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把借命符整整齐齐揣在怀里,起身拍把土,又恶狠狠剜了即墨迟一记眼刀,这才撒丫子跑出门了,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似的。
    许容跑了,即墨迟脸上的神色有点奇怪。行一善想了想,悄悄伸手碰他一下。
    方才即墨迟施法时,没留神殃及池鱼,连带着他们这边也被拔着劲往上拽。当时情况紧急,再加上即墨迟从前弱不禁风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所以行一善想也没想,张臂就把即墨迟给罩住了,动作熟练的仿佛已经有了身体记忆似的。等到尘埃落定时,行一善再转过身,就看到即墨迟正低着头死盯住供案上烧剩的几根香看,一动不动。
    即墨迟被行一善这一碰,脸上表情总算没那么怪了。他抬起头,用征询的眼神望向行一善,沉声问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行一善低下头,仔细回忆许容方才说过的话。
    [我可没有做坏事啊,我只是适时地使了一些小手段,让他们想拿钱的拿钱,想升官的升官,想活命的活命罢了。]
    你也觉得我们应该先进城去看看,对么?不等行一善开口,即墨迟便紧接着肯定道。
    果不其然,行一善点头表示同意,先进城到处查查吧,许掌门是早晚都要抓的,但我猜你方才所说的,他身上沾着你金像气息,很容易就能被你找到那句话,应该是在诈他吧?人跑了其实就不太好抓了,我们不妨先进城看一眼,没准可以找到许容的破绽。
    于是就这么着,两人想法不谋而合,彼此对视一眼,双双化成遁光向千灯镇掠去。
    千灯镇是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小城,占地不算大,从前热闹的时候很热闹,现下冷清了,也是真的挺冷清。
    几乎是眨眼间,即墨迟与行一善便重又回到千灯镇门口,望着前方紧闭的城门皱眉。
    好歹在这住过很久,对这里也算是有些感情的。原本,即墨迟便想着等抓了许容后,就到城中探探情况,把这一堆烂摊子都收拾了,现在许容跑了,烂摊子还是要收的。
    总不能真放任它变成个死城吧。
    在城门前问了半天没人理,正在即墨迟打算直接破门而入时,城门吱嘎一声响,裂出条缝,里面有无数双眼睛一块死气沉沉地看向城外。小石头站在离门缝最近的地方,用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扒着门,大声喊道:你们看!我没有骗你们!他们两个都是妖怪,他们把我们的大神仙打跑了!我们以后再没有地方祷告了!
    45. 邪祟再现 那不是妖怪,那是人。
    即墨迟身上带一股子戾气, 以往,十个凡人遇到他,十个都要绕道走, 但这小城里的百姓如今个个都是例外, 似乎并不太怕像他这样的邪魔外道。
    小石头的这句话是晴天打雷,甫一说完,守在门口的人们便开始窃窃私语,城门裂开的那道缝也越来越大。
    正在两方僵持之际,行一善抬头瞧了瞧, 发现这座小城破败之严重,简直不能用语言形容。
    城门口没人守, 城墙还塌了一块, 被人随便用泥土沏了,门上连块牌子都没有,脚底下全是杂草。
    吱嘎一声, 城门被众人合力推得大开,露出城里面的景象。只见男女老少自觉分了两拨, 左边一波有男有女有美有丑,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穿金戴银, 满身写了我们都是有钱人几个大字。右面一波则是以老弱妇孺居多,个个将自己从头到尾包的严实,脸色苍白,毫无生气。
    竟然会有这么多活死人。
    小石头挤在右边那堆人里。
    即墨迟和行一善在打量城里的人, 城里的人也在打量他们。不同于两人探寻的目光,城里的人们则多半是在以一种不友好的,甚至是厌恶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种厌恶小石头身上表现尤甚。
    我全看到了,就是他俩把大神仙打跑的。许久的沉默后, 小石头忽然闷声哼哼道:他俩想住大神仙,不过没能抓住。
    闻言,众人纷纷皱起眉。
    见城中百姓没有一个肯接话,小石头叉着腰,怀里鼓鼓囊囊揣着几十张借命符,朝天翻白眼:什么呀,简直是太讨厌了,求求你们赶快滚吧!这里不欢迎你们!有你们在这碍事,大神仙都不敢回来了!
