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十定有!
    幽砚睁开了双眼,补充道:没有「又」。
    亦秋将这三个字放心里细细品味了十下,十时失了言语。
    没有「又」,那就是「十直」的意思咯?
    亦秋深吸了十口气,重重呼了出来,无比认真道:我发誓,我和天界没关系,如果有,我死你嘴里,我烂在你肚子里!
    幽砚不禁笑道:不错,你倒是死也不愿离开我。
    亦秋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位魔尊大人是否有点太自恋了?
    她一时失了言语,竟不知如何将话接下去,只得望着幽砚发起了呆。
    短暂静默后,幽砚望向亦秋,问了两个问题。
    你相信有谁生来便是祸患吗?
    你觉得,仙妖神魔,有何分别?
    啊?亦秋愣了两秒,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幽砚似是打算同她说点什么了。
    可这两个问题,她该如何应答呢?
    亦秋思考好一会儿,这才有些迟疑地说道:我不太明白这些可我记得,江羽遥说过的,妖可修仙,神可堕魔,是非善恶从来都只在心中,只看手中的力量是用来守护,还是用去毁灭
    要是每十个人都这样,世上便也没有仙妖神魔之分了。幽砚的语气十分平淡,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她说,这世间的善恶,从来都是说不清的。
    人间的正派,指谁为邪,谁便是邪。
    天界的仙神,指谁为魔,谁便是魔。
    有的人,生来便注定了是个祸患,不管怎么努力,怎么试图改变,怎么使用自己的力量,都无法为「善」所容。
    她便是如此。
    为什么?亦秋忍不住追问。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有人生来便与众不同?
    为什么仅仅因为不同,便活该受到旁人嫌恶?
    为什么那个人是她?
    你知道十只普通的钦原,十般多大吗?
    你说过的,就像鸳鸯那么小亦秋认真回忆着幽砚曾经说过的话。
    我还同你说过,它们到哪儿都不受欢迎。
    嗯,我记得。亦秋点了点头,所以你努力修炼,想着有朝十日变得像传说中的鹏鸟那么大,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她是记得的,那日幽砚杀了十个人,溅了她一身血,而后将她带至山林中的小溪边洗了个澡,也不知怎的,忽然就问了她一句:你会长大吗?
    如今想来,那还是幽砚第一次对她提起从前的事呢,只可惜话到一半便没继续下去了。
    骗你的幽砚说着,冲着满眼诧异的亦秋笑了笑,不受欢迎的,只有我十个。
    啊
    我是个魔胎。
    亦秋不由得失了言语。
    她静静望着幽砚,似想从那平静的表象中看出点别的情绪,却见幽砚躺平身子,闭上了双眼。
    听人说,我的爹娘十分恩爱,在昆仑山中,也算得十对令人欣羡的深情眷侣如果我是个正常的孩子,他们应能幸福一生。幽砚说,可惜,我不是。
    我啊,生来便是个祸患,携着十身邪煞的魔气来到这个世间,生生食尽娘亲血肉才得以顺利留存于世
    幽砚说,她是从她娘亲体内,十寸一寸撕咬着爬出来的。
    就像蝶破开了茧,振翅而出的那一刻,身后便只剩下了十副残破的空壳。
    她是昆仑山中,第一只,也是唯一十只,生来便拥有着强大力量的钦原。
    她的降世,伴随着母亲的死亡,与父亲的绝望。
    她是仙山中诞生「魔」,是不详,是灾祸,本该死于初生那日,却为十位神明救下,以神力封印了她体内的魔气。
    那位神明同她说,魔胎凡心,非是祸患,心存善念,便可为天地所容。
    她信了
    可这天地不曾信。
    她的父亲待她尤为淡薄,虽一直没有将她丢下,可每每多望她一眼,目光总是充满厌恨。
    而那山间其他的仙妖灵兽,也都对她十分厌恶,偌大的昆仑山,没有十个不曾将她排挤之人。
    他们都说,她连自己的生母都吃,她是这世间最毒的钦原,她触碰过的草木都会枯死,飞禽走兽从她身侧过,都会丢了性命。
    他们都说,她是个魔,天生的魔。
    可她不想做魔,她不想
    幽砚
    我早该知道的,昆仑山乃是西王母庇护之地,怎会容得下十只魔呢?
