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
    克莱因心口颤动,与先前那种冰冷无情的语气截然不同,但毋庸置疑是父亲的声音。
    快要掐死他的时刻,父亲竟然和他产生精神连接,这种发展诡异到不可置信。
    【莫柯姆在他体内,腹部右侧发光的地方!】
    克莱因眼前一亮,手摸索到黏滑冰冷的身体,在腹部右侧果真摸到一块异样温暖的地方。
    聂冷彦再次在阿罗夏因曼提的身后出现,克莱因手指抖动着,示意他看下方。
    聂冷彦向下一瞄,发现阿罗夏因曼提的腹部不断泛着白光,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克莱因被提着脖子,虽然快要窒息,但眼神却是炙热的,像是在告诉聂冷彦:快,把它拿出来!
    聂冷彦毫不犹豫,双手插进水做的身体里,摸到一个温软炙热的物体。他捧着这个东西,一脚踩着阿罗夏因曼提的鱼尾,用尽力气想将它□□。
    阿罗夏因曼提被偷袭,诧异回头,想要反扑聂冷彦。聂冷彦咬咬牙一踩一蹬,用尽吃奶的力气,将那团温柔东西从水怪的身体里拔了出来!
    那团物体散发着幽幽白光,取出的一瞬间,阿罗夏因曼提身形迸裂,融化进海水里。克莱因小小的身体倒下去,聂冷彦赶紧伸手接住,将他搂紧。
    莫柯姆
    克莱因嗓子沙哑,无法发出清晰的声音,他的呼唤莫柯姆毫无反应,聂冷彦摇头,捂住他的嘴,让他别说话,储存力气守住一口气。
    聂冷彦一手搂着克莱因,一手捧着莫柯姆,海面上的龙卷风还未消散,愈演愈烈,抬头便能看见巨大的漩涡水流。克莱因咳嗽几声,指指上方,让聂冷彦带他上去。
    两人终于再次出现在海面,洛藤的大嗓门在风雨中依旧响亮,穿透力极强:聂冷彦!你终于出来了!老子都想下海去捞你了!
    聂冷彦无语,这家伙怎么还没走?小九也在,两人乘坐的小飞艇变得千疮百孔,晃晃悠悠在龙卷风的边缘摇摆,随时都有被卷进去的危险。
    人鱼族长们齐齐回头,发现聂冷彦之后,忽然爆发出惊怒和嚎叫。
    他们在害怕。克莱因哑着嗓子,硬是扯出一声冷笑,莫柯姆能量消耗过多,一旦被切断他们就完了。
    先祖们惊惧的正是这一点,最年长的族长手中的冰权杖迸射出亮光,连带着莫柯姆体内的亮光也更加耀眼,毛发逐渐透明,身体也在膨胀,像一只透明的灯笼。
    冰权杖重重打在海面,以他们为中心的冰面迅速向外围扩散,聂冷彦心中一凛:这些老家伙还真是心狠手辣,竟然想连自己的后裔也一起冻死?!
    千钧一发之际,聂冷彦感觉身下被猛然顶起,抛到空中。他紧紧搂着克莱因和莫柯姆,低头看去,只见阿诺露出半个头,但很快便被蔓延的冰面冻结,成为一尊漂亮的虎鲸雕像。
    小飞艇从下方抄过,接住聂冷彦。克莱因举起莫柯姆,咬破右手食指,挤出一滴血,滴在莫柯姆的身上。
    他扯着嗓子喊起来,喉咙里已经尝到鲜血的味道:莫柯姆!快醒过来!
    嘀嗒。
    鲜血浸入莫柯姆体内,莫柯姆黑豆似的小眼睛猛然睁开,流动着光彩,弹到空中,发出高亢的叫声。
    叽!
    大面积蔓延的冰面快速回缩,回到人鱼族长的脚下,寂静数秒之后,海面爆发出巨响,水怪们被炸个粉碎,化为一滩滩海水,这次终于没有再起来。
    骤雨停歇,乌云疏散,龙卷风消失得无影无踪,海面一派和丽,又恢复到风平浪静的模样。若不是还有那艘破旧小帆船飘飘荡荡,恐怕也没人会相信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激战。
    阿诺,谢了!
    聂冷彦冲着阿诺挥手,阿诺在海里转着圈,伴随着兴奋响亮的叫声。
    莫柯姆从半空中落下,砸在克莱因怀里。克莱因也早已被这场恶战耗光了力气,倒在聂冷彦怀里闭上眼,晕了过去。
    聂冷彦叹气,环抱着克莱因,吩咐道:小九,回家了。
    四人带着一身伤回到岛上,伤势较轻的是洛藤和小九,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破烂烂,但大多数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聂冷彦和克莱因惨烈不少,两人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加起来几十处,克莱因更是脸色苍白,胳膊上包的纱布还在往外渗血,纤细的脖子印着五道鲜红的指印,漂亮精致的小王子变成一个陷入昏迷的破败娃娃。
    苏赫这次过来拎的不是药箱,而是推着手术用的修复仪器。胳膊上的破布条揭开之后,露出一个骇人的血洞,皮肉外翻血肉模糊,并且已经洞穿,前后都有两个直径3~4公分的洞。
    邓蓝捂住嘴,心疼不已:怎么回事哟,谁这么残忍,对一个小孩子下这么狠的手!
