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笑僵了。克莱因拍拍脸颊,他不喜欢笑,但今天聂冷彦要他摆出好态度,他只能一直提着唇角,脸部肌肉已经开始抽搐酸痛。
    聂冷彦则是认为克莱因今天的状态才是最正常的,他应该多笑一笑,这么好看的脸天天板着,真是暴殄天物。
    小艇在海面快速前进,海风吹乱聂冷彦的黑色短发,他的一条胳膊挂在艇外,感受着一股股涌动的气流,克莱因坐在身边,懒懒靠着他,一手还搂着他的腰。
    今天那么多成员星答应参与重建计划,相信你的目标很快就能达成,开心吗?
    克莱因把下巴搭在聂冷彦的肩窝,吻着他的后颈:嗯,但还有个目标,不知何时能达成
    聂冷彦怕痒,往旁边闪,无奈腰被箍着,逃也逃不了多远。他虚虚推开克莱因的脸,笑容里没有半点脾气:别闹了你,再亲我就生气了啊。
    克莱因抬头,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聂冷彦,现在有喜欢我了吗?
    聂冷彦的食指绕着他的银色短发,似笑非笑: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莱。
    只不过他们两人所说的喜欢不是同一种含义罢了。
    克莱因凝视着他,片刻后主动放开手,轻笑着摇头:你也不会抗拒我的接触了,是因为我无法标记你吗?
    聂冷彦愣了愣,不说他还真没察觉到,最近和克莱因在一起的时候,彼此之间的亲昵感太过自然,只要处在一定范围内,下意识就贴在一起了。刚刚两人搂搂抱抱,他甚至以为下一秒就会迎来热吻,完全没有抗拒的想法。
    他压根就没想起来克莱因不是个正常的alpha,只是对小崽子的触碰习以为常罢了。既然克莱因这样误会,聂冷彦将计就计,也没必要过多解释,耸耸肩笑道:被你发现了。
    克莱因似是被打击习惯,也耸耸肩:没事,就算不能标记,我也会想别的办法。你是我的。
    深更半夜,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家门,苏赫坐在沙发上,显然是在等聂冷彦。
    蒂亚夫人喝了药,但睡得不安稳,克莱因你要上去看看吗?
    克莱因脱外套的动作顿了顿,苏赫这是明显要把他支开,看来是有什么话要和聂冷彦单独聊。他点点头,没脱掉的外套又穿上,上楼去看看母亲。
    他走了。聂冷彦站在苏赫身后,弯腰双臂搭在沙发椅背上,有什么事就说吧。
    苏赫脸色很难看,扣在一起的双手下意识绞在一起:我的判断失误了。
    怎么说?
    今天我带蒂亚夫人去见谢纳德老师,经过老师的检查,得出的结论并不好。苏赫抬头,脸色被灯光打得苍白似纸,那个被植入在脑中的不明物体,是活的。
    活的?
    苏赫把电子芯片递给他:那个玩意儿在造影之下能看见很轻微的血液流动,大部分已经和蒂亚夫人的脑组织长在一起,由于不清楚它是不是存在自保机制,老师并不建议贸然取出。它的作用就是精神控制,寿命会随着精神控制的次数不断缩短,直到最后死亡。
    聂冷彦打开芯片,果真看见全息造影里,那块东西不仅有血管流动,甚至还能看见轻微的起伏。他的脸色沉下,问:要是死亡的话,会威胁到蒂亚夫人的生命吗?
    苏赫纠结许久,沉沉叹气:会。
    一旦死亡的话,蒂亚夫人的大脑也会跟着一起死亡,它们已经形成一个共生的体系了。
    第50章
    碧蓝天空之下,海水清澈见底,远处海与天连成一线,一个个火山岛星罗棋布,其中一个火山岩洞的洞口前方有一大块凹陷痕迹,从高空俯瞰尤为明显。
    在这个火山岩洞里,摆放的是蒂亚坠落到这个星球的飞船。初到这颗星球,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肯定已经远离联邦的范围,因为保存尚好的系统接收不到任何信号,这颗星球就像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这也并不奇怪,救起她的原住民是有绿色皮肤的人鱼,手里拿的是用坚硬的贝壳打磨的武器,虽然是拥有智慧的高等生物,但文明的进展异常缓慢,连电是什么都无法理解,更遑论带有曲速的民用飞船了。在他们眼中这玩意儿从天而降,被电击碰撞之后产生的蓝紫光线围绕着,魔幻又奇特,或许天上遥不可及的星辰就是长的这副模样。
    通过语言的映射,蒂亚得知这颗星球名叫塔杜萨,那个英俊又不苟言笑的族长是阿罗夏因曼提,毛绒绒白灿灿的球是莫柯姆等等,塔杜萨的一切都让人感到新奇和着迷,没有权利和金钱的纷争,人鱼们生活在依靠魔法统治的自然社会里,多出一股与世无争的安宁味道。
