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襄脸上笑着,声音却很冷:那就带上他去会会皇兄吧。
    昏暗的牢房里,慕钰一如之前一样,四肢被铁链牢牢锁住,颇为凄凉地跪在圆台上。
    牢门突然被打开,慕钰眼皮微动,却没有抬眸。
    直到听见一道踉跄的脚步,他抬起头,看见了神色恍惚的常青。
    他脸色铁青地望着后面如闲云野鹤般的新帝:慕襄!
    大胆!尚喜比慕襄先一步冷了神色,陛下之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慕钰疲惫地闭上眼,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放过常青吧。
    孤没什么想要的。慕襄掐住常青的下巴,他对孤来说唯一的用途,就是让皇兄你过得不痛快而已。
    慕钰沉默半晌,你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恨我?
    慕襄明白他的未尽之意,把常青扔到慕钰面前道:他不过是在密牢里待了六日,便成了这般模样,孤曾经可是无数次因为皇兄而受幽禁之罚,也曾在荒草横生的鬼殿中过了那么多年。
    慕襄年幼刚被接回宫中不久,母后便去世了。
    那以后,只要一旦太子出现了丁点状况,无论是风寒还是感冒,慕淮河都会先惩罚慕襄,将他关进一片黑暗的幽室之中,直到太子病好了才能放出。
    有一次不知是奴才忘记了,还是其他皇子捉弄于他,太子病好后慕襄依旧被关在幽室里,不见天日,也没人送来餐食,活活饿了两天。
    极度缺水饥饿加上感知不到光和时间的情况下,慕襄险些就没了。
    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了自己荒废的宫殿中,周边没有一个人,只有桌上放着还未冷却的饭菜,带着浓浓香味。
    孤不恨你。慕襄俯视着慕钰,孤只是厌恶你。
    厌恶慕钰的一切,厌恶因慕钰所遭受的一切不公待遇,厌恶那个如谪仙一般的人物永远都站在慕钰身边。
    所以他要夺走慕钰的一切,让他后半生都痛苦不堪不得善终。
    慕钰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好半晌他才道:你恨我也是正常,只是常青到底与这些恩怨无关,你
    慕钰闭了闭眼:就算杀了他,也大可不必这么折磨他。
    慕襄意外于慕钰会说出就算杀了他也别折磨他这种话:不折磨他折磨你吗?
    慕钰平静道:如果你想。
    这一刻慕襄莫名觉得慕钰和师禾有些相似,在某些场面上都是如出一辙的从容冷静。
    唯一不同的是慕钰还有软肋,但师禾没有。
    慕襄定定地看了慕钰两眼,突然问道:师禾为你研过墨吗?
    慕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自然没有,哪有老师为学生研墨的道理。
    慕襄心里突然就痛快了。
    他也不去追究慕钰话中真假,而叫人把常青锁在了这个牢房的角落。
    这间地牢虽然光线也十分幽暗,但不至于一点光没有,外墙的最上端就有一个非常小的窗口,可以透进光线。
    慕襄走之前,对慕钰勾了下唇:你们主仆多说些交心话,毕竟说不定哪日孤心情不佳,两位就没了。
    终于走出了压抑的大佬,尚喜松了口气:陛下,现在是
    去未央宫。
    慕襄加快了步伐,他不喜坐轿子,只能徒步走去未央宫。
    这个时间师禾应当已经用过膳了,慕襄掩去眉间失意,从路边的栀子树上折下一支开得正艳的栀子花枝。
    可进入未央宫后,却发现晚膳还摆在桌上,师禾依旧坐在书案前,垂眸阅着书籍,看封页还是上次那本。
    慕襄觉得这菜都快冷了:国师怎么还没用膳?
    师禾淡道:殿下用过了?
    慕襄抿唇:用过了。
    尚喜:
    您千里迢迢来到未央宫,感情就为了撒这一个谎啊?
    师禾目光移向他手中的栀子花,慕襄下意识地往后藏了藏,过了两秒才拿出来:孤觉得这未央宫缺了点颜色,便折了一支给国师添点装饰。
    师禾:
    可纵眼一看,竟只有书案前一个花瓶,且已经插上了一支栀子花。
    慕襄手紧了紧:没地方放孤就带回去了。
    师禾和执拗的慕襄对视了几眼,随后起身将书放回书架上,走上前来接过慕襄手中的花,将书案花瓶里的那两枝换了去。
    殿下不妨一起用膳。师禾道。
    孤用过了。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地坐下,还主动拿起了筷子。
    师禾不知是真信他吃过了还是不打算戳穿,总归一顿饭异常和谐,气氛相当融洽。
    慕襄时不时给师禾夹点菜,再聊三两句政事,他虽为皇帝,但某些方面终于还有短板,经过和师禾这么一沟通,下午两条拿不定主意处理的折子也有了妥善解决方法。
    殿下今夜可留宿未央宫?