    聂冷彦在一旁自行处理小伤口,语气沉重:据我所知,是他的亲生父亲。
    房间里的几人愣住,洛藤反应过来,难怪围攻的那群史莱姆里没有克莱因的父亲,敢情他最不是人,偷偷摸摸去把儿子打成这样!
    聂冷彦没有发表什么评论,经此一战,塔杜萨一族的内部远比他的想象要复杂。他总感觉加入联邦固然会让这些封建落后的老家伙愤怒,但怎么样也不至于会对着唯一一个族人下此狠手吧?他们难道真的要见到塔杜萨全体灭族,才能恢复理智?
    这就是今天这场恶战最奇怪的地方,打聂冷彦是顺便的,他们是想致克莱因于死地。
    克莱因还在昏迷,大量失血和差距悬殊的战斗让他不堪重负,莫柯姆同样在他的身边沉睡,一呼一吸异常缓慢,身体还若隐若现,在水晶球和毛绒球之间切换。聂冷彦摸了一把,莫柯姆的身体又冰又凉,似乎要变回那个水晶球的模样了。
    是要进入休眠了吗?聂冷彦抚摸着莫柯姆,辛苦了,休眠或许是件好事,那些老家伙也出不来了。
    机械触手散发着幽幽蓝光,正在修补克莱因手臂上可怖的血洞。苏赫要帮聂冷彦处理背上的伤口,聂冷彦已经在解纽扣的边缘,被他按住手:无关人士请自觉退散。
    小九立刻站起来,洛藤还在装傻,被他拽着一起带走。
    聂冷彦解掉口子,背后的擦伤刮伤都是长口子,最长的那一道从肩胛骨划到腰窝,是给阿罗夏因曼提用冰刃砍伤的。苏赫拿着修复仪处理伤口,嘟囔:看看,哪个omega像你这样,硕果累累,整个背上都是功勋章。
    聂冷彦不笑还好,一笑身前身后的伤口都被扯到,引起连锁疼痛。他无奈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弄死莱吧?既然养了他,就得对他负责啊。
    况且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从哥他林遇袭事件,包括那些族长的袭击,都让我感觉塔杜萨的毁灭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克莱因长长的睫毛颤了两下。
    嗯?苏赫糊涂了,不是说来自高等文明的挑衅吗?
    聂冷彦披着衬衣,坐在床边:我问你,假设你看蚂蚁不爽,端了一个蚁窝,这时有一只蚂蚁从你的视线里逃走,你会翻草地、扒石堆要去碾死它吗?
    不会。苏赫摇头,没必要啊。
    对,就是没必要。除非是这只蚂蚁很关键,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你是说这个小鬼身上藏着一个大秘密?
    聂冷彦叹气:我也不确定,只是有这种预感。还记得我们打捞的行星碎片里有一种海底火山岩吧?我现在怀疑会不会他们用那个武器毁灭塔杜萨,就是为了得到能量巨大的火山岩。而这个计划必然是要经过缜密的筹划,需要长时间的收集情报,反复确认信息的准确性,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苏赫已经被他的阴谋论震慑住了,想到什么,手中的仪器差点拿不稳:这么说他的妈妈
    聂冷彦食指竖在唇上,这个话题太敏感,而且一切都只是推测而已,别吵醒克莱因。
    熟睡中的克莱因呼吸平稳,被子之下的手悄悄攥紧床单。
    聂冷彦单手撑着额,看着床上沉睡的小孩儿,目光柔软透亮,伸手轻轻拨弄着他的刘海:是我将他带回来,就要尽到责任。不管是什么阴谋,我都会尽力保护他,让他受到的伤害最小。
    你还真是当爹当上瘾了啊。
    苏赫搓了搓胳膊,不知为何,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明知道聂冷彦对这个小鬼绝不会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感情,可为什么听见刚刚那些话,总让他觉得未来某一天会出事呢?
