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那边情况如何?”慕汉飞把玩着自己的护腰,看向潘畔与牧征鸿。
    潘畔蹲下身,随手从一旁捡了一根细木枝,在地上勾画地图。
    他用树枝指着几处,道:“这处是悬崖暗栈,这处是水底小道,这两处虽是暗道,但若撤离,却极易行兵。”
    牧征鸿也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在潘畔画出的地形图上圈了几圈,道:“这几处则是明哨,守卫森严,但不易大量行兵。”
    慕汉飞点了点头,他瞧了傅夜朝一眼,示意他来讲。傅夜朝拿过牧征鸿手中的树枝,在上面再添加了几笔,“这里是主哨,兵力布置最重,而这几处则是偏哨,兵力相对主哨较弱,但对暗哨却重。且这几处都有巡逻,两一三换岗。”
    听傅夜朝说完,慕汉飞直起身,看向傅夜朝道:“我想你有了主意,说说看。”
    傅夜朝也毫不谦让,直接道:“赵戈自投靠北翼林强盗以来,一直位居三把手,但北翼林二把手饮药而死,所以居领头位置的只有他们的大当家勒伺与所谓三当家赵戈。现在勒伺已经老了,不出几年便病死把大当家之位传人。”傅夜朝定定看向另外三人,“而勒伺有一孙子勒背,他与赵戈不合。”
    慕汉飞听到此处,抬眼看了一下傅夜朝,眼中带着一丝惊讶。
    北翼当家人的情况他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探清楚,但没想到何钟竟然也提前打探清楚,并且比他要详细很多。
    慕汉飞:“如何个不合法儿?”
    傅夜朝狐狸眼轻挑,嘴角带着微微讽刺,“赵戈背后有巨大的党朋,他一去北翼自然把这巨大的资源带给勒伺。勒伺以及北翼山贼一伙得到利益,自然看重赵戈,而原本的猛将勒鬼自然被排挤在外,最后抑郁而亡,只剩下个十几岁只懂玩乐的勒背。”
    北翼山贼首领一直是按照几把手顺着当,颇有游牧强者为王的传统。
    赵戈一去北翼就着急让勒伺看到自己的价值,并未在意他的得宠意味着别人的失宠,一直积极对北翼建设殚精竭力,让北翼的军事实力日益增强,可正是他的积极,反而让勒鬼更加失宠。
    勒鬼看不清局势,为了眼前的宠爱而抑郁致死,死前恨着这个夺走自己宠爱的赵戈,并不断在自己儿子面前说着赵戈的坏话,加深勒背对赵戈的恨意。
    等赵戈意识到勒鬼等人对他的恨意时,却为时已晚,勒背对他的恨意已扎根在他的心底。
    傅夜朝:“不过赵戈精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勒背喜欢他姨母的女儿,而这个女人却被勒伺赐给了赵戈。”
    勒背虽然拥有着纨绔子弟的所有恶习,但却还保留着一个用情至深的心。
    他喜欢了他表妹多年,本想待表妹大一些就禀明勒伺让他赐婚,却没想到半路上让赵戈给截了胡。
    傅夜朝:“少年时代,在不缺权利的情况下,爱情大过于天。没有什么比表妹被抢更刺激勒背。”
    而赵戈再次犯蠢。
    在他明知勒背喜欢他表妹的情况下,却接受了勒伺的赏赐。没错,赵戈需要这个女人加强勒伺对他的信任,在慕佥强兵压境下,他实在是太需要迎娶这个女人。
    而且这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哪里比得上这滔天的权力。
    他信勒背最终会抛弃这个女人,沉浸在别的温柔乡中。
    可勒背没有。
    赵戈抢走理应按血缘继承的当家之位,让亲不如外。
    行,这些权力他可以不在意,只要保证他吃好喝好有钱玩女人尽情玩赌就行。
    但,赵戈却又抢走了他这辈子挚爱的表妹。那下一步,他是不是要夺走自己的命。
    于是,勒背在赵戈与表妹成亲当晚发动了兵变。
    勒背带着大量兵马破开赵府前去抢亲,据说他手中的短刃刺透赵戈的胸膛,鲜血染遍赵府每个角落。
    幸好他表妹甩了他一巴掌,引起两人的对峙,这才给赵府机会去勒伺那里通风报信。
    赵戈带给北翼的利益明显可见,利益面前,亲情又算什么,反正儿子可以再生,要这么一个没用的孙子作甚,于是勒伺收到消息后立马带领人马捉了勒背。
    按理,勒背应要处死。