    不了。慕襄十分心动,况且还是师禾主动开口,但想到过两日的栀香节,还是选择了抵制诱惑。
    还有很多折子未批,今晚睡养心殿。
    师禾也没挽留:殿下若是忙不过来,练字之事可以后再说。
    慕襄下意识拒绝:不用,忙得过来只是今日折子较多罢了。
    师禾看了眼慕襄的神色淡道:殿下若是夜间歇息不好,可把玉佩戴在身上,会有奇效。
    慕襄微微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师禾说的是他自己身上这枚玉佩: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玉佩?
    师禾没有回答,慕襄却反应过来,上次他被常青所伤师禾为自己施针解毒时,应是看到了。
    这枚玉佩虽是他出生时母后就留在他身边的唯一信物,但他却并不是很在意,留着它也不过是习惯了而已。
    夜间沐浴之后,他便会将其摘下放置一旁,很少带在身上。
    我先走了慕襄没有回头,国师早点歇息。
    殿下也是。
    离开之后慕襄才反应过来师禾又是怎么知道玉佩有奇效,且还知道他夜间会摘下玉佩入眠之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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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第 13 章
    御书房的烛火一直亮到深夜都未熄灭,尚喜听着阵阵蝉鸣打了个哈欠,他看了眼夜色朝殿内走去:陛下,夜色已深,该歇息了。
    慕襄头都没抬,借着烛火的光继续批改折子,还指挥着尚喜:把左边那些也拿过来。
    尚喜无奈,只得照办。
    要不是怕陛下生气,他甚至想把国师大人叫过来,陛下总归是会听话的。
    不听话的慕襄一直批折子批到四更时分,再睡一两个时辰就可以起来上早朝了。
    慕襄起身的时候肩膀四肢都是酸痛无比,困得不行的尚喜连忙走过来:奴才帮您揉揉?
    不用。慕襄皱了皱眉,不是让你先去歇着吗?
    尚喜摇摇头:陛下还未歇息奴才哪里睡得着?
    慕襄懒得听这些客套话,自己轻揉两下肩膀便上了床。
    平心而论,慕襄其实继承了慕淮河一部分娇奢的秉性,多少是好享受的,例如如今的吃食,柔软的床榻,矜贵的衣裳
    可在其它方面却又不太在意,比如他的身体。
    太医院呈上来的名贵补药他是一点没碰,平日也不喜有人跟在身边什么都伺候,特别是不喜别人碰他,哪怕是一直跟着他的尚喜也一样。
    如今唯一碰他他却能坦然不排斥的人,大概就只有师禾了。
    尚喜吹灭了烛火,夜色很快吞噬了慕襄眼前的些许光明。
    他不由自主地握住胸口玉佩,想起了当初被困于幽室的场景。
    常青虽为下人,但心智却没他的坚韧,当初被困那么多次,他也只是从一开始的恐慌到最后渐渐的麻木甚至于平静。
    直到后来他被人遗忘险些死在了幽室中,才因为饥饿与干渴在黑暗中产生了幻觉险些崩溃。
    过往的这些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阴影,只是让他的心更狠了而已。
    如今的他能够直面黑暗,更能够直面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自身所作所为也不过是图一个将来不悔。
    或许真是玉佩带有奇效,又或许是太累了,慕襄很快会了周公。
    翌日
    早朝耗费了一个多时辰,因着要处理的事太多,众人皆是争论不休,首先江城因病暂时停职之事便引来有心之人的担忧,毕竟工部如今所掌之事都与国之未来息息相关,其尚书久不在位,怕掀起动荡。
    孤深以为然。慕襄悠悠道,可江卿病重,不宜劳累,在和国师大人与丞相的商议下,孤决定先找一位人才暂替工部尚书之职。
    殿下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慕襄真敢罢免江城。
    说是暂替其职,但真要上去了哪里还能那么轻易下来?
    可众臣却又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反驳,保持了缄默,也无人敢反驳。
    没听陛下话中意思吗,这是受了丞相和国师大人首肯的决策。
    即便是和江城走得近的那几位,也都没有提出异议。国师大人今日没来早朝,屏风后空荡荡一片,但是丞相就站在台下沉默不语,像是默认了新皇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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