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平偏头笑了一声。
    成岩凑到他耳边,低声笑着:“你笑什么,你真想纹?”
    江暮平摇摇头:“下岗工人怎么养得起你。”
    成岩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赵青亮从屋里走出来,接着他们话头说道:“是老师的话,换个地方纹不就好了,腿根、裤裆、腰啊胸的,哪儿不能纹。”
    说到腿根,江暮平忽然想到了成岩腿根上的那个纹身,他至今还没见过。贺宣也许见过,他是成岩的师傅,说不定成岩在拿自己练手的时候,他还在旁边指导。
    赵青亮径直走到前台看了看,问贺宣:“师傅,我之前买的红联呢?你给我扔了?”
    “储物间。”
    “你放储物间干嘛啊,回头再给弄皱了。”赵青亮说着往储物间走去。
    成岩抬起胳膊看了眼腕表,“今天不是年三十儿么,你们还不下班回家过年?”
    “不过年。”
    成岩一愣。
    “一个人没意思。”贺宣又说。
    成岩意识到了什么,犹豫了会,问,“……阿姨身体怎么样?”
    “走了。”
    很平淡的两个字,却像巨石一样压向成岩的胸口。早在成岩认识贺宣之前,贺宣的父亲就去世了,成岩只见过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待成岩很好。
    “怎么回事?身体原因?”
    贺宣嗯了声。
    成岩说:“一个人又不是不能过年,我年年一个人过。”
    赵青亮拎着几张红联走了过来,“他就是不能一个人过年,向同学不在,他哪有心情过年啊,一颗老心都飞到北城去了。”
    “向同学?谁啊?”
    赵青亮笑笑:“这是我师傅隐私,不便透露。”
    赵青亮把红联摆在贺宣面前,把提前准备好的笔墨拿了过来,对贺宣说:“之前说好的,写几副春联,现在写吧,写完我贴门口去。”
    贺宣的软笔书法说不上多么专业,但是个人风格很强烈。成岩看到江暮平神情专注地看着红联上的字,问他:“你是不是也会写毛笔字?”
    江暮平嗯了一声。
    贺宣闻言,握着毛笔的手朝江暮平抬了一下,“写两笔?”
    江暮平没有推辞,贺宣把没写的红联拿给他,又递给他毛笔。春联的内容都是赵青亮上网找的,他给江暮平也找了一对,把手机搁在他面前。
    成岩觉得有些好笑:“都是网上摘的句子,你不如直接买一副现成的。”
    “我师傅搞不了原创,只能捡现成的。”
    江暮平的软笔书法非常漂亮,从运笔的姿势就能看出是专业的。他许久不写,有些手生,抱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攀比心理,他的心态不怎么稳,写的时候用力过猛。
    江暮平自我感觉不太满意,但外行人看不出来个中缺陷。
    “漂亮。”赵青亮由衷地夸赞,“到底是人民教师啊。”
    时间不早了,成岩和江暮平准备回家。
    临走前,贺宣问他们:“在这待多久?”
    “初三走。”成岩说。
    “今天时间仓促,过两天一块去喝个酒,我请。”
    “好。”
    离开的时候,贺宣把江暮平写的那幅对联交给了他,“自己写的挂自己家吧。
    “我不送了,你们慢走。”
    成岩和江暮平往外走,听到赵青亮在后面催促:“师傅,赶紧把咱自己的春联贴了。我来贴,你帮我看着。”
    成岩间或回头,看到贺宣拿着春联按在门板上,赵青亮站在他身后,手指着门给他指明合适的位置。贺宣的工作室年味很淡,贴了红色的春联才稍微有了一丝丝改变。
    贺宣的背影很高大,但不算孤单,十年过去,他仍然是当年那个漠然的酷哥,只是身边少了很多人,似乎连漠然都找到了对应的理由。
    找到停车的地方,江暮平打开驾驶座的门,说:“我开吧。”
    “好。”成岩坐进副驾驶座,手里拿着江暮平写的那对春联。
    路上,江暮平问:“你师傅是混血吗?”
    “对,他爸是俄罗斯人。”成岩的表情没有方才那么轻松,想到贺宣云淡风轻地说自己坐过牢,他沉重的情绪又泛了上来。
    有些事,说出来可能只需要一两分钟,但照进现实,可能是几年,甚至更久。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成岩思索片刻,说:“具体什么时候不太记得了,我那会应该二十出点头。”
    “感情很深?”
