊接上。扶这里,扶稳了。”
    孟河泽愧疚难当:“我只顾着与你说话,忘了你还有伤。你要自己接骨?能行吗?我们去外门医馆吧,那里医修跟我很熟。我别的本事没有,只是人品正直,人缘上佳……”
    宋潜机腹诽,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
    手上使劲,骨头发出咔嚓脆响。
    “帮我找点树枝,先搭个支架固定一下。”
    孟河泽被他熟练手法震得目瞪口呆:“你……”
    “嘘。”宋潜机表情微变,低声道:“有人来搜山了。”
    孟河泽凝神细听。除去自然声响,他捕捉到极微弱的脚步呼吸、石块掉落声。
    赵虞平手下走狗!
    少年眼中愤怒、狠戾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信赖的望着宋潜机,努力做口型:
    “怎么办?”
    “别怕。”宋潜机没注意他神色变化,安慰少年,“我再教你一套敛息之法,可隐藏气息,融于天地,和光同尘。学成之后,与人对战也能用上。”
    孟河泽心想。宋师兄什么都会。真神人也。
    他有这么多本事,若真有意害我,我死一万次都不够。今夜他还与我一同遇险,起因都只是为了救我。
    我何德何能,又何以为报。
    春寒料峭,洞口雨帘潺潺。随时间推移,水珠变得断断续续。
    黎明前,搜山众人遍寻不获,已渐渐远去。
    土腥味混着篝火燃烧的烟气漂浮在山洞中,两人皆外袍残破,灰头土脸,颇恰有几分“患难兄弟”的意思。
    宋潜机闭目养神,自观紫府中净瓶和不死泉。
    孟河泽一会儿端详佛珠,一会儿端详宋潜机,心里不觉得“有难同当”,只觉得“必有后福”。
    即使在寒冷雨夜里,满身狼狈,少年人也能做白日梦:
    “我这次坠崖,倒因祸得福了。我一定能在登闻大会崭露头角,进入内门。等我修炼有成,三花聚顶,大陆四大洲三十六郡、海外七十二岛,任由我们兄弟横行来去,区区华微宗算什么?区区赵执事又算什么?让他给我,不,给你提鞋洗脚,每天洗二十次……”
    呵呵,弟弟行为。宋潜机没搭理。
    孟河泽托腮望雨:“等各大门派、各路豪族齐聚登闻大会,不知是何等盛况。从前只听说四大洲地大物博,大人物风华绝代,可我们每天不是埋头挖灵石矿、就是给灵兽铲屎、给灵田插秧。
    “外面的精彩修真界,说起来天花乱坠,屁都没见过。”
    他说到这里,眼神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憧憬:
    “师兄你说,那妙烟仙子会不会来?我多想亲眼见见修真界第一美人。不过就算她来了,我们这种外门弟子,也是见不到的吧。”
    妙烟仙子。第一美人。
    宋潜机表情瞬间僵硬。
    第5章 七弦琴断 月缺花飞
    宋潜机重生后,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耳畔潇潇风雨声,变作一首琴曲。记忆里的抚琴女子忽而抬眼,盈盈一笑。
    宋潜机欲往大陆尽头,以不死泉救擎天树,临行前一夜,妙烟说想看看他的剑。
    他不想扫了准道侣的兴,轻缓拔剑出鞘:“当心伤了你。”
    月照绮窗,长剑映月,一泓秋水,满殿寒光。
    妙烟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捧着,唇边梨涡浅浅:“孤光,果然不凡……呀!”
