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参顶子村的这条江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只是被村里人随口叫做老松江,流经的这段区域还算平缓,江面宽但水浅。
    若是不发水的时候,人都能直接蹚水过江,好在无论如何天旱,却也从未断流过。
    一村人吃水、浇地、洗衣,都是多亏了这条江。
    沿着江边再往上游走个三里多地,是老松江跟浑江的交汇之处,那边也有个不大的村子——两江口村。
    那村子比参顶子村更靠近深山,里住的多是伐木放排的人,村子不大却有三四个木场子。
    浑江又深又宽,水流量也大,每年这个时候,木场子都要赶江。
    陈婶刚才说的插垛了,便是在浑江上了。
    二人沿着江边往上游走,秦铮闲着没事,便问:“嫂子,你刚才给我使眼色,可是陈婶有什么忌讳?你说给我听听,以后我也好注意点儿。”
    夏月初便把陈婶家里的事儿说与他知道。
    “陈婶为人极好,村里没有不夸的,只可惜命不好,男人早早地没了,丢下她和四个儿子,那时候她家老大十岁,老幺才刚满周岁。她又是个要强的性子,怎么都不肯改嫁,一个妇道人家拉扯着四个孩子,日子过得着实艰难。”
    秦铮闻言连连咋舌道:“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更何况是四个。她一个女人,就算是再能干,也难养活四个嗷嗷待哺的娃儿吧?”
    “谁说不是呢!”夏月初叹了口气道,“也多亏她男人还在的时候家境不错,也有些存余,她又肯干肯吃苦,农忙就成天长在地里,农闲就上山去采野菜、捡蘑菇,实在没东西弄了,进山砍柴也绝不闲着。加上村里人时不时地搭把手,接济接济,算是帮她把最难的时候扛过去了。只不过如今孩子虽然大了能帮着干活了,总算不会饿死了,新的难题却又摆在眼前,老大今年都十八了,家里穷成这样,连媒婆都不肯登门,她这两年也是愁得不行。”
    “她男人不会就是挑垛死的吧?”
    “可不是么!”陈婶男人出事的时候,夏月初还没嫁过来,这些事儿也都是零星听村里人讲的。
    “她男人以前是在山里开木场子做把头的,虽然手下只有二十来个木把,但因为他为人厚道,不似其他把头那样盘剥虐待,所以伐木的生意做得也还算不错。听说当年是他手下两个新来的木把,喝大酒误了事,没及时去江边巡逻排险,几根圆木被江里的石头拦住,山上不知道还在继续往下放,没多久便插的有一人多高。当时他看着并不算险,就也没去山上找专门挑垛的人,自己脱掉外衣就下了水。垛是挑开了,谁成想他一个躲闪不及,被后面下来的圆木正砸中后脑,人瞬间就没了踪影,最后连尸首都没捞上来,山上只起了座衣冠冢。”
    秦铮听得神色都凝重起来,道:“难怪刚才说起插垛,她的脸色那样难看,原来是有这样的缘故在里头。”
    “他们夫妻俩是青梅竹马,感情一直很好,谁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怎么都过不去这个坎儿,每每想到都要难受好久。好在每天忙着糊口,夜里累得倒炕就睡,平时也没什么时间想。”
    二人说着话,很快就走到了两江口,离老远就听到江边吵吵嚷嚷的。
    绕过两江交汇的分叉口,刚刚拐弯就看见江边围了一群人,江里的木垛已经堆得像座小山。
    除了江水冲击的巨响,还不时传来圆木撞击的闷响。秦铮哪里见过这样的光景,仰着头都看傻了眼。
    这边山上伐的大多都是落叶松,长得又高又壮,有的足有几人合抱那么粗。
    这样的一个圆木撞过来,都能把人砸成肉泥。
    两江村的人几乎全都围在江边,看着江里的圆木发愁不已,还有许多参顶子村过来看热闹的。
    两个木把模样的汉子跪在一旁,全都低着头,想来应该是负责巡江的人。
    把头气得脸色铁青,刚刚已经把二人臭骂了一顿,却还是不解气,呼哧呼哧喘得跟风箱似的。
    “你们两个既然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巡江也敢喝大酒醉死过去,那今天就给我下水挑垛去,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爷给不给你们活路了。”
    两个木把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这个时候下水挑垛,就等于是去白白送死。
    把头上去就是两脚,吼道:“难不成我下去给你俩收拾烂摊子么?”
    其中一个人顺势抱住把头的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把头,您饶了我这回吧,我家里还有老娘等我挣钱回去看病呢,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娘就得饿死了。”
    旁边有个抽着烟袋锅子的大爷听了这话,啐骂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说完又扭头对把头道:“今天这事儿,的确都是他俩的错,但要说挑垛,他俩也是真没有这个本事,若真是逼着下了水,也都是去白白填命罢了。”
    看得出来这老汉威望极高,他一开口,把头和木把们全都面露恭敬之色。
    把头道:“老根叔,您说得是,我也不过是生气,得狠狠给他俩一个教训,看以后还敢不敢了。”
    旁边的人忙躬身笑着说:“老根叔,我们把头早就派人去请燕子水上飞了,怕是一会儿就要到了。”
    老根叔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吸了口烟袋对把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厚道孩子。”
    听他们一叫老根叔,夏月初就知道了这人是谁。
    这人算得上是附近的传奇人物,木把的工作极其危险,冬天在山上冻死冻伤不说,伐木时出意外被砸死的每年也是不少。待到开春运木材的时候,死在水里的更是不计其数,极少有能安稳活到老的。
    独独这个老根叔是个例外,他十七岁开始做木把,一做就是三十多年,然后就回到了两江村养老。
    木把们都说老根叔命大、气运好,每每有个拿不准主意的事儿,总喜欢找他参详参详。
    把头们更是觉得他有山神跟河神的保佑,对他极为尊敬,三节两寿都少不得派人来送点儿孝敬,希望能够给自己也添一份保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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