    这一夜,聂冷彦歪在床边守着克莱因。夜深人静,克莱因睁开眼,一觉醒来精神好转许多,胳膊的疼痛感也消失了,抬起来一看,已经包扎上干净雪白的纱布。
    他往左边偏头,莫柯姆在身边沉睡,身体已经开始呈现半石化形态。克莱因连忙爬起来,把莫柯姆抱在怀里,闭上眼低声重复着祷语。
    呢喃声把聂冷彦吵醒,睁开眼之后发现克莱因抱着莫柯姆盘腿坐在床上,像是在进行什么重要的仪式,他静静看着,也没有出声打扰。
    一片黑暗之中,莫柯姆发出黯淡白光,那道光形成一股气流,和克莱因呼出的气息来回交换流动着。约莫过去半个小时,气流终于消失,莫柯姆的半石化状态也不见了,雪白的毛球闭着眼,一呼一吸睡得正沉。
    克莱因把它放回去,抬头对上聂冷彦的眼神,说:醒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哦,我也刚醒。克莱因抬起胳膊,好像不疼了。
    虽然内部修复结束,但外部只是覆着一层新肉,还要注意保护,防止撕裂。聂冷彦拍了拍枕头,乖乖躺好,别动来动去的,这几天安分些。
    我没事。嘴里这么说着,克莱因还是爬回聂冷彦身边,坐在对面看着他。他的视线由上至下扫过一圈,问道:你也受伤了,严重吗?
    比你好,身上好歹没被扎个窟窿。
    克莱因低着头沉默,想起海里那段生死存亡的争斗,最后出现的精神连接绝不是他的错觉,是那道声音提醒了莫柯姆的位置,才救了他们,否则的话现在他们应该也不知道沉尸在哪片海域里。
    那不是我真正的父亲。克莱因抬起头看着聂冷彦。
    聂冷彦很想问他为什么会那么笃定,想了想欲言又止,顺着他的话点头:嗯,有可能。
    你不问为什么?
    你会这么判断肯定有理由的。
    克莱因心里一暖,坐在床上,把最后精神连接的事全部和盘托出。
    和你打斗的如果不是你真正的父亲,那你感觉可能是谁?
    面对聂冷彦的问题,克莱因露出茫然神色:其实我也不清楚,因为根据气息判断,想要我命的那个的确是上任族长阿罗夏因曼提。不用质疑我的推断,别人伪装不了的,哪怕掺杂着一点陌生的气息我都可以分辨出来。
    早前聂冷彦就已经见识过克莱因的鼻子有多灵敏,因此也没有对他的话产生怀疑。他在想,一个父亲想要致儿子于死地,最后关头却又救了他,这种矛盾行为放在正常人身上根本说不透,除非
    按照我的想法,你父亲的行为当时不受控制,也许是受人操控,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真正的他被压制在体内,所以只能通过精神连接来提醒你。
    嗯,我也希望是这样。克莱因转过身,背对着聂冷彦,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软弱难堪的模样。
    包括他说的那些话,对人类的憎恶,我都希望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克莱因苦笑,否则我的存在就是一个笑话,我的母亲更加可怜,和一个内心厌恶自己的男人相处那么多年却毫不自知,到了地下都不会瞑目的吧。
    小孩儿难得展露出自怨自艾的一面,聂冷彦抱住克莱因,安慰道:这你就错了。如果他们真的对人类憎恶到那种地步,那么你的存在不是笑话,而是最有力的讽刺。
    一向看不起人类的塔杜萨一族,最后竟然只有一个带着人类血统的后裔存活,这代表什么?代表今后塔杜萨新的起点,必然是有人类的痕迹参与其中。聂冷彦捏了捏克莱因肉乎乎的小脸,你不要把自己有人类的血统当成负担,在这里,你享有的待遇是最公平公正的。包括整个银河系,人类的地位都是不可小觑。所以反过来想一想,是不是塔杜萨才是比较极端的那一类?
    克莱因愣愣点头,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聂冷彦把小孩儿按在怀里,揉着头发,不经意看见他脖子后面的印记:对了,上次你还没告诉我,脖子后面这个水滴有什么作用?
    他伸出食指碰了一下,触碰到的瞬间,那枚印记又变得炙热起来。克莱因咬咬牙,疼痛越强烈,预示着相互之间的感应越纯粹,羁绊越深厚。
    他故作轻松,漫不经心回答:没什么,选伴侣的。
    靠着这个?聂冷彦又戳了下,那怎么样才算是选上了?
    别碰了!越来越烫!克莱因拨开他的手,表面依然波澜不惊:不知道。
    说嘛,好歹也同生共死了,这点小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克莱因瞪他一眼,一鼓作气倒出来:会发光!会疼痛!那就是命中注定的伴侣了!
    聂冷彦看看他的脸,再看看水滴印记,伸手摸一下,指尖被烫得缩回来。他哈哈大笑,揉乱了克莱因的头发:人小鬼大,不说实话就算了,我也没兴趣知道。
    克莱因哑口无言,这人到底是要怎么样???
    洛藤逞英雄没有成功,反而是聂冷彦把他救回来,丢人的话先不谈,好歹因祸得福,在聂冷彦家里养伤,获得接近心上人的绝佳机会*1。
    不过很显然,这机会聂冷彦并不想给,甚至一度很想收回。邓蓝太懂儿子的心思了,但她也不好意思把患者赶走,只能悄悄和聂冷彦商量,你躲着他,忍几天就过去了。
    聂冷彦摸着下巴:妈,你不是收礼了?
    邓蓝摇着小扇子,哎呀约了塔林夫人去阿瑟那市中心喝茶,迟到了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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