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从小被老父亲借题发挥过很多次的皇储,太子殿下表示已经习惯了,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儿子也得习惯这个老朱家的传承。
    在现代搞明星的得有人设,当皇帝其实也有,而朱元璋的人设就是杀伐果断的耿直boy。
    在老朱之前,几乎每个皇帝都要给自己的出生增添一点神奇色彩,这点从最后一个由血源贵族创立的秦王朝覆灭后,到大明王朝之前就没变换过。
    那些个皇帝不是老妈梦到了龙,就是出生时候有异象,反正个个都似乎从出生就带上了与众不同的buff。
    有些王朝的皇帝明明是用各种不光彩手段抢了皇位的,也要给自己的出生添上一点异象,也不想想在当时那个社会,谁家贵公子出生时候如果真的有这些有的没的,是怎么在前任皇帝的猜忌中安全长大的。
    到了后来,有些皇帝可能也觉得这套路有点假,于是改了风格,转为和前朝的王公贵族文豪大拿扯关系,仿佛没有个曾经高贵的血统,就师出无名坐不稳皇位一般。
    朱元璋刚登基时,便有臣子询问要不要扯个宋朝的大文学家朱熹后人的身份,反正这种大旗他们拉了,朱熹的后人也会接上,大家又都是姓朱,还不用改姓,这大旗不拉白不拉。
    谁知当年的洪武帝却大手一挥,直接将这个还不错的建议一票否决,他当年的一席话,更是被刻在了碑文之上,供大明臣子、子嗣牢记。
    我本淮右布衣,泥腿子出生,放过牛、讨过饭,做过和尚,也进过叛军。咱家祖宗五代都是农民,能有今日,无非因天下大乱,为众所推,登上了这九五之尊。
    朕之出生,早在当年北上讨虏之时便写在了檄文之上。檄文一发,响应者众。那些人是冲着朕的身世来的吗?不是,他们是冲着与我一同的理想,是冲着驱逐蛮夷、恢复中华而来。
    血缘、身份、祖宗荣耀,那都是已经入土之人的东西,眼睛总是盯着过去,哪来的未来?
    彼时,一边等着烤栗子一边和孙儿们讲古的帝王冷嗤一声,真情实感地传授自己往日险些被坑的宝贵经验:你们别看那些个文人瞅着是替咱想法子,实际上一个个心眼可多,他们啊,就是想要给咱立个祖宗,到时候再翻出点朱熹那老匹夫写的书,再名正言顺地用那祖宗之言来制约朕。
    到时候朕心里头再不甘愿,也只能因为这祖宗规矩,捏着鼻子顺了他们的意。就这些文人翻嘴皮子的本事,那老匹夫写的书,一句话都能搞出十来个解释,没准还是互相矛盾的。几次三番的,到底是他们做皇帝还是朕做皇帝?对这些文臣,就得警惕。嘴上给小辈们吐槽,手上却不停,在听到火堆中栗子的爆裂声时,洪武帝立刻拿起烧火钳子将烤栗子从炭灰中扒拉出来。
    顺带着,他又给孙子们传授了一个生活小经验:听到爆裂声就说明栗子炸壳了,这时候得赶紧把它弄出来,否则碳灰会进壳,栗子吃起来就是苦的。但是也别立刻拿出来,可以再稍微煨一下,这样更香。
    几个闻到味道已经在频频咽口水的小皇子小皇孙们顿时一脸认真地点头,也不知道他们听进去的是洪武帝的帝王之学还是烤栗子经验。
    洪武帝也不计较崽子们的想法,人到暮年,他在孩子们面前更多的是扮演一个慈祥的长辈,不再像年轻时动不动就扬鞭揍儿,十足十的虎爸形象。
    而就在这时,只见洪武帝身手如电,这位大明的第一掌舵人极其矫健地一伸一拦一搂,将嗅到栗子香味一张狗脸就要往火堆里钻的大狗压在了身下。宝刀未老的洪武帝将大白狗压平后靠着,继续正儿八经地和皇孙们diss起了大明朝的文官集团以及他老人家曾经在文官们身上吃过的亏。