    他们的生活遵循部族统一的规则,没有金钱的概念,唯一的阶级层次是族长和平民。而族长只有一位,且大多数时间都是以祭祀为主,他存在的目的不是控制人鱼们,而是一条人鱼与神之间的纽带,传达神的旨意。这样的地位让畏神的人鱼们会对族长敬畏,却不会害怕,更没有夺权的欲望,怕神会降下责罚。
    不过只有历代的族长们才清楚,所谓神的旨意不过是先祖留在莫柯姆体内的意识,是他们在指挥控制着一代又一代的族长,遵循古旧的法则,数百年过去,塔杜萨一直围绕着他们的步调墨守陈规。
    这种无欲无求的生活让蒂亚感到很享受,不需要为了生存奔波努力,也不用为了一顿饭对任何人卑躬屈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里有她生活在人类世界时从未呼吸过的新鲜空气,尽管部分人鱼对她保留着敌意,也不会影响蒂亚想留在这里的期望。
    日月如梭斗转星辰,一眨眼,她来到塔杜萨已经过去一年时间。和阿罗夏因曼提产生感情之后,蒂亚似乎全然忘记曾经的生活,她在这里安定下来,也有了自己的血脉,一个由血液缔结的幼小生命正在海底的温床里等待漫长的孵化期。和谐美满的生活,安逸到让她忘却一切烦恼,直到那个东西再次出现。
    那是一颗小小的电子眼,如同人类的眼球大小,中间的黑色瞳孔是摄像头,四周乱转着,仿佛一道视线在上下打量着蒂亚。它在蒂亚孤身一人时悄悄降落,从瞳孔里中反射出蓝色的全息光芒,投射在半空之中,交织成熟悉的文字:
    【找到你了】
    蒂亚脸色苍白,捡起贝壳疯了般砸掉电子眼,当做无事发生。没过几天,又有一颗电子眼,如同鬼魅跟在她的身后,这次还带着声音的传递。
    蒂亚,你该醒来了。
    那一瞬间,剧烈疼痛从大脑皮层开始蔓延,蒂亚跪倒在贝壳里,脑中仿佛被一只虫子疯狂啃噬,又痒又痛,几乎快昏死过去。
    这颗行星有我们需要的东西,你必须找出来。
    疼痛平复之后,蒂亚已经浑身汗湿,她重新坐起,目光呆滞,愣愣看着这片带给她短暂快乐的天堂。
    那一刻,她才终于想起,她根本没有逃离过联邦,也没有逃离过人类。一颗可悲的棋子,竟痴心妄想摆脱野心勃勃的掌权者精心布置的棋盘。
    蒂亚猛然睁眼,大口喘着粗气,额头和鼻尖已经冒出细汗。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白色房顶和飘逸丝滑的窗帘,月光透过玻璃钻入室内,一半挂在床尾一半落在地面。
    一只手抚上她的胳膊,低沉声音问道:做噩梦了吗?
    蒂亚偏头,对上一双深邃蓝眸,她半坐起来:克莱因,你回来了。
    克莱因点点头,抽一张纸递给她:你脸色很不好,想喝水吗?
    嗯,好。她想起什么,又低声补充一句麻烦了。
    克莱因半边身子僵住,不知何时起和母亲之间变得如此生疏,仅仅只是这是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却要亲口说出谢谢这两个。回想起来,自从妈妈回来之后,他因为内心的矛盾和质疑,几乎没给过任何好脸色。母子俩曾经亲密无间,如今却如履薄冰,每每提及内心便唏嘘不已。
    克莱因默默倒好一杯温水,又主动把蒂亚扶起来,蒂亚捧着杯子,注意到他的装扮,露出微笑:昨天就想告诉你,穿西装很好看,越来越像个成熟的男人了。
    不知为何,听到妈妈的夸奖,克莱因竟然还感到羞涩,匆匆答一句知道了,便垂着头默不作声。
    蒂亚小心翼翼伸出手,触碰到他的头顶,见克莱因没有抗拒,才放心把力道落下,抚摸着柔软的银发。她有数年没有像这样爱抚过自己的孩子,经受再多的折磨也比不过骨肉分离,被关在牢中无所事事,她经常想象克莱因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这个孩子完美继承了她和阿罗夏因曼提的所有优点,是她人生中最珍贵的宝藏。
    再度见面之后,克莱因的外貌和性格都超出她的想象。看见他优秀、卓越、俊美、强大,蒂亚打从心底里感到开心,只要能每天见到克莱因就好,哪怕他一直板着脸态度冷淡,对她而言已是最大的满足。
    刚刚做了什么噩梦?克莱因低声问。
    梦见一些以前的事,都是些不太好的回忆。
    什么?
    面对克莱因的追问,蒂亚淡淡一笑,没有说实话:是以前在联邦生活的回忆,因为并不美好,所以从来没告诉过你。
    克莱因偏头看着她,试探问道:可以说说吗?以前在联邦的生活。
    以前吗?
