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竹便戏谑道:而且我看那位笨蛋掌门,耳根子软,又极易哄骗,没准给颗糖就跟别人跑了呢?
    玉宿:
    他微微一顿,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想到段青泥脖上的红印,心头还是像梗了一根尖刺。
    *
    太阳落山前,三个人灰头土脸回了医馆。
    这铁定是陆小竹回家最晚的一次,药筐依旧没有装满,玩闹的间隙还沾了不少泥渣进去,清理起来又花好一段时间。以至于后来下山的时候,段青泥完全忙累了,趴玉宿背上睡得一动不动,十分安稳,陆小竹再怎么挑衅都没把他吵醒。
    本来他们计划好了,晚饭捉几条鱼,强迫玉宿进厨房,看他能烧出几多花来。
    然而陆小竹叽叽喳喳说了一路,三人刚一回到家门口,便看陆暇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神情复杂且严肃,黑眼圈拉得老长,显是昨晚翻书一宿没歇。
    玉宿一看他的表情,直觉不对,便把背上的段青泥喊醒了,迷迷糊糊拖进了屋子里。
    我从昨天夜里翻到今天,没有在书上找到类似的病症包括一些古籍文书上均无记载。
    陆暇照例探出指间,搭上段青泥纤瘦的手腕,并将他从里至外细细打量了几道。
    然而这话一出,段青泥和玉宿都坐不住了。
    几天过去了,玉宿一直在等青斑的答案,内心早已煎熬到难以形容。
    但陆暇只字未提,他一面号着段青泥的脉,一面沉着脸道:我敢说,以你现在的状况,天底下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段青泥适才睡醒,人都还是蒙的:什么意思我还得了罕见病不成?
    陆暇道:确实罕见,只怕说了你不肯相信。
    段青泥和玉宿对视一眼,而后才道:你说便是了,我能有什么不信的?
    你的五脏六腑、由皮到骨再到肉全都受过粉碎性的重创。
    陆暇一边说着,一边捻起手边的一片枯叶,瞬间将它碾得稀碎:就像这样。
    段青泥有些怔怔的,似乎没太听懂;而玉宿也看着那片枯叶,皱眉不语。
    陆暇又道:按理来说,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都是直接死掉的。但你怎么说呢?像一个碎了又被强行拼合起来的人
    他又把稀碎的枯叶拢在一起,勉强摆成它原来的形状,但它已经松散得没有支撑了,随便一阵风就能轻易吹垮。
    这也是为什么,你身上常伴出血之症。陆暇凝声道,这根本就是脏腑已损、经脉碎裂骨子里都是废的,完全没得解呀!
    !!!
    段青泥脸色一白,当场把手抽了回去。本想躲到玉宿身后,但见他的表情也没好到哪去,一时竟比自己的动作还僵。
    另外,还有一件事,对我来说更要紧。
    陆暇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继而沉下面色,看一眼旁边的玉宿,又定定凝向段青泥的双眼,冷声说道:关于这一件,我想单独与你交谈。能让你身边这位暂且回避片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得解有得解身为主角怎么可能死掉呢ovo
    陆家父子全面助攻ing
    第48章 用心
    嘎吱一声锐响, 大门最后一道缝隙闭合。屋内顿时沉寂一片,只剩段青泥与陆暇四目相对。
    段青泥有点不放心,又看了一眼门外, 而后问道:你想单独和我说什么?
    少岛主。
    陆暇也朝外瞥一眼, 直至确认无人窥听, 方郑重地道:你带来的那位姑且算是朋友。同行之前,可曾确认他的真实身份?
    段青泥诧异道:你说玉宿?
    陆暇见他一脸愕然, 便摇摇头, 一声长叹:看来, 是不知晓了。他犹豫片刻, 又以委婉的语气问道:你听过惊蛰山庄吗?
    段青泥目光微动, 不知陆暇此问是何深意,遂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惊蛰山庄,石无棱江湖人称千岁锉尸客。这个杀人魔头, 专好挖心取肝,素日以活人脏器为食但凡他到过的地方, 没一处不是尸横遍野的。
    陆暇一字字道:而惊蛰山庄,就是石无棱给自己建的老巢。十余年前被各大门派围攻捣毁之时, 那座坟庄里藏了成千上百具残尸,数都数不过来。
    段青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啊。
    他还以为陆暇要说什么弄了半天, 这些东西是早听过的,都熟到能背下来了。
    陆暇又问:那你知不知道, 他活着的近百来年,都在惊蛰山庄干了什么?