    有小石头带头,左边那帮老爷们也跟着起哄,大伙儿纷纷叫嚣起来。
    就是,怎么又来了两个打抱不平的?天底下闲事那么多,不够你们管?我们这过得好好的,谁稀罕你们
    大神仙说的对,你们这帮子总自以为是,成天帮倒忙还觉得自己特别厉害的棒槌,烦不胜烦!
    行行好,有这功夫不如回家去享福吧,不要不识趣的挡别人财路!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骂,起初还算骂的比较文明,慢慢就变成什么难听说什么,各路亲戚祖宗齐上阵,在大伙儿嘴里被迫着轮流发生各种暧昧关系。
    即墨迟被骂得火气上头,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跳,本能就攥紧了拳,却被行一善及时按住。
    师尊,这小镇似是孤零零的自成了一片天地,外面的人不来,里面的人也不走,城里规矩和别处不大一样。行一善向即墨迟传音道:天高皇帝远,百废没有兴,镇中百姓们早就见惯怪事,对此不见半分敬畏之心。
    即墨迟嗤笑出声。
    多新鲜,别的地方都是鬼吓人,这里是人骂鬼。
    把大神仙还给我们!
    倏地,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其他人立刻跟上,不一会,原本稀稀拉拉的咒骂变成阵势浩大的声讨,声浪翻了几翻,直震得即墨迟心烦意乱,双耳轰鸣。
    即墨迟身为万魔之首,虽说平常寡言少语的,但魔修们都对他或是敬重,或是畏惧,见面全要拍他一两句马屁。即墨迟窝在万鬼宗很多年,每天除了吃饭就是找人切磋,可以说早就养成了能动手绝不动口的良好习惯,少有和谁认真争辩的时候。行一善就更不成了,面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脾气好的不像样,被骂了也只会在心里默念三十遍道家清静经。
    正当两人琢磨要硬闯进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有点虚弱的询问:你们你们也是仙人吗?
    循声回头,发现是个穿了一身黑裙的女人也是个活死人。
    女人生的不算矮,黑纱覆面,只留一双浑浊的眼睛露在外面,身形有些佝偻,右边衣袖空荡荡的,好像是断了一条手臂。
    女人一出现,城中百姓立刻就都安静了,好一会,才听见有个四十来岁的大汉问她:张家姑娘,你还不回家么?
    闻言,女人便轻轻摇头,随后执着地把目光黏在即墨迟身上,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一双眼睁得极大,仿佛溺水之人抓到浮木,怎么也不肯放开:你们你们若也是仙人,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即墨迟直觉这女人有些怪,但又不能具体地指出她哪里怪。正要接话,却发现方才还叫骂得热火朝天的百姓默默把城门关上了。
    算了吧。即墨迟平静的想。这里有哪个人不怪呢?面前这个好歹还能沟通。
    身旁,行一善及时地问道:你想让我们帮你做什么?
    听见松口,女人仿佛生怕对面反悔似的,连忙接着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我就住在城外的一间小草屋里,离这不远,你们能跟我走一趟么?我我实在是没人说了,他们都当我疯了,不听我说话。
    这或许是个突破口。即墨迟沉吟片刻,点头道:嗯。
    得了满意答复,女人沙哑的笑了一声,转身领着即墨迟和行一善往她的住处走。一路无话,女人走的很慢,左腿还有点瘸,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会跌在地上,没多远的小道,被她晃晃悠悠地走了很久才走完,等真的走到地方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天色一暗下来,女人空空如也的衣袖在夜风中飘荡,配上她那张白里透青的脸,简直就像勾魂的黑无常。
    但她身上的确没有一点敌意。
    即墨迟跟她进了屋,不着痕迹把行一善护在身后,看她颤巍巍地点起油灯,摘下面纱,一张白脸被昏黄的灯光晃着,心下暗暗吃了一惊。
    即墨迟心想:果然如此。
    这女人长了张不到三十岁的脸,声音很年轻,看相貌原本应是很好的,可惜右脸多了一块巴掌大的烫伤,也是个活死人。
    女人表现得有些局促,她想给客人们倒点水喝,拎起茶壶才发现里面是空的,没粮没水,便只好畏缩地笑了笑,指着地上一块草席说:坐吧,都坐吧,我实在没有能招待你们的东西了,我现在是个死人,既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我