    蒂亚的记忆飘到很远很远的百年前,虽然她的记忆力不太好,但年轻时的那些经历早已刻入每一个细胞之中,根本无法抹去。
    她从小生活的地方是联邦最繁华的都市阿瑟那,那里有着最顶尖的科技、最强盛的政府、最和平的治安和最糜烂的贫民窟。
    地下城是一座魔鬼的死城。
    它建在下水道之下,唯一能看见阳光的是散发着异味的排水系统,也只有点点滴滴丝丝缕缕,还要被许多孩子争抢,在排水口下面昂着头,光斑不小心落在脸上,会被当做天大的喜事,能兴奋数十天。
    蒂亚也是地下城土生土长的一员,她的父母都是人类,并且是没有混杂过外族血统的古地球欧洲血统。可惜并不是每个古地球延续的血统都是贵族,她的家族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没落,不得不离开地上搬到地下,从蒂亚的父亲开始,就已经没有再真正看见过阿瑟那的眼光。
    地下城的门口无人把守,谁都可以大大方方的离开,但却鲜少有地下城的居民会这么做。不知是因为什么,大家形成一种默契,在地下城自给自足,从未想过进入上面的阿瑟那世界。起初蒂亚也感到很奇怪,当她某次站在那扇门前,准备鼓足勇气踏出去,可刚打开门,数秒的惊愕之后,又默默关起,以后日子里,又回到和地下城的孩子守着排水口的日光生活。
    她只是往外看一眼便知道大人们不愿触碰的禁忌是什么。
    贫穷。
    门外的阿瑟那太过繁华,干净整洁的街道、四处游荡的飞行器、鳞次栉比的大楼,不论是哪一样,都让人羡慕嫉妒到眼红。没有踏出这一步,不知道外面的色彩,或许还能在地下城里安然过自己的生活,一旦踏出这一步,了解到什么是真正的天堂,那一刻起,心就已经回不去地下城了。
    这种害怕是真实存在的,会加深内心的自卑和恐惧,蒂亚没有那种勇气,她收回脚,重新回到肮脏的地下城里。但外面的繁华总是令她魂牵梦萦,从此之后,看排水口的时间变少了,去大门的次数变多了。
    意外总是不知不觉降临,父亲看出她的心思,将她交托给一位朋友出去见见世面。蒂亚既憧憬又害怕,十七八岁的少女,第一次离开家里、离开城外,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呢?
    很快她便知道了,等待她的是无穷无尽的噩梦。所谓的见见世面,是将她带入一个组织里,那个组织名叫暗星,听说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夺取联邦政权,因此在背地里不停招兵买马囤积势力,也从地下城里找来不少人,完成一些特殊任务。
    凭着一张好看的脸,蒂亚被选中参与特殊任务。推了一针麻醉剂之后,她再度醒来,只觉得头脑沉甸甸的,像是有蚂蚁在里面乱爬似的,恨不得将头皮挠破,把那几只蚂蚁给抓出来。
    脑海里还会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起初只是物体的声音,渐渐变成清晰的说话声,一段时间之后,她慢慢适应这种突如其来冒出来的声音,头脑里的疼痛麻痒也渐渐不少。组织里的科学家每天都在观察她的情况,得出结论:融合不错,已经可以开始用了。
    蒂亚顷刻间明白,她的脑子里被放了什么东西,却又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像捆着一个□□惴惴不安,完全不知道今后会产生怎样的变故。
    实验室的女孩们皮肤被烙上一串暗星的代码,她们在不停减少,终于轮到蒂亚,她被带去穿上漂亮的衣服,出入最高级的酒店,听从命令去套取那些名商政客的情报。只要稍稍不服从命令,或者心生异念,头便会剧烈疼痛,脑子里的东西时时刻刻提醒她身为棋子,最好乖乖任人摆布,否则的话只能成为一颗废棋,为棋局做出牺牲。
    很快,暗星便开始了夺权行动,声势浩荡,持续数月之后不幸失败。联邦军队不停追击暗星叛军仅存的一辆战舰,将它不断逼近人马座a*。那里是银河系的中心,也是无人生还的超级黑洞,全舰都被一股死气笼罩着,死亡的恐惧让剩余的组织成员狂躁起来,出现一部分叛军里的叛军,想要向联邦投诚,换取生存的机会。
    这些人都在战舰中被处决,越靠近人马座a*,暗星叛军的人数越来越少。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再去看管俘虏,蒂亚咬咬牙,终归都会面临死亡,还不如死得自由、死得痛快,做一枚星际里的烟火,点燃自己最后化作尘埃。
    于是蒂亚偷偷抢了一艘民用飞行器,孤注一掷离开战舰,她的位置已经在黑洞的边缘,还向着前方不断冲刺。巨大的引力让她头晕目眩,再度醒过来时,飞行器已经在塔杜萨坠毁,她从地狱进入了真正的天堂。
    以前在联邦,过得很苦,后来在塔杜萨遇见你父亲,我的人生才真正开始。
    所有的痛苦被这句话一笔带过,蒂亚的手一下一下,顺着银发抚摸,眼神温柔:克莱因,你的头发和你父亲一样,如果一直留着的话,也该长到脚踝了,为什么会剪掉?
    妨碍打架。克莱因可是深刻记得被聂冷彦揪住头发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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