    段青泥下意识摇了摇头。
    石无棱为求驻颜长生, 曾大规模搜寻十岁左右的幼童,先虐杀他们的父母至亲,全家上下一个不留然后把这些孩子掳进山庄, 断水绝食囚禁数月,并以烈性毒药吊住他们的命。
    段青泥面色渐僵,心头亦开始发紧。他再次望一眼门外,本想说些什么,可陆暇没给这个机会,一把抓过他的手肘道:大多孩子撑不过第一步,中毒就死了。剩余活着的那批,他们会被强行封进药罐子里,加以各种毒物炼制,隔段周期取出一次,挑拣后再封进去如此往复数次,最后坚持活下来的,便会沦为石无棱的盘中餐。
    段青泥喉咙一滞,胸腔涌上强烈的不适之感,当场便捂紧口鼻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抱歉,我说这些,不是存心想吓唬你的。陆暇忙倒了杯水,给他顺背道,只是为提醒一件事。
    段青泥艰难地问:到底什、什么事值得说这么详细?
    早些年在外游历,我曾救过几个苟延残喘的幸存者。
    陆暇沉声道:他们告诉我,石无棱并非一人独行。不管到哪里,他身边都带着一个孩子每当杀人剐尸,那孩子必在一旁冷眼观摩;抓取活人炼药,那孩子也面无表情,自觉给那魔头当帮凶。
    段青泥脸色刷的白了,瞬间明白陆暇说这些的意图他分明是在确认玉宿的身份!
    哪有什么小孩?段青泥若无其事道,坟庄早就垮了,当年被抓进去的幼童,有多大能耐撑到今天?
    陆暇略一抬手,两只小碗嘭的扣到桌边,里头各荡着一滩血水,水面漂浮几片黑色的残渣,是从那块黑色的石头上刮下来的。
    其中一碗,血与黑渣相交融,已经混到一起去了;而另一碗,两者排斥般的分开,始终没有相融的迹象。
    石无棱带的那个孩子,至今无人知他姓名来历,坟庄一战后也不见踪影。唯有一点可确认,那小刽子手自幼养在坟庄,身体早已百毒不侵石无棱的毒物见了都要绕道。
    陆暇扬了扬眉,示意血水黑渣分开的那碗,还是昨天从玉宿手上现采的:你自己看吧,我从医十来余年,遇过病患无数这种情况可并不常见。
    所以,你想说明什么?
    说不清为什么许是一早便知根知底的原因,段青泥的反应并非惊讶,而是试图袒护、乃至辩驳。
    他当然知道,玉宿是大魔头养出来的小魔头。然而人的私心本是可怕又强大的,对待旁人可以听风就是雨,唯独对玉宿不行他只相信亲眼见到的,道听途说都算个屁。
    段青泥想了想,幽幽地道:天下之大,厉害的人多了去了,百毒不侵也非难事。
    不如你喊他进来,掀衣服让我看一看。陆暇眯了眼道,若真一点痕迹也没有,那便算我错了。
    段青泥二话不说,一扬手将里衣扯开,单薄的胸口赫然露出半截:不是要看痕迹么?那类似的青斑,我身上也有怎不说我是石无棱的儿子?
    你这身体伤得稀碎,无凭无据的,还如何查证青斑来历?陆暇哽了一下,皱眉道,再说了
    段青泥打断道:你也知道无凭无据,光凭那一碗血水,判断一个人的是非好坏。怎么玉宿是挖了你的心,还是伤了你的肝啊!
    少岛主!那不是别人,是石无棱啊
    陆暇声音都在颤抖:你这分明是将怪物带在身边,危险而不自知!
    我自己长了眼睛,又不是瞎!
    人人都说玉宿危险,是个冰冷的怪物,是一把没有心的刀。祈周这么认为,陆暇也这么认为,仿佛与他亲昵是什么天大的错误。
    段青泥生性逆反,断然不信那只言片语,旁人越是拼命警醒,他便越是忍不住靠近。
    然而陆暇显然不懂他的脑回路。
    对一个常年把逃命当饭吃的人来说,任何风险都将造成致命的后果。陆暇没把握打这个赌,他捏住段青泥的手,再次重复道:你是段家最后的家主,只要和石无棱的人划清界限我定竭尽全力给你治病。
    我不需要。
    段青泥冷冷将他甩开,一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陆暇登时伸手去拽,两个人站桌边拉扯半天,不慎将两只药碗打翻在地此番动静一响,玉宿立即推门而入,却见段青泥快步走上来,顺势拉过他的手腕,果决又坚定地说:玉宿,我们走!
