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禾目送着慕襄的背影,等到看不见了后淡淡瞥了眼陈络。
    陈络如梦初醒:下官这就派人送家弟和陛下一起回宫。
    国师府的大门时隔多日终于再次敞开,一辆马车停在了府外,上面下来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急匆匆地朝着府内走去。
    若有朝堂中人在此便会发现,这便是丞相宋晋。
    宋晋轻门熟路地来到书房,看见师禾正在一堆古书中翻略着什么:国师大人。
    师禾微微颔首,继续翻阅。
    昨夜之事我已有所耳闻。宋晋脸上尽是凝重,国师大人,您二十多年前算的卦,已有两条出现端倪。
    一是鸠占鹊巢
    而是异域带来的黑色不详之灾。
    一个三朝老臣,对着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子自称我,并给予尊称,想起来怎么都有些奇怪,可放到师禾身上竟丝毫没有违和感。
    见师禾没有回应,宋晋沉默半晌还是道:不夜城只是一个开端大襄危矣。
    师禾垂眸看着古书上复杂的文字,一页页地翻动着,语气淡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宋晋嘴角一抽,没想到这会是师禾说出来的话在,这是出去转了一圈,说话都更贴近民众了?
    当初雅帝便是死于南域的蛊,这次他们更是来势汹汹您不能再坐视不理。说这话的时候丞相语气中竟带着淡淡的怨言。
    雅帝当初身受毒蛊之痛,缠绵病榻,可当初的师禾就是无动于衷,年轻的宋晋甚至跪在了师禾面前,他都没有出手相救,何其心狠。
    倘若雅帝多活些年,大襄又何至于到今日的境地。
    师禾换了一本古书继续翻阅:丞相想要本座怎么理?
    宋晋深吸一口气:宫变那日,我听您的,放了新帝一命,您允我会更写大襄的困局。
    师禾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垂眸注视了许久,道:本座言出必行。
    宋晋微松了口气:我还是不明白,国师大人为何要让新帝上位?他很难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暴君命格真的能变?
    其实当初师禾给出的二皇子克太子之言已是美化结果,其真实卦象只有师禾和宋晋二人知道
    倘若太子成功被慕襄鸠占鹊巢,夺得龙位,那必将暴言暴行,万民皆哀。
    师禾突然抬眸问:丞相可还记得当初的第三卦?
    宋晋一怔,他先是找了个椅子坐下,这两年他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说不定哪里就要去了。
    记得,但您没有解卦。
    师禾缓缓道:第三卦是,他若离逝,大襄必亡。
    今日早朝注定是要推迟了,不过问题不大,朝堂争执的重点还是在于工部尚书这个位置由谁来做,见他们半天争不出结果,慕襄便从中选出了两个名字,一个是三十载老臣,一个是三年前的一位秀才,这三年一直驻扎外地,但功绩颇厚。
    他缓缓起身:诸卿可二选一,今日便到此为止。
    金辰兔被慕襄送到了未央宫,不过并没有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反而是一直关着,也没给食物。
    刚吃完一堆虫子的金辰兔好像又饿了,一开始还非常气势凌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倒是变得可怜巴巴起来,委委屈屈地扒着笼子看着淡定喝茶的慕襄。
    不是拿孤的手磨牙?慕襄回来后把手洗了七八遍,今日国师若不回来,你就别进食了。
    香香叫唤了两声。
    若是国师一直不回来慕襄朝金辰兔露出了个友善的微笑,那你就饿死笼中,葬在这未央宫罢,也算是你兔生荣幸。
    香香:
    这是人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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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第 20 章
    殿下何必跟只兔子置气?