    森冷剑气外溢,刺破细嫩指尖,殷红血滴溅落白玉砖石,似雪地红梅绽开。
    凄厉剑鸣声同时响起。
    眼前景物扭曲。
    燎原烈火燃烧,硝烟冲天,秃鹫盘旋。
    一道人影剑尖指地,走出杀场。他满身血污,大袖猎猎。
    妙烟竭力想看清来人面容,可是腥风血雨泼天,打疼她娇嫩脸颊,吹得她睁不开眼。
    “小心。”是宋潜机的声音。
    话音刚落,手指伤口瞬间愈合,幻像消散无踪。她仍在天上仙宫,享受清凉晚风与月华。
    她终于看清了幻象里那人的面容。神清骨秀,很是俊美。
    ——宋潜机近在咫尺,一身月白锦袍,墨发流云般垂落,清清淡淡,如静影沉璧。
    妙烟打了个寒战,反倒觉得提剑淌血海的,才是他真面目。
    一柄剑要斩杀多少强者大能,才杀出那样恐怖的灵压,逼真的幻象。
    “好凶的剑,跟你一样。”她竟然笑起来。
    “我何曾对你凶过?”宋潜机略感冤枉。
    “你对别人出剑时,我只在旁边看着,也会害怕。”
    宋潜机淡淡道:“等你我合籍之后,夫妻一体,气运相连,世上再没有值得你畏惧之事。”
    若非登临绝顶,生不出这等非凡自信。
    因为他说得出,就是做得到。
    妙烟却不满足,一双秋水剪瞳映着剑锋寒光,也被染上些许冷气:
    “包括这柄剑么?”
    宋潜机点点头:“孤光再凶煞,也是我的剑。”他笨拙、生疏地安慰准道侣,“你别怕。”
    美人蛾眉轻蹙,幽幽道:“你我订婚事起仓促,我对你所知甚少,总怕不能让你事事满意。倘若我有一天,做了错事,你可会用此剑杀我?”
    宋潜机想不通:“即使你犯了错,我作为你道侣,自然要替你担当,怎会打杀你?”
    妙烟像被这句话刺激到,猛然抬眼,两行清泪涌出,声音颤抖,如紧绷至极的琴弦:
    “如果我当真犯下弥天大错呢?如果我背叛你,欺骗你,害了你呢?你会不会对我出剑?”
    她在心中嘶声呐喊。
    就像你的强仇、宿敌那样,不论上天入地,总会死在孤光剑下。别说什么道侣情义,你是百战不死宋潜机,你这种人,娶我不过见色起意、彰显权力,怎么可能有半分真心?
    你为何还装模作样,敢不敢露出真面目?!
    宋潜机只静静望着她,轻轻掰开她柔嫩五指,拾回孤光。
    长剑归鞘,悠悠一声轻鸣。
    妙烟陡然回神,拭去泪水,勉强微笑:“失礼了。”
    却听宋潜机叹气:“我不会杀你。我只是…会伤心。”
    好没道理。
    无可奈何的弱者才只会伤心,宋潜机乃当世第一强者,除了神剑,他还有百般神通,千种道法。
    但他许下誓言:
    “孤光剑,永不对你。”
    妙烟怔然。
    良久,她重绽笑颜:“我再给你弹首曲子吧。”
    宋潜机不记得那首曲子的名字,只记得曲调轻柔缠绵,恰似此刻将停未停的春雨。
    倏忽,七弦琴断,月缺花飞。
    铮铮琵琶声刺耳,金戈铁马,十面埋伏。
    那女子怀抱琵琶,臂纱飘扬,立在漫天风雪中,黯然垂泪:
    “潜机,对不起。”
    对、对、对。
    对不起个头,宋潜机心想,我是欠你一千万灵石还是怎么你了,值得你这样挖坑埋我?
    我可有半点亏待你?
    他再看孟河泽满目憧憬、嘴里念叨“娶妻当如妙烟仙”,一脸蠢相气的他牙酸胃疼:
    “傻狗。狗脑子玩不过美人计,结道侣不如回家种地!”
    孟河泽没听清,直径扑过来,半跪在他身前:
    “师兄怎么了?可是伤口疼?渴还是饿了?冷不冷?是不是坐久了腿麻,我给你捶捶……”
    跳跃的篝火照出少年紧张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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