    “现在说不上有多深,我跟他很多年没见过了,也没联系过。”
    江暮平从成岩的话里挑重点:“以前深。”
    “以前也没深到哪里去。”成岩像是在说笑,他回忆往事,脸上终于浮现出笑意,“我俩脾气都不怎么样,有一次差点打起来,他把我小拇指都捏骨折了,你说这感情能深么……”
    江暮平静静地听着,成岩不想提贺宣坐牢的事,可心情多少还是因此受到影响。他无意识地诉说着贺宣和他的人生片段,前前后后的话题总离不开他。
    “你别看他一副黑she会的样子,其实是正儿八经的名校美院毕业的,文化人。”
    成岩当年学纹身是为了赚钱养弟,不像贺宣,贺宣纹纹身纯然是因为喜欢。
    “他技术很强,光设计就甩我一大截,就现在我也比不了他。”
    “你很崇拜他。”江暮平用那种陈述的语气说道。
    成岩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看着前方无声地笑了一下:“江教授从哪得出的结论?”
    江暮平没说话。
    “我十七岁的时候就遇到我崇拜的人了,活到这岁数也就崇拜过那么一个人。”
    “你说是谁啊,教授?”
    第49章
    成岩的话,?江暮平没有预料到,尽管成岩用了反问的语气,很明显地意指江暮平,?但江暮平有那么一瞬间还是迟疑的。
    江暮平和成岩在高中时期几乎没有交集,当年身为班长的他免不了要跟班里的每一位同学打交道,?他跟成岩寥寥可数的交流,?基本都是事关班级的公事,?成岩每次还都对他十分冷淡。
    成岩当年的学习成绩算得上拔尖,?尤其是理科,?不论大考小考,每次都能位列年级前三。江暮平的记性算不上多好,很多高中同学都记不清名字,?会对成岩印象深刻,原因之一就是他优异的成绩。
    那时的成岩虽然性子孤僻了点,?但学习是真的好,?他不怎么跟人讲话,?所以总是给人一种桀骜不驯的感觉。包括江暮平,当年也没被区别对待。成岩对其他同学怎么冷,对他也怎么冷。
    所以成岩现在忽然这么说,江暮平有理由怀疑这是讨他欢心的话术。
    但是江暮平知道成岩是不会用假话来讨他欢心的。
    “我。”江暮平回答说。
    成岩一笑,心想江暮平要是装不知道,?或者真不知道,兴许还能多逗他一会。
    “真的吗?”江暮平忽然问。
    成岩愣了下,?他以为江暮平不会对他的话有丝毫怀疑。
    “十七岁我高二,除了你我还能崇拜谁啊…”成岩不觉好笑,“你认为班里有其他人能比得上你吗。”
    这话真中听,尤其是从成岩嘴里说出来。江暮平三十年来被人捧惯了,?对那些夸赞的话早已免疫,可没由得被成岩这么一夸,他心里竟生起几分得意。
    到家的时候,赵靖和姨妈正在门口贴春联,姨妈看到成岩手里的红联,问:“你们买的?多了呀,没地方贴了。”
    “不是买的,”成岩说,“是教授写的。”
    姨妈表情一变,走过来看红联上的字,“这是小江自个儿写的?写得真漂亮!”她忙示意赵靖停下,“赵靖别贴了,贴小江这个,手写的,比那买的好看多了。”
    赵靖笑道:“得亏我这胶水还没涂上去。”
    成岩把春联递给他,赵靖接过端详了一番,不由感叹:“到底是文化人…”
    赵靖六年级的女儿从屋里跑了出来,“爸,春联贴好没?要不要我帮忙呀?”
    “你个小个子能帮啥忙。”赵靖跟江暮平介绍,“这是我女儿。”
    赵靖指了指成岩,对他女儿说:“这是你成岩表叔,叫表叔。”
    小丫头红着脸喊了声“表叔”,盯着成岩大眼睛不住地眨巴,“表叔你好帅啊。”
    赵靖笑着在她头上揉了一把,“你怎么从来就没跟你爹说过这种话。”
    “爸,老师说小孩子不能说假话。”小丫头作出一副深沉的神情。
    “今年压岁钱取消啊。”
    “不行!”小丫头急了,“你最帅了,爸,宇宙第一帅。”
    赵靖故意不理睬她,板着脸咳嗽一声,继续介绍道:“这是——”
    他看着江暮平卡壳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称呼这位弟婿,总不能说是表婶。
    赵靖停顿了会,说:“这位是你表叔的爱人,你也叫他表叔。”
    小丫头神情迷惑:“爱人?”她凌乱了,“爸,你是不是搞错了?”
    赵靖女儿年龄不大,没有手机,平时也不爱看新闻,接触社会信息的渠道很少,不了解同性婚姻合法的政策。
    “爸没搞错,”赵靖耐心解释,“现在同性结婚是合法的,就是说男孩子不仅可以和女孩子结婚,也可以跟男孩子结婚。同样的,女孩子可以和男孩子结婚,也可以和女孩子结婚。”
    小丫头一脸惊恐:“男孩子跟男孩子为什么要结婚?”
    赵靖摸着她的脑袋:“喜欢就可以结婚。你现在还小,以后就知道了。不要没礼貌,快点叫表叔。”
    小丫头眼神乖巧地看着江暮平,小声喊了声“表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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