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砚不由得皱了皱眉,亦秋却全然没有搭理她。
    糖人画好时,亦秋将其接过,回身冲幽砚做了个鬼脸。
    无聊。幽砚说着,目光却不自觉望向亦秋手里那个糖人。
    虽然画得不太像,但是人家也没见过嘛。亦秋说着,瞟了幽砚一眼,将糖人递到了她的嘴边,喏,吃糖?
    不吃
    你不吃,我可吃了!亦秋说着,将糖人收了回来,一口咬掉了半个脑袋。
    亦秋看了一眼幽砚的表情,心底瞬间生出了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第94章
    在这无比热闹的灯会上,亦秋一直拉着幽砚的一抹衣袖,生怕彼此会在人群之中走失。
    她买了许许多多的小玩意儿,夜渐深了,她也玩累了,这才带着幽砚寻了处僻静的屋顶坐下,收拾起了方才逛灯会时买的一大堆小物件。
    七夕月,半边阴,似携着点点繁星,与那灯火通明的长街遥相呼应。
    一时之间,天也明,地也明,远远望去,好一副繁华美景。
    亦秋看着看着,不由得感慨起来:这还真是「花市灯如昼」啊,这样明亮的夜晚,真好!
    幽砚于一旁安静了许久,此刻听见这样的感慨,忽而开口问道:祸斗烧山那日,不比这明亮?
    亦秋不禁翻了个白眼:这能一样吗?
    幽砚沉默片刻,道:确实不一样。
    你这回答是我没想到的!我还以为,你会说亦秋话到此处,清了清嗓,压低声线,学着幽砚那不解风情的语气,淡淡说道,有什么不一样?
    幽砚一时忍俊不禁,却又笑而不语。
    那一瞬的笑意太温柔,亦秋不由得静静凝望着幽砚的侧颜,好半天,才轻声问了一句:幽砚,你现在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人间了吗?
    谈不上喜欢。幽砚说着,思忖片刻,轻声说道,人间自有人间好,可再好,也只是人间。
    是啊,人间再好,也不是魔族久留之地。
    亦秋瘪了瘪嘴,劝慰道:其实哪里都一样的,就像魔界,魔界也有魔界的好,比如比如魔界凉快,还很清静!
    你喜欢这里。幽砚说着,将目光望向了亦秋,淡淡问道,随我回去,你舍不得。
    没有啊,没有舍不得!亦秋连忙摆了摆手。
    我每次说要回去,你都不太高兴。幽砚又说。
    亦秋皱了皱眉,道:我不是不愿回去,只是只是你也知道的,我们如今在人间有了朋友,朋友遇上了困难,我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
    这话并不是谎言,事到如今,大家都有着过命的交情了,就算那坑爹系统忽然直接从她体内消失了,往后再也不会给她安排什么倒霉任务,她也不可能轻易将他们放下了。
    毕竟,芜州那一夜,他们没有丢下她和幽砚。
    那一夜,她是个傻子,洛溟渊和江羽遥亦是傻子,傻子与傻子之间,总有一种傻得可笑的信任,足以为彼此交付生死。
    她愿去相信,幽砚至今仍留在人间,除去无法容忍翳鸟的捉弄,应也多多少少真心想要帮助他们。
    只是幽砚这鸟女人一向口是心非,才不可能承认自己留在人间是为了好人做到底,帮那两个天界之人历劫呢。
    亦秋忽然之间,幽砚轻轻唤了一声亦秋的名字。
    嗯?亦秋回过神来,回望幽砚的目光携着些许茫然。
    幽砚将她凝视片刻,道:你需明白一件事,江羽遥是扶桑,洛溟渊是金乌。
    亦秋眨了眨眼,歪头应道:这个我知道啊。
    幽砚摇头笑了笑,轻声说道:可你不知道,待他们历劫成功,恢复了曾经的记忆,扶桑便不一定再是江羽遥,金乌也不一定再是洛溟渊了。
    亦秋:
    幽砚:你是妖,我是魔,在仙神眼里,你如尘垢粃糠,而我十恶不赦他日,我们都不配与这所谓的朋友见上一面。
    亦秋:
    幽砚:纵是如此,你也依旧要义无反顾地帮他们吗?