    玉宿:怎么?
    咋回事啊,为啥突然要走?陆小竹也追上来,抓着段青泥的衣袖道,你不要走,好久没人陪我玩儿了
    陆暇也倍感诧异,这人为何说一不二的,脾气还这么拗呢?
    陆小竹,我问你。段青泥回头道,你觉得我和玉哥哥,我们两个是坏人吗?
    陆小竹愣了愣,刚想说当然不是,可一看陆暇表情不对,他们之间的气氛也不对,他便一下子吭不出声了。
    罢了,我手头有事没解决,正好不打算多待。段青泥对玉宿道,走,我们回天枢山去。
    说着往前跨出门槛,但没能再走一步,又被玉宿一把拽了回去。
    段青泥:?
    玉宿问:病不治了?
    大夫又不止他一个,我找别人治去!段青泥疯狂朝他使眼色人家都不欢迎你了,还赖这里干嘛?
    就在这治。玉宿淡道,治不好,就杀他。
    段青泥:
    陆家父子:???
    得了!我、我治,我治还不行吗!陆暇看了眼玉宿,又看了眼段青泥,一时抱着脑袋痛苦无比,等我配几副药方,你俩麻溜的一起走,这样可以了吧?
    *
    是夜。
    仍是医馆僻静挤窄的后院。寒风吹刮不停,掀得烛灯灭了几次,后来便索性不点了,只在手边燃了一盏照明。
    今晚也看不到星星,数不清的云雾遮盖。段青泥缩在被褥里,仰头往天,房顶上的裂缝仅剩漆黑一片,模糊得什么也看不太清。
    过了一会儿,玉宿也来了,找块地方安静地坐下。
    两个人一起望天发呆。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姿势倒是十分同步。
    段青泥翻了个身,看向玉宿笔直的背影。彼时染了烟火气息,在这满堆杂物的小后院里,倒不似以往那样触不可及了。
    你知道我今天,跟陆暇吵什么吗?段青泥忽然问道。
    那边玉宿沉默片刻,段青泥猜他是不知道,正想顺着接下话头,然而玉宿已先开了口,道:何必争执,他的话也不假。
    原来你都听到了?!段青泥惊道,亏我还帮你说话,你小子居然听人墙角!
    玉宿解释道:你生气的声音,很容易分辨。
    段青泥本来想骂人,一下给这句说哑火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他把脸埋被褥里,闷闷地说:我也不是见谁都争的。陆暇有他的原则,我有我的立场。且不论谁对谁错,他也不能用他的要求来束缚我的决定你说是不是?
    玉宿却反问:你是什么立场?
    段青泥被问得愣住,攥紧被角一声不吭。
    这时玉宿伸手上前,隔一层单薄的被褥,贴在段青泥柔软的脖颈上,五指极轻地收紧。
    我现在杀了你。他冷声道,你又在哪个立场?还是凭运气再换?
    段青泥先没有说话。
    而是费力地仰起脸,望进玉宿深邃的眼睛。里面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情绪。
    然后他笑了笑,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冰而又凉的,搭在玉宿温暖有力的手背上,双方都能感知到的明显差异。
    我站你。
    段青泥缓缓地说:不是凭运气是用心。
    作者有话要说:  王佰你这都不冲,还掐人家(虽然没用力),算什么男人。
    下章就冲,真的。
    第49章 共枕
    白天时, 陆暇为证明石无棱生前的残忍罪行,列举了一系列真实存在的坟庄旧事。寻常人知晓这些,第一反应定是抵触排斥, 对这杀人魔头相关的人或事物产生恶感, 只恨不能它他们连根拔除。
    然而段青泥不是。他其实一直在想, 玉宿手上也有那些青黑色的药斑,纹路走向非常明显, 就像是活生生烙在身体里的印迹。
    一个人若真能到达百毒不侵的程度, 那他必先尝遍万千奇毒的煎熬能在坟庄那堪比地狱般的绝境活到最后的, 他所承受的痛楚不定会比一般人少。
    我自然知道, 你不是一个好人。段青泥停顿许久, 方开了口,你几次想动手杀我,这都是真的包括现在, 也可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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