    但赵戈再次求了情。
    勒伺自认为身体强健,但实际上也在慢慢朝夕阳靠拢。多年征战,他的子孙大多战死,唯一的血脉便是勒背。
    赵戈首先为了北翼的安稳,想把这道保护罩牢牢打严,其次自以为勒伺表面一脸杀意实则也希望勒背活着,他再次做出失误的举动:
    ——请求勒伺饶勒背一命,并赐予美女若干,封为北翼三当家。
    他始终只是把北翼当作保护罩,并未想鸠占鹊巢、拥兵自保,并随着年龄的增加,他始终认为勒背只是个小孩,不把他当政敌看,而是自诩为老人,看着这个小孩慢慢成长。
    但,勒背是狼,他可以接受父亲给予的权力与地位,但他不能接受赵戈类似施舍的三当家,而表妹给他的那一巴掌不仅打在他的脸上,更是打在他的心上。
    赵戈在他的心中,可是政敌加情敌。
    但经过此次兵变,再加上慕佥对北翼的施压,勒背忍了下来。但忍归忍,勒背是狼不是狐狸,狐狸讲求利益最大化,以致最后可以报仇即可,而狼则是一直盯着伺机咬断猎物的喉咙。
    傅夜朝用树枝把这整个北翼山寨整体画了一个圈,划出一个箭头表示袭击在,最后把树枝插在山寨中央,“我的计谋就是从勒背入手,内部瓦解北翼贼寨,抚之以外部攻击,彻底消灭。”
    慕汉飞蜷起手指一下一下轻点着护腰上的玉扣,“想法不错。”
    潘畔轻轻蹙起眉头,“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攻打北翼林只是最近的事情,他是如何得知这么多消息?
    潘畔忽想起牧征鸿曾说侯爷邀过何钟入帐商讨过的事情。
    难道侯爷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告知了他.......
    傅夜朝站起身,拍了一下手掌,从然道:“北翼是云国与霄国之间的祸端,自来云北那一刻,我便一直观察着北翼。”
    他知慕汉飞的抱负,他也知慕汉飞的艰难,故踏入云北那刻,他就在寻找可立功的机会。北翼多患,他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就集中到北翼身上。
    但北翼毕竟盘根云北多年,不能轻而易举。但慕汉飞已经打算长守云北,那北翼这个毒瘤无论如何都得清除。
    故,他一直关注着北翼的行踪。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从山上溜下来购菜的北翼山贼。
    北翼固为山贼,也多行抢掳之事,但自赵戈来后,便约束贼人停止这些行为,专注练军,甚至战火延绵时出兵护住边境的百姓。
    他们出手自然不是不忍见生灵涂炭,而是保住粮食。
    两国边境百姓一走,便是两国军队把控田地。不是不能抢,但利小损失大,得不偿失。故,他们要留住百姓以供吃食。
    这买粮食自然不是山贼派士兵明目张胆来买,否则这不正给两方军队歼灭他们的理由。于是便派士兵装作贵府小厮出来购置。
    这世上从来不缺嘴碎的人。
    寨子里的事情不能在寨子里讨论,只能憋着,但到了外面,又没人跟着,自然要一吐为快。
    这一吐为快自然不能把寨子信息暴露出去,但他们又不缺乏想象力,人名地名一改,改头一换面,便变成另一个故事。可换汤不换药,内核仍在。
    像傅夜朝这种心思缜密的,一听自然把人物对上号,从而摸清北翼山寨部分情况。
    至于勒背等人的性格,只要从之平常行为上便能很快判断而出,他的心中所想一清二楚。
    牧征鸿听完,朝他比了个赞。
    而回忆起整个故事的慕汉飞,看到少年傲倨的笑,心却被针扎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傅夜朝嫌弃勒背幼稚的情感,可他又何尝不幼稚。他堂堂丞相之子,为了他,跑到这寒风砭骨的云北,陪着他,望着他,把张扬的性子全部收敛起来。
    傅夜朝这个人总是这样。他什么都记得,却独独不告诉他那些他已经忘记的事情,只是自己记着。
    把他想要做的,都记着,一步一步为他考虑,一步一步为他实现。
    但这些好,却不告诉他。
    傅夜朝,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呢.......