    作为一个耿直帝以及奋斗在反文臣行列第一线的帝王,洪武帝的执政风格可想而知。
    常言道,失败的帝王各有各的缺点,但成功的帝王则都是相近的优点,比如最为常见、对皇帝要求最低的就是礼贤下士、善于纳谏。几乎每个有名的皇帝都能找出一长串礼贤下士的实例,顺带还能扒拉出几个青史留名的谏臣。
    但洪武帝不一样。
    作为一个从社会最底层走出来的帝王,作为一个从一人一马走到千军万马皇袍加身的大明皇帝,在洪武帝的整个崛起过程中,大部分的决策都是他自己定下的,江山也是他自己打下来的,治理也是他一人扛了这么多年,他足够聪明、足够敏锐、足够清醒也足够有经验,所以很少给文官团体劝谏的机会。
    在朱元璋这儿绝不会有人敢和他说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如果有人敢这么同他说,老朱绝对掀桌,呃,不对,掀桌不够,还要怒踹两脚,表示朕就是要和百姓一起治天下。
    正因为洪武帝的崛起与门阀无关,与士族无也没多大干系,他这个皇位才坐的格外安稳也格外有底气。
    所以,文臣这种存在在洪武帝这儿就是实实在在的打工人。
    至于什么士大夫,迄今为止,所有给咱添堵的都是士大夫,不干人事的也都是士大夫,你们这些人爱干就好好干,不肯好好干就赶紧滚,咱不差你一个。
    这是只有朱元璋才有的底气。
    这江山一路走过王与诸侯共治天下,穿过王与士族共治,越过王与士大夫共治,到了洪武帝这儿才终于真正成为了王治天下。
    但朱元璋内心也很清楚,如今这个局面是因为他还在,皇位传递个三四代之后,长于深宫之中没多大见识的后代皇帝迟早也会重新走回朝政被士大夫把持的老路。
    所以,他早早就废除了丞相制度,又命令所有的皇子在成年之前都必须回老家下基层生活一段时间,也注意培养孩子文武并重,还亲自捉刀写下了多册书籍,就是怕后代失去了亲民之心。
    而同时,对于那些文臣团体,他重拳出击,粉碎每一个他们可能借机壮大的机会,并且给予他们足够的威慑,因此,洪武帝的每次粉墨登场,都伴随着腥风血雨和人头落地。
    当然,在达到这一目的过程中难免会有被无辜牵连者,譬如宋濂一家。
    宋濂的长孙牵涉入胡惟庸案,按律,宋濂一家都在株连的范畴。朱元璋并不想杀了这个曾为王朝呕心沥血的得用之人,但他又不能朝令夕改,擅自开这个先例。
    于是,太子就出场了。
    仁善的太子百般求情,给足了台阶,洪武帝屡次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此举一方面救下了不少被殃及的得用臣子,另一方面也树立了太子仁善的形象。
    同时,太子的存在也是文臣们的定海神针,饱受洪武帝摩擦的文臣们看着太子的时候,内心总会不由自主涌出一点盼头等太子登基了就好了!
    于是,在这根美味的胡萝卜的激励之下,文臣们熬了一年又一年。尤其是这些年洪武帝放了不少权给太子,朝政的治理和管理比之洪武初年都要宽松不少,更是给了臣子们无尽的希望。
    是的,太子老爹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个工具人,而现在,木小白也成了工具人。
    还有谁能比出场就艳惊四座,在这些年辅助父亲执政的过程中也花样百出的皇太孙更适合被拿出来给百官提建议的呢?
