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令我心动?”
    一念及此,赵昀的脑海中莫名浮现一幅瑰丽艳发的图卷。晨光初照,青山斜映,忽有一群白鹤飞过,平空现出一座七宝莲台来。
    莲台之上端坐着一个女子,一头黑发如瀑布般柔顺,身穿一件水绿长衫,手上还手拿一支荷花,望着赵昀只清笑一声,便即消失不见。
    那女子的面庞虽然看不清楚,但那种神逸闲雅的感觉直扑到赵昀心中,不由自主的叹道:“缑山之鹤,华顶之云。高人画中,令色氤氲。御风蓬叶,泛彼无垠。如不可执,如将有闻。识者已领,期之愈分。”
    赵良辉莫名其妙,笑问道:“昀儿,又在背什么诗了,爹爹我是半句也听不懂呀。”
    赵昀回过神来,只觉心底一阵怅然,答道:“这是司空表圣二十四诗品中的句子。我也是……有感而发。爹,我去外面玩了许久,身子有些乏累,先去休息了。”
    回身举步之时,赵昀却忍不住又想起那惊鸿一瞥,心中只是不停的诘问自己:“这女子是谁,为何会有这般熟悉之感?又为何,第一眼看见她时,我就忍不住的心痛?是因为,梦中曾经见过她吗?难道我还是被那个长长的怪梦影响了?”
    没有人能解答的赵昀心底疑问,便是最为知己的孔孟圣贤之书、李杜诗人之章也排遣不了那细如丝雨的愁绪。
    眼看着科举之期将近,赵昀却越发没有读书的兴致。这一日晚间,赵昀在书房中枯坐半个时辰,终是忍耐不住,忖道:“这许多天过去,隐隐约约的怪梦却从未有停歇,真是古怪至极。爹爹多年经商,见多识广,我且去问问他,为什么会老是做同样的怪梦。就算他没有办法,也不用再一直憋在心里。”
    赵昀来到娘亲三夫人屋处,桃花却说赵良辉今晚住在大夫人严氏屋中,说是有要事安排,叫赵昀别去烦扰。
    赵昀随口应了,心中却想:“爹爹年纪大了,生意都交给各大掌柜打理,还能有什么要事?现下时辰还早,更不会打扰到他们休息。”
    这般一路想着,赵昀已来到严氏的屋前,先询问门前众丫鬟道:“爹爹是在里面吗?”
    得到肯定答案后,赵昀推门入内,一边喊道:“爹爹!”四下无应,却不见赵良辉和严氏所在。
    “真是怪了,就算娘骗我,丫鬟们也不敢胡说。但爹爹人呢?难道还真的是在什么密室之中商量要事?”想到此处,赵昀身躯剧震,目光死死的钉在右面墙壁的那幅仕女图上。
    他走到画前,将画掀开,果见画卷之下藏了机括,一时福至心灵,伸手将机括左移三下,右移五下,再往下按压三下,只听得“嘎吱”闷响过后,一道暗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盘旋而下的地道。
    赵昀飞快的走在地道中,隐隐觉察到不安,一颗心怦怦直跳。不一时,忽听到赵良辉狠绝的声音传来:“就是这样,等他们船到了红山湾,就让水鬼们全体出动,老规矩,宝船上的人一个不留!”
    “这!”赵昀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脚步倏然顿住,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竟是从未有过的晕眩无力。
    这时严氏的声音也传了出来:“这一趟明心镖局保的红货可是连城价值,单单那一盒子绿翡翠就够买下京城百间宅院了。”
    赵良辉哈哈大笑:“老天要叫我们杀人发财,这有什么办法?总是按着老天爷的意思去办吧。”
    霹雳闪过脑际,雷声震鸣心间,赵昀眼中泪水竟是冲决而出,无可抑制:“爹爹,娘亲,你们怎么可以……”
    他的身体也随着他不敢置信的质问声撞在密室的门上:“爹,娘,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房中一时寂然,随即赵良辉便开了门,微带着嗔责:“昀儿,你不在外面玩耍,怎的偷偷来到此处?”
    赵昀紧紧握着赵良辉的手,颤着声,语气中不由自主已带着一声哀求:“爹爹,你们刚刚说的全是玩笑话,对不对?你快告诉我啊,爹爹!”
    赵良辉忽的一笑:“什么开玩笑?杀人的事能开玩笑吗?”
    “怎会如此?”赵昀只觉身上力气一时间全被抽光,软软的瘫在地上,嘴唇发紫,哀求道:“爹爹,你怎么可以谋财害命,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呢?快点停手吧。”似是想起什么,复又对严氏哀求道:“娘啊,你快劝劝爹,可不能让他犯错了!我们家还没有钱吗,为什么要杀人呢?”
    严氏满脸心疼,连忙扶起赵昀,一边替他拍去身上尘土,一边安慰道:“我的乖儿啊,你不要怕,就是杀几十个人而已。没什么事的,你不要怕,乖儿。”
    赵良辉叹了一口气,道:“昀儿啊,说来也是奇怪,你一出生便喜欢读书,总是捧着书卷不放。可是读了这么多年,这些乱七八糟酸文假醋的东西倒把你的脑袋啊毒的不轻。哎,杀人有什么要紧的?瞧把你吓成这样?”
    “杀人,竟也可以这么若无其事吗?爹爹,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爹爹……”赵昀只觉满身都被刀剑反复切割,一种前所未有的大失望将他的魂灵狠狠按在酷寒冰窟之中,逼他将所有痛心疾首都麻木冰封起来,迫着他拥抱那让人出离愤怒出离痛苦出离绝望的大平静。
    “昀儿啊,你也十八岁了,很多事也早该让你知道了。你以为杀这一船四十多人很了不起吗?其实真算不上什么。我赵良辉一辈子纵横江湖,杀的人是十万还是百万,早已数不清了。”
    赵昀的精神差点崩溃,但似是天生的一股意志支撑,竟叫他没有当场晕倒。他咬着牙,仍旧为自己最爱的爹爹分辩道:“爹爹,你不是大善人吗?大家都说你乐善好施,造桥捐修路,造福乡里,都说你是逸阳郡最好的好人……”
    赵良辉拍了拍赵昀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大善人人嘛,我当然是了。可这大坏人嘛,我也是啊。所谓好人与坏人,本来就没法分得清啊。哈,若没有我杀人越货,强取豪夺,这做善事的钱从哪里来呢?若不是我能杀人,也挣不到赵家庄如今的富可敌国啊。”
    严氏亦是附和道:“乖儿啊,其实就算你当真考中了科举,当了一方父母官,还不是天天杀人?”
    望着赵良辉那得意自傲的目光,听着严氏那是非不分的语声,赵昀只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大喊一声:“不,不是这样的!”猛的冲出了密室,冲出了地道。
    若是可以,他宁愿冲向死亡,也不愿意见到这样的真相,这样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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