    面对幽砚提出的问题,亦秋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摇了摇头,向前摊开掌心,将那未吃完的巧果变了出来。
    她拿起一颗,递至了幽砚唇边。
    幽砚目光微微一怔,却还是启唇将其含入口中。
    榛子味亦秋抬眉说道,小猪蹄子剥的榛子,朝云揉的面团,我跟江羽遥一起做的胚子。
    幽砚,你对这世间有太多的不信任,这未必是件坏事,可它会让你错过很多值得信任的人与事。
    亦秋说着,挪了挪屁股,向幽砚靠近了几分,望着那双有些迷惘的眸子,认真道,我愿意相信,那些一同经历过生死的朋友,只要不失去此生的记忆,就一定一定不会因为身份而嫌恶我们。
    她说着,似觉得没什么信服力,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就像就像朝云,她只是自封神力私自下界,并不曾失去身而为神的记忆,却从没有对我们抱持一丝敌意。所以,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天神都不将妖魔放在眼里的。
    幽砚闻言,忽而抬眼无声望向了远方。
    亦秋欲言又止了片刻,觉得自己说了那么多大道理,总该安静一点,给鸟女人一点思考鸟生的时间,于是低头自顾自地吃起了巧果。
    她吃着吃着,忽然发现看见幽砚闭目深吸了一口长气,不由得连忙将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几秒等待后,幽砚将那一口长气呼了出来,睁眼时依旧望着远方,目光却不再浑浊。
    唱首歌来听听。幽砚忽然说道。
    啊?
    捉泥鳅幽砚又说,唱好听点,我便帮帮你的朋友。
    亦秋听了,不由笑出声来。
    这个鸟女人啊,明明自己也想帮忙的,偏要找个理由嘴硬。
    那就唱吧,还能拆台不成?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安静的深夜,忽有歌声响起。
    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远处的灯火未熄,人群依旧喧闹,却都与她们没有关系。
    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弱小的妖精,唱着这个世界不曾有人听过的孩童的歌谣,如夏夜鸣蝉,清晨莺歌,婉转入人心。
    幽砚静静望着亦秋,不再平静的眼底,似荡漾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末了,歌声淡去,亦秋将目光望向她时,她却若无其事地别过了头脸,轻笑着说了一声:真难听
    我不信。亦秋扬起嘴角,顺着幽砚的目光,看向了远方,好奇问道,幽砚,你能感应大家的存在吗?
    嗯幽砚轻声应着。
    大家都在做什么呢?亦秋又问。
    一个回了客栈,两个还在灯会。幽砚说着,闭目凝神了片刻,继续道,熏池依旧留在山上。
    山上过节吗?
    谁知道呢?
    亦秋想了想,瘪嘴道:差点忘了,江羽遥说这是她第一次过乞巧,看来仙麓门并不过这种山下的节日。
    她说着,抱起双膝,安安静静欣赏起了今晚的夜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街市的灯火渐渐稀疏起来,似是在说,夜深了,这座城也该睡了。
    亦秋一时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水雾瞬间遮住了她的双眼,她不由得抬起右手手背,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眶。
    回去吧幽砚说着,站起身来,伸手扶了亦秋一把。
    就在此时,她的目光忽然望向了南面。
    那是仙麓门的方向。
    房顶非平地,亦秋刚站稳身子,便看见了幽砚眼中的凝重,一时之间有些慌乱,不由得皱眉问道:怎么了?
    你回客栈休息,我去看看。幽砚说着,刚想离开,便被亦秋牢牢抓住了手腕。
    怎么了啊?亦秋追问道。
    幽砚短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皱眉说道:是祸斗的灵息。
    小热狗?她她不是带着夫诸走了吗?亦秋不由诧异,我们还没去找她呢,她怎么又回来了不会,不会是又被翳鸟教唆了吧!
    你
    一起去啊!亦秋紧攥着幽砚不放,祸斗回来了,她可睡不着!
    幽砚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将她搂入怀中,展翼朝着仙麓门的方向全速飞去。
    亦秋万分焦急地望着远方,万幸是没有看见火光,这至少意味着祸斗没有一言不合二次烧山。
    可距离上次祸斗离去,也就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大家伤势都还没养好,这祸斗怎么就忽然去而复返了?
    难道是夫诸管不住她了吗?
