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缕缕琴音直从楚碧柔心底飞出箫外,纵是静心约束,竭力排除杂念,仍是无可抗拒这天地正音。
    楚碧柔沉稳神色亦不禁转为慌乱,痛下决心:“倘若任由琴音牵引,我必将走火入魔。拼着受重伤,也须得即刻停止吹奏。”
    只可惜,她心神虽有彻悟,手上动作却是无法停止。似乎有一双无形之手,强按着她的手指,温和而又霸道的逼着铁箫跟随琴声起舞。
    旁观众人初时多也听不到琴声,待琴箫一齐奏响琴曲,声由心发,霎时间清泠叮咚,明晰发越,身体与自我一齐忘却,被琴音带入了恍惚奇诡的神秘世界。
    浩瀚大海孤处一座蓬莱仙山,海水奔涌,波浪连天。山林寂寞,四下无人,却有群鸟不住悲号,虽是打破了绝对孤寂,却让人更觉荒凉。
    可偏偏这荒凉视之无端,察之无崖,带着万古不灭的伤心,随着海水的拍击,一遍遍的荡涤着整个天地人心。
    叶芷泪流满面,无意识的轻吟道:“繄洞渭兮流澌濩,舟楫逝兮仙不还。移情愫兮蓬莱山,呜钦伤宫兮仙不还。”
    原来符天君弹奏的这首琴曲竟是传闻中久已失传的《水仙操》。据说在久远以前,年轻的伯牙向大琴师成连学习弹琴,专心学习了三年,把弹奏的一招一式都学的惟妙惟肖,却怎么也达不到成连那种“精神寂寞,情志专一”的境界。
    于是成连就把伯牙带到了蓬莱山下,让伯牙一人一舟,留在这样奇幻莫测的大海上,终于让伯牙领会了独步天下的音律境界,更创造出这天人之曲《水仙操》。
    紫微道心恒念,超绝意志瞬时发动,将心中琴音驱逐一空,再观场中战局,不觉微皱眉头:“楚碧柔正当其冲,心神已失。看来符天君若不停止弹琴,她便要永生沉迷在琴声幻海中。”一边想着,一边分出一缕真气,轻轻拍动身旁徐良湖的肩膀。
    但见徐良湖身体一震,亦从恍惚中回神,手抚额头,叹道:“好厉害!符天君不声不响,却暗施蛊惑手段,不但将楚道友迫至如此地步,连我不察之下,亦被带进无边无际的琴声中。”
    他又将目光投在十丈开外的丁香仙子华霓裳身上,见她若有所思,不禁问询道:“贤侄女,我实在不明白符天君耍的是什么鬼把戏,明明琴声毫无真气,何以楚道友突然间反受他所制?还望你解惑答疑一番。”
    华霓裳露出高山仰止神色,轻叹一声:“我现在方知,符天君并没有浪夸大口。他于音律之道,果已傲世尘寰。虽然琴声不带真气,但词有境界则自成高格,曲有境界则自成妙音。正如百鸟朝凤,百兽朝王,琴声一动,万音俯首。哎,我师父虽已极擅妙悟,仍是落了下风。”
    柳眉微颤,华霓裳心中更无可避免的想道:“符天君如此出神入化的琴艺,只怕妙音宗创派祖师妙音子亦要甘拜下风。符天君说妙音宗将音律用于杀人功夫,误入歧途,其实真有三分道理。数百年来,妙音宗子弟虽然通晓百音,但为了配合寻音诀,为了发挥更大威力,以气御音,难免‘为赋新词强说愁’,绝无可能奏出《水仙操》这等‘心音合一’的纯粹音律。”
    忽听徐良湖道:“贤侄女,楚道友情况颇是不妙。在我想来,你乃妙音宗门人,又是小辈,便算以音律援助令师,也不算以多欺少的。”
    华霓裳道:“我亦有此心,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徐良湖不免一愣,暗忖道:“楚碧柔被琴声牵制,手舞足蹈,仪态全无,形势已岌岌可危,她这个宝贝徒儿倒是能坐得住。”
    “铮!铮!铮!”大约半盏茶后,瑶天琴上曲调突的一扬一转,屈伸俯仰,缀兆舒疾,流而不息,合同而化。
    而在琴音构造的恍惚世界中呼啸海浪,一时俱平,悲号群鸟,一时欢鸣。四方天地,同沐大道,万紫千红,纷纷来归。
    被琴音感染的众人亦瞬间从孤茫大海中脱出,浴乎沂,风乎舞雩,敬慕的感受天地平和之气,如在和煦春风中。
    唯有楚碧柔迷惘中更被黄钟大吕响彻,心神大乱之下,那一管金光灿灿的铁箫脱手而飞,口中更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亦随之歪倒。
    “这……”徐良湖见楚碧柔败的莫名其妙,颇觉无奈,只好将目光全放在紫微身上,且看他如何安排。
    便在此时,“呜呜呜”,一阵哀伤箫声从身旁响起,却是华霓裳轻按碧玉箫,缓步走向楚碧柔。
    徐良湖不免摇头:“楚碧柔已然倒地,华霓裳此时出手,全然无济于事。孤掌难鸣,她难道还能比她师父更精通音律?真是不懂得把握时机。”
    符天君这一曲《水仙操》本是走向尾声,忽然听闻这一阵意外箫声,不觉诧异潜生,忍不住瞟了华霓裳一眼,随即变调改度,琴声轻飏直上,追至箫声之旁。
    “不对,这已不是《秦王破阵乐》,而是……《破阵子》!”胡晴刚自温煦琴声醒来,复又感受蕴含伤悲无限的箫声,眼前平白浮现出辛稼轩那一首沉痛无比的情词来:“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箫声借托了秦王破阵的奋发昂扬,却只是故作慷慨,看似豪气满怀,却是牢骚丛生。一声豪雄,便有一声酸楚;一番勇志,便有一番恸哭。纵有万字平戎策,却只换得东家种树书,只赢得梦中铁马去,镜中白发生。
    符天君微微摇头,叹道:“毋需如此伤悲。人间正道,本是沧桑,唯有中庸,方可久长。”琴声化作多情佳人,红巾翠袖,静静拥住箫声,揾去英雄之泪。
    箫声被琴声软语安慰,挣扎一番,便不再抗拒,变分离之音而为琴箫合奏,一先一后,相辅相成,竟是收音于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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