    而回忆中的慕汉飞只是赞许,并未多想。
    慕汉飞开口道:“消息为真,我们自然可以利用勒背与赵戈之间的矛盾里应外合。”他伸出手指,轻轻抚着安怀的剑柄,“可问题来了,我们要如何混进北翼山寨传递消息,并成功理应外合呢?”
    傅夜朝听言转身朝慕汉飞望去,他嘴角凝起一股笑意,眼睛亮闪闪地看向慕汉飞,“想必将军应该是有主意了。领兵作战我必定不如将军,接下来如何,自然要听从将军安排。”
    慕汉飞手指一动,玉扣被慕汉飞从护腰上扣下收到手中。傅夜朝一见他的动作,心中闪过了然,低头不语,静静听从慕汉飞安排。
    潘畔怔了一下,明白了慕汉飞这是准备采取傅夜朝的办法。
    慕汉飞吩咐道:“阿楚的记忆上佳,你和征鸿负责把我们查勘的要点交给父亲,嘱咐父亲,只留水底暗道,其他全部堵死,大军自正门进攻,来个出其不意。”
    慕汉飞转头看了一眼眸中映着他身影的傅夜朝,“何钟跟我一队,我们两个苦肉计混进北翼山寨,玩一手离间计。”
    潘畔眼含复杂地看了一眼傅夜朝,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带潘畔与牧征鸿回去复命,慕汉飞拔出安怀交给傅夜朝,“何钟,在我身上留上几道伤。”
    慕汉飞递安怀时,心中做好傅夜朝行刺的准备。
    没错,哪怕到现在,他一直怀疑着何钟,试探从未停止。
    旁看的慕汉飞见自己递给傅夜朝安怀,瞬间攥紧了手,他跑过去想打落安怀,但却被箍住原地,无法行动。
    傅夜朝怔一下,他咬紧唇,接过安怀。
    慕汉飞怒喊道:“暮生,不要!!!”
    只见傅夜朝手腕轻动,安怀银光在树荫下闪了几下,他的胳膊背部落下深痕。
    慕汉飞瞳孔震动,他立马从傅夜朝手中抢过安怀,扶住他,拔高声音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让你伤我嘛!”
    傅夜朝自打武成哪里受过这种伤,血液自伤口喷涌而出,他的脸唰地一下也变了白,踉跄了几下,幸好被慕汉飞扶住,这才站稳。
    傅夜朝轻轻抓住慕汉飞的衣袖,对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将军,你怎么能让我伤你啊。”
    汉飞,我怎么能伤你啊.......
    慕汉飞心颤了一下,望着他衣服上不断染深的涟漪,默默不能语。
    此刻,他有十分自愧之感。何钟对他,眼中一直包含着浓烈的感情,深浸其中的敬仰与信任做不了假。而他,却一直怀疑何钟,委实惭愧。
    其实,他早知何钟对他没有什么恶意,否则初见他能卸下他的安怀,他也能拔出安怀刺向他。就算没有那次,凭借那出神入化的针法,他一人也不一定敌过。
    傅夜朝见慕汉飞脸上露出自责,连忙道:“将军,您如此小心,何钟是真的高兴。”
    他曾无数次午夜梦回,梦到他的将军轻信别人,被一剑贯心,死不瞑目。每每梦到那剑即将刺入他的将军,他就会从梦魇中惊醒,带着冷却的虚汗,睁着眼度过难捱的寒夜。
    明明知道他的将军年幼资历不够尚未入仕,可他,就是怕。
    暗卫,便是从那一场又一场的梦魇之后开始培养,直到他连暗卫也放心不下,追到这云北来。
    所以,哪怕他对自己充满了不信任与提防,但他很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微微松一口气,再也不用担心他的将军因心软与责任轻信他人,而被他人一剑贯心!
    他,真的,很开心。
    而旁观者的慕汉飞,咬紧牙,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他看着傅夜朝那明显因他的小心而露出的笑容,看着他满身血痕,想起了当初傅夜朝的话。
    “慕汉飞,你以为我只是因你容貌而接近你,那是不是太浅了!”
    梦中无法哭泣,但慕汉飞却明显感觉到大如玉珠的泪在他脸庞,不断滑落。
    的确,暮生,我太浅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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