    秋日的夜风,比夏日凉上不少,一下便吹醒了亦秋的睡意。
    她紧紧搂着幽砚的腰际,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以幽砚的速度,从陌水城到仙麓门最多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正因如此,这才没多会儿,亦秋便已远远望见了熏池面前那只体型庞大的黑狗。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此时此刻,四周分明一片火苗都没有,亦秋却已经开始有些发热了。
    黑狗察觉到了有人靠近,目光一下警惕了许多。
    她抬起头来,赤红的眼瞳直直凝视着半空中徘徊的幽砚与亦秋,眼底不再有上次离去前的那种疯狂,却依旧带着几分敌意。
    熏池见了,正欲说点什么,旁侧的祸斗已化作一道火光,瞬间将其席卷。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亦秋不由一愣,回神之时,那道火光已携着熏池远去,像是一道流星,划过了遥遥天际。
    这什么情况啊
    那只狗,绑走了一头鹿不够,还要绑走一个神啊?
    第95章
    祸斗去而复返,却只是悄无声息带走了熏池。
    亦秋一脸懵逼地拧着眉心,直至远方那道火光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她才猛地拽住了幽砚的衣袖,诧异道:幽砚,大黑狗把熏池抓走了,我们为什么不追啊!
    幽砚沉默片刻,淡淡说道:追上去,然后呢?
    亦秋一时语塞。
    追上去,然后呢?幽砚又不是那大黑狗的对手,追上也只是白给罢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
    回去睡觉。幽砚说。
    啊?亦秋望向幽砚的目光尤为不解。
    先休息,明日再追。
    那还能追得到吗?亦秋下意识说着,奈何话音刚落,便对上了幽砚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
    这个眼神她熟啊,每次幽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下一秒就准没好事。
    身为一只卑微的羊驼小妖,为了保证自己身心的绝对健康,她甚至来不及多做思考,便已在幽砚朱唇轻启的那一瞬,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封堵住了幽砚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话。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幽砚的目光随之轻颤了一下。
    好了好了,你别说,我都知道!亦秋说着,怂怂的指腹,轻轻离开了幽砚柔软的唇,你说找得到,那就一定找得到,我们回去休息吧!
    幽砚连忙掩下心底那份慌乱,默不作声地将亦秋带回了陌水城。
    亦秋想了一路,越想越放心不下,此刻刚一回客栈,便连忙关拢了门窗,点好烛台,两步跟到了正于水盆边洗手的幽砚身旁。
    大黑狗忽然回来带走了熏池,是不是意味着夫诸出什么事了啊?
    她的眼神变了。幽砚沉声应道。
    是的,祸斗的眼神变了。
    那只大黑狗根本不懂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刚才不过是打了一个照面,亦秋便已将她眸中的异样尽数收入了眼底。
    若不算上夫诸与熏池记忆里那只小奶狗,亦秋一共见过祸斗两次,一次是在芜州石穴,一次便是火烧仙麓门的那一夜。
    两次相遇,祸斗眼中皆有着一种恨不得要拉全世界陪葬的疯狂,那是不甘、是怨愤,更是被抛弃、被伤害,被自己在乎之人封印两千多年的仇恨。
    可今日,祸斗眼中却已没有了那种疯狂,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走投无路的无助之感。
    曾经那个几近癫狂的凶兽,仿佛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茫然不知向何处的孩童,那满眼的敌意与警惕,似是深知这个世上再无人疼爱自己,倔强却又再不似当日那般凶狠残暴。
    亦秋想到此处,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祸斗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了伤人,她是来求助的
    正如熏池当日所料,夫诸此次随祸斗离去,定然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如同当年祸斗那般日渐虚弱。
    待到夫诸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之时,当年那些善意的谎言,终会一寸一寸支离破碎。
    那个曾经被人抛下后,携了满心怨恨归来复仇的孩子,一定能够得到她苦苦追寻了两千年的答案。
    可这样的答案,对她而言应是残忍的。
    亦秋知道这份残忍在所难免,却并没能想到,一切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夫诸一定出事了。
    祸斗生于这茫茫世间上万年,遇见夫诸与熏池之前,除去那一身天赋神通,再无依无靠。
    她将夫诸视作自己拥有的一切,如今夫诸却因她日渐虚弱,这无疑是将她逼到了绝路。
    于祸斗而言,这世上若还有谁能够帮她,那一定是熏池。
    她只信得过熏池。
    可熏池若有办法,又何必于那芜州的小小石穴,封印祸斗两千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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