    老爹想要找由头,自然要儿子出力,儿子的人设不适合,那就孙子上。
    做了那么久的工具人,现在有儿子来分担压力,太子殿下也是很开心的= =
    和孙子控诉的目光交汇后,洪武帝淡定地给了孙子一个【崽,你长大了,该面对狂风暴雨和啰嗦了】的眼神,随后继续道:朕的皇孙在民间走了一趟,发现民间学说中就连圣人学说也均是错漏百出,读书人拿的书都是错版,这意味着什么?这就像是砌墙时候最底下的砖头放歪了,底砖歪了,这墙还能依靠?拿着这些错误书籍走向仕途的栋梁,还能撑得住这个大明?
    说到这儿,老人的声音低了几分,带上了几分痛心:这一切持续了多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朕管不了,但朕可以决定这从什么时候结束。朕这次修书,修的不是这几个字,而是我们的根基,是天下黎民的心,是未来的百年千年!
    朕听闻,以往的王朝修书后会将书籍放在库房里藏着,这修书和不修有什么区别?朕决议,修书完成后将校正后的书籍全数印刷,发行天下。
    只是若要将所有书册颁至天下,以朝廷之力难免力有不逮且轻重不一,如此反而可惜,故而朕决议召集天下书局,择佳者委以重任,将一部分任务交由民间,此事便由太孙负责吧。
    英儿,你可得给朕选出最好的书社哦。刚刚给孙子丢了个锅的爷爷立刻又发了一堆糖,深谙教娃心理学的洪武帝冲着站在第一排的大孙子挤挤眼,满脸都是【爷爷给了你出去玩的机会,要好好谢谢爷爷哦】!
    感觉背后的目光瞬间更加炽热的木小白深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后冲着他爷爷躬身应下了这个棘手的任务。
    然后,散朝后,小皇孙就被臣子们给围上了。
    这些前一刻还在极力反对洪武帝搞图书整理的臣子们很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们围在小皇孙身边好奇询问选择书商有没有什么标准,并且激情又含蓄地为他们寻常买书的书社投了内部票。
    然后,这群文化人就开始了内部battle,并且开启了内部攻讦模式。
    这个说「你那书社有连页」,那个说「你推的书社我买到过错字」,这个回「连页自己裁开不就好了,又不是决定性问题」,那个嚷「你买精装版就不会有问题了,你干啥去买廉价版本」,于是这个又回「精装版是收藏的,普通版才是学习的,学习的底子错了还收藏个毛」。
    不过说了几句话,这群文臣就自己争论了起来。
    木白吸了口气,露出了一个十分得体的笑容,既然大家意见不一,那就招标吧。
    作者有话要说:洪武帝(甩出一个太子鱼饵):朕脾气不好,但是朕的儿子脾气好啊。
    苦逼的文臣们:嗷!!我们又可以了!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啊!
    洪武帝(甩出一个太孙鱼饵):我儿子脾气好,但我孙子会搞事啊。
    刚有些伐开心的年轻的文武官员:嗷嗷嗷,这个我们可以!反正我们年轻,看得到希望。
    洪武帝,一个靠卖人设稳定朝廷官员的出色帝王(不是)
    第131章
    洪武二十四年,福建泉州港迎来了自建港以来最尊贵的客人大明的皇太孙。皇太孙偕一干文武行水路南下,历经十余日,这一日,他们的船只终于抵达了泉州港。
    太孙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巡察福建的备倭情况。数年前开建的以厦门城为主要防御点的沿海防线已经竣工,在这两年已经取得了极大的战果,洪武帝派已经虚岁十八的皇太孙来视察合情合理。
    但消息灵通的当地书商还是打听到另一个消息,太孙此行前来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暗中探访,遴选能够承担大明正在编纂的《文献大成》的印刷书商。
    作为全国最大也是最繁荣的出版胜地,整个福建加起来大小书商有三百余家,光泉州港一处的书商就有二十多家,这些书商在打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激动坏了。
    能够为官方出版图书意味着什么?那就是要飞黄腾达的节奏啊!