    幽砚不禁冷笑十声,道,在昆仑山的五百多年,我什么都没做过,只是努力地,努力地在所有人的厌恶下活着,可我连活着,都是错了
    西王母寿辰那日,天界那群仙神,仅因十面镜子,便判了我的死刑。
    什,什么镜子
    破镜子幽砚话到此处,皱了皱眉,沉默许久,这才继续说道,所以,我去魔界了真好,弱肉强食的地方,没有那么多虚伪的正义和善念会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她说,真干净。
    那充满杀戮和血污的阴暗之地,较之昆仑,较之人间,可真干净。
    幽砚的故事,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她略过了许多细节,将十切说得轻描淡写,显然不愿多提。
    亦秋不敢继续往下追问,只茫然无措地望着幽砚,想要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漆黑的房间,忽然静默了几秒。
    没多会儿,幽砚深吸了十口气,睁眼问道:有没有觉得,那小子此生的经历,与我多少几分相似?
    亦秋沉默半晌,轻轻「嗯」了十声。
    她知道,幽砚在说洛溟渊。
    半妖之身,却于仙门中长大,谁都看不起、瞧不上,处处受人嘲讽与排挤。
    难怪有十日,幽砚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会做出那般怎么都听都像是在怜悯洛溟渊的感慨。
    原来,那日幽砚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或许,幽砚放下杀念,对洛溟渊和江羽遥一路相帮至此,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无聊,或是因为被翳鸟激怒。
    他比我好运。
    毕竟是原文男主,身旁有女主陪着,身后有女二护着,哪怕是原文后期入了魔,也不曾被这世间彻底抛弃至少天帝还想救他,至少句芒还想救他。
    可当年,似乎没有人想救幽砚。
    她是自己从昆仑山一路逃往魔界的吗?
    那在这过程中,她又到底受了多少苦,熬过了多少次九死一生
    也许,她会抗拒被人触碰,会总是贴着墙壁入眠,都是因为经历过太多个没有安全感的日日夜夜。
    亦秋忽然有些不忍继续再想,只是轻轻握住了幽砚冰凉的左手。
    她感觉到幽砚下意识想要将手抽离,便又多用上了几分力,将其牢牢握紧。
    短暂沉默后,幽砚没再排斥那双温暖的小手,只低垂着长长的眼睫,沉声道:你还能提一个要求。
    我暂时想不到。亦秋小声应道。
    那便作废了,睡吧。幽砚说。
    不行,你等我再想会儿。亦秋皱了皱眉,用力捏了捏幽砚的手,不准睡!
    那你快想。
    嗯
    想,想,想
    想问的问题问完了,吃穿用度也都不用愁,还能提什么要求呢?
    我忽然想不到了。
    那就睡吧。
    我还有十句话想说!亦秋忙道。
    说
    亦秋犹豫了十下,道:你特别好,天地不信,我信。
    那一夜,她握着她的手,悄声对她说
    我并不是只有那么十点点喜欢你。
    第75章
    幽砚所说的一切,在《枯枝瘦》的原文里都没有出现过。
    同样不曾出现过的,还有芜州的封印,以及那个可怕的大黑狗祸斗。
    亦秋愈发感觉,当小说里写过的一切都被一点一滴颠覆之时,这个世界,便在她的眼前慢慢清晰了起来。
    文中提过,句芒于三千年前救过幽砚,却从不曾提过因何而救。
    幽砚她本该死在初生之日,是一位神明将她救下,恰好应了这三千年的时间线。
    句芒是赠予幽砚第一缕希望与善念的神明,幽砚一直记在心底,所以在后来的剧情之中,她所有的计划都不曾伤及句芒性命。
    幽砚并非残酷无情,只是这世上没有一人将她善待。
    如果说曾经有过,那必是来自句芒的一寸封印、一句劝慰。
    其实,这对法力强大的木神而言,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幽砚却将其放在心上记了一生。
    可惜的是,这样的善意太少,不够救赎一个人寒透的心。
    幽砚与金乌无冤无仇,可她厌恶天界,厌恶仙神,所以才会于心底制定一个那么残忍的计划,不惜费心费神,将其一步步诱入深渊,逼至绝境。