    师禾往笼子里放了些菜叶, 转身对无可奈何的尚喜说:上午膳吧。
    喏。
    师禾一回来,尚喜着实松了口气, 他家陛下已经跟这只兔子怄了几个时辰了,也不用膳,但自己不用膳也不让这只兔子痛快,不给它吃就算了,还把菜叶和萝卜都摆到笼子外面,一个特别近但又刚好够不到的位置。
    慕襄不看师禾,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在师禾吩咐说上午膳时到底没反驳。
    他只是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国师大人还用得着吃?不是在府中用过膳了吗。
    慕襄在京城多有眼线, 丞相什么时候进的国师府,待了多久, 又是何时离开的他都知道。
    包括师禾一回府, 府中一众下人皆是惊喜, 管家还小心翼翼地问国师是否会多留几日,然后即刻后厨开始生火,为许久未归的国师准备午膳。
    师禾微微一顿:不曾用过。
    慕襄一怔,有些不信。
    师禾在慕襄身边坐下,唇角微微掀起:看来殿下安排在本座府里的眼线做得还不够好。
    慕襄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试图转移话题, 既然国师还未用过膳, 那便一起罢。
    午膳气氛总体还算融洽,就是一旁的金辰兔似乎是饿狠了, 萝卜菜叶吃得丁点不剩, 跟饿牢里出来的一样。
    慕襄瞥了它一眼:这只太能吃了,改日去铺子里换一只罢。
    香香:
    大家都叫香香,为何不能放过彼此, 本是同根,相煎太急啊
    师禾淡道:殿下高兴就好。
    慕襄一怔,心里怪异地酥麻了一瞬,像是一根根羽毛尖挠过一样,在平静的水面上掀起一道道涟漪。
    慕襄心情好了,就对换兔子失去了兴趣:算了,蛊虫还用得到它。
    师禾:用不到了。
    他抿了口茶又道:陈刻体内的蛊不是它能逼出来的。
    哦。慕襄冷漠地看向香香,那还是换一只罢,这只太能吃,养不起。
    香香:
    不,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挣扎一下。
    用完午膳,师禾和慕襄一起去了东宫侧殿。
    东宫为太子居所,自然辉煌无比,慕襄此前从未来过。
    对这里一花一草的陌生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慕襄,他的皇位从不曾名正言顺过。
    陈刻依然躺在榻上,面上的潮红已经退下些许,但依旧不曾清醒。
    伺候的宫女也只有在晚间更衣清洗来上几次,每每前来都要戴上面罩,也绝不可和陈刻直接产生肌肤接触。
    真正的蛊虫还在他这里。师禾拉开陈刻的上衣,他的心脏处像是被什么污染了一样,诡异的泛着黑,并且延伸出无数条像蜘蛛网一般的手臂,密密麻麻。
    慕襄问道:那之前那些虫子
    师禾平静地注视着:是这只蛊虫的养分。
    这些蜘蛛丝漫延几寸后便停止了伸长,应当也是没了养分的缘故。
    从始至终慕襄都没持续太久时间地去注视这些黑色纹理,不知为何,每每一靠近,他的心里都会产生刺痛般的抽搐,纷杂的情绪便会从心脏处涌出,堵得他呼吸都痛。
    师禾道:殿下往后不要独自前来这里。
    嗯慕襄默了一会儿,问:这只蛊倘若没有取出,会造成什么后果?
    不会造成什么后果。师禾侧眸看向慕襄,眸色淡漠又无情,倘若无法取出蛊虫,本座会杀了他。
    慕襄有些错愕。
    一条人命对一个谋逆上位的皇帝来说着实不算什么,可这话却是从师禾口中说出的。
    其实他隐隐已经猜到,不夜城死的那些人应该就是蛊虫所为,它应具有传染性,但凡接触之人都有可能出事。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无法保全蛊虫母体之人,那杀死养分的供体便成了最佳选择,真到了那一日,慕襄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本以为,倘若有一天他要杀死陈刻时,师禾会是阻止他的那一位,却没想到师禾比他还要早一步地做出了决定。
    国师果真一心一意为了大襄。慕襄垂了眸,自嘲地笑了笑。
    师禾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应声:殿下回罢。
    慕襄拒绝了:孤想看看。
    师禾明显不想慕襄在这,两人对视了会儿,慕襄抿了下唇,放低声音:我可以给你打下手。
    师禾没在说什么,而是拿出了随行的针盒,像是默许了慕襄的留下。
    他带上了一层极薄的手套,将陈刻的衣服摊开了些。
    针。
    慕襄一看盒子,愣了一下,这里好多种:哪一种?
    师禾道:最细的。
    慕襄很快找到,隔着薄薄的手套和师禾来了一次指尖相触。
    他看着师禾从容缓慢地将针扎在了陈刻的心口,一根接着一根
    室内很安静,师禾垂眸专注地驱蛊,慕襄一边打着下手一边心生嫉妒。
    是的,嫉妒。
    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认识到,他多希望能和师禾肌肤相触的人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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