    谁也没有真的坐下。
    半晌,即墨迟冷声打断她道:行了,快说正事吧。
    因为眼前这一切与三百年前在白松崖底看到的过于相像,尽管尚存理智,即墨迟仍然感到了强烈的不适。还是站在他身旁的行一善及时注意到了,伸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袖,聊作安慰。
    另一边,女人被即墨迟冷冰冰的语气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低下头去,向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行一善身旁挪了挪,小声道:其实其实我叫张还还,是这镇子里第一个拜大神仙的人。
    行一善愣了愣,发现这张还还竟是在和他说话。
    不,不对,不是大神仙,是妖怪。张还还一副要哭的表情,脸上五官纠结在一起,衬得那块烫疤越发狰狞起来:我,我染了病,是一个看不清脸的人给了我弟弟一张借命符,并带他去城外的庙里祷告。
    刚开始,我们姐弟俩是一点也不信的,但我那时候快死了,有张邪门的符总比没有强,我弟弟按照那个人说的方法,偷偷把借命符给我用了,第二天我果然就能下床了。
    我确实活过来了,但变得不喜欢阳光,不饿也不困,甚至感觉不到疼。我弟弟很高兴,带我到城外的庙中还愿,我虽然觉得邪门,也还是跟着他去了。
    张还还越说声音越小,甚至带了点哭腔,她一把抓住行一善的手,几根没有一点血色的手指用尽力气紧紧攥着:我们到庙中上了香,没想到那石像忽然活了,还和我们说说我只能活三年,如果想要更多的寿命,就要带更多的人来拜他,带几个人,就给几年。
    行一善了然道:所以你们就带人去了,是么?
    张还还咬着嘴唇点头:当时我们真没有什么坏想法,只想活下去罢了,那妖怪说他能帮我们所有人得偿所愿,我就想着,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两人说话间,即墨迟瞥了一眼张还还和行一善抓在一起的手,不耐烦撇嘴。
    行一善却对此浑然不觉,不止没松手,反而很体贴地安慰张还还道:不要怕,你们也是好心。
    对!我们当然是好心!张还还尖声道:我们带了很多人去拜它,因为这个,它又给了我五十年的借命符,慢慢的,城中信它的人越来越多,并且知道它不止会治病了。
    我活下来了,眼睁睁看着城中百姓越来越疯狂,官府成了摆设,当官的换了一个又一个,多半都因为受不了这城中的诡异气氛,偷偷拿家里人的寿命去换升官。而现在留下的这位官老爷,已经变成那妖怪最忠诚的信徒,我们这里已经快要与世隔绝了,每当上面有人来查,官老爷就下令让我们这些活死人躲在家里,再让那些有钱的商户员外们做做样子。
    本来么,这也没什么。张还还尖尖细细的笑了一声: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们这些活死人的存在,是会慢慢蚕食身边人的阴德和身体的,自从我活过来,我弟弟就越来越不好,看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直到一天早上,我发现他躺在床上断气了,五官扭曲着,仿佛看到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我把这事和城里的人说,大伙儿都不信,都觉得我弟弟是因为发了急病才死的。
    但我知道我弟弟是被我害死的,我就是知道!城中那些家里有活死人的,亲人们身体都不大好,常常没过多久,一家人就都要变成活死人,都得靠借命符续命!
    宗赢拍了拍她的肩,听她继续说:我当时吓坏了,急忙跑到庙里去求新的借命符,结果那妖怪告诉我,借命符也得借着生人的一□□气才有用,说白了,那玩意只能续命,却不能起死回生,再者,再者就算我弟弟没死,起初也是因为我们带人去拜他,他才把借命符白送给我们,白送的既然已经用完了,如果再想要,就就得拿我最看重的一样东西换。
    即墨迟在旁边默不作声听了半天,直到这时才叹气道:这时候,你总知道它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吧。
    张还还连忙点头:知道的,知道的,我知道它是妖怪,它
    还没等张还还惊恐完,即墨迟忽然又叹了声气,自言自语道:不那并不是妖怪,那是人,是被邪祟彻底操纵了的人。
    就如【九重天上】原剧情中,被恶鬼操纵着妄想以白骨证道,滥杀成性的他自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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