    有官方的资金支持,他们就能找最好的雕工,借由官方的渠道将书籍发往四海八方,这是多大的一个市场?
    而最重要的是,这些书都是给谁看的?皇宫里还有朝堂上的贵人啊,做了这一票,他们的书社以后就是给皇帝印过书的。
    沾了皇气,作为大明第一ip,沾个皇字就意味着数不尽的客源啊。
    这才是最大的收益!!!
    于是,这厢皇太孙还未抵港,那厢泉州港的各家书社已经开始不约而同地张灯结彩,书商就仿佛打了鸡血一般,使劲浑身解数,将自家最新、印刷质量最佳的书册放到了书社最显眼的位置。
    有消息灵通的外地书社东家更是一咬牙,竟千里迢迢跑到泉州港,在最热闹的大街上盘下了一间铺子,挂上牌匾、写上书目、系上红绸,码放上最新的书籍,一家正儿八经的书社当即新鲜出炉,并且极其招眼。
    要知道书社这种存在以往的主要客源是各地考生,其铺面也多位于学宫、孔庙附近。闹市区这种地方不仅和它们的逼格不符,而且客人又鱼龙混杂素质不一,书籍这玩意容易坏也容易脏,所以他们是从来不来的。
    但是立刻有人意识到这样做的好处,皇太孙毕竟是个小年轻,小年轻到了一个地方后能不去闹市区逛一逛吗?到时候太孙殿下走到闹市区可不就是第一眼看到了那间书社?而且他此行有任务在身,肯定会走进去看一下啊!
    到时候满大街上只有那一间,又是太孙逛的第一间,这跑去闹市区开分店的书店可不就能给太孙留下深刻的印象吗?
    卑鄙,太卑鄙了!
    于是,让泉州港居民看不懂的一幕就这么发生了闹市区的若干家店铺先后关了门,再开门时已经换了东家,并且成了书社,放的还都是些极为阳春白雪光看书名就让人没兴趣去翻看的书籍。
    然而,哪怕书社每天门庭冷落,这些掌柜也丝毫不着急,每天就举着个鸡毛掸子小心翼翼地掸去书籍上沾惹的灰尘,像是照顾娇嫩的婴儿般精细。
    而且,这些掌柜每天都没事就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看上去古怪极了。更可怕的是,这些掌柜那笑眯眯的眼神中似乎时不时会闪过寒光,每次看到小青年入店都是一阵热情的嘘寒问暖,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很是殷勤,然后长篇大论地给人介绍自家店铺的历史。
    入店的年轻人通常都会这古怪的热情吓一大跳,最后离开的时候不得不顺手买上几册书,否则,总感觉不太好意思走出去。于是,泉州港的读书人纷纷怀疑这是书社新出的推销手段。
    明明威力不大,但是感觉伤害力惊人啊!
    其实,这是书社掌柜们经过一通盘算后的策略。他们猜测,太孙殿下会乔装探访书社,虽然他们不知道皇太孙长什么模样,但他们知道太孙殿下的年纪啊,在这个年龄区间的每个年轻人都有可能是太孙殿下,所以,绝对要好好招待!
    事实上,他们猜得没错,木白的确是微服私访了,但和他们想象不同的是,他不是一个人。
    木白此行南下是和小伙伴沐春一起的。
    沐春的父亲是如今的西平侯沐英,在洪武十四年领兵攻下云南之后,沐英就镇守于此,迄今已经有十年。作为沐英的嫡长子,沐春在洪武十五年后便作为朝廷和边塞的桥梁长期留在了京城,这次南下,他的任务是要去云南传达中央的旨意洪武帝在明年打算迁三十万南京居民入云南,要云南方面做一下准备。
    其实,这种旨意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让他千里迢迢跑一趟,实际上也是洪武帝给自己的养子和养孙一个团聚的机会而已。
    不得不说在对待自己的亲人方面,洪武帝当真能称得上是相当的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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