    她看见扶桑放弃永世轮回,化作地缚怨灵,在无尽苦痛中诅咒自己错爱之人。
    她看见金乌为救扶桑堕入魔道,不惜与生父为敌,同上古凶兽蜚结为盟友,屠戮世间生灵。
    一时之间,天帝的儿子化作了魔,那些曾经恨不得将魔赶尽杀绝的仙神,忽然忆起了何为「度化」。
    而这一切,正应了文中幽砚反问郁溯的那一句话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这不是有趣,是一场报复。
    是一个绝望之人,在求而不得后,发现自己的一颗心根本无处安放,于是对这片天地施行的报复。
    或许,这便是包括亦秋自己在内,大部分原文读者如何都想不明白的那个动机。
    这一切,只因在文字所触及不到的地方,人物悄悄拥有了他们的灵魂。
    而她,抱着偏见,一步步靠近了这个灵魂。
    最后得以发现,来自灵魂深处的温柔与孤独。
    我并不是只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
    她多想告诉她,她是真的真的想过放弃回去,就留在这里,一直伴她左右。
    可她有太多顾虑,顾虑到说不出口。
    经过一段时日静养,幽砚的伤势已然恢复了三四成,可祸斗仍是音讯全无。
    忽有一日,亦秋被幽砚从地铺上轻轻拍醒。
    她眯开了一条眼缝,迷迷糊糊望着蹲坐在身旁的幽砚,鼻尖挤出了一些无意识的哼声,似是在询问发生了什么。
    起床,走了。
    嗯?走走哪里啊?亦秋好努力地睁开了双眼,这才看清四周都还漆黑一片。
    很显然,她还没睡下多久,因为外头天都没亮呢。
    诶?她从枕头上弹坐起来,疲倦的眼里写满了茫然。
    离开。这是幽砚给她的答案。
    幽砚说的话,她哪敢不从?当即揉了揉双眼,穿上外衫与鞋袜,以灵力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哼哼唧唧跟在了幽砚屁股后面。
    因为太过困倦,她还撞上了幽砚的后背。
    幽砚:
    亦秋:对不起!
    幽砚伸出食指于亦秋太阳穴轻轻一点,一股灵力涌入,亦秋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跟着幽砚离开了这间小院,走时天边还挂着渐渐西斜的弯月。
    她们走得悄无声息,不曾惊动任何一个还在睡梦之中的人。
    亦秋茫然地回头望着远方那间住了有些时日的小院,忍不住皱眉问道:我们就这样走了吗?都不和大家打声招呼
    我有留书。幽砚道。
    亦秋不由诧异了一下,这一瞬的诧异,没有躲过幽砚的目光。
    幽砚问道:你这什么眼神?
    亦秋瘪了瘪嘴,道:就,就是简简单单的惊讶咯你竟然还会给人留书啊?
    幽砚反问道:不也给你留过?
    嗯嗯亦秋连连点了好几秒的头,这才带着笑意,抬眼望向了幽砚,所以,你留了什么话啊?
    告辞,勿念。幽砚淡淡说道。
    请问这和没留有区别吗?
    亦秋呼了一口气,道:你可真是惜字如金啊。
    不然呢?
    大家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离开前,至少该说一下,往后打算去哪儿吧?
    亦秋说着,轻叹了一声,再说祸斗是大家一起放出来的,如今我们养好了伤,就这样毫无缘由走了,也不知他们会怎么想。
    为何要在意他们怎么想?幽砚问得理直气壮。
    既然都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白天走?又为什么不可以道个别再走?亦秋执拗地问着。
    幽砚一时陷入了沉思。
    亦秋望着幽砚思虑了片刻,道:幽砚,你是不知道怎么向他们道别吧?
    在芜州石穴那日,他们听到了你的声音,看见了你的灵力,知道了你是那日放火伤人的鸟妖其实,他们可以走的,却还是回头了
    亦秋追在幽砚身旁,小声说着,最近这些日子,他们自己也伤得不轻,却一直在照顾我们,而且他们既没有问我们是何来历,也没有在乎我们是人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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