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从夏收之日开始,整个卫所官兵上下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该喂马的喂马,该磨枪的磨枪,全都磨刀霍霍等着刷军功。
    他们是如此,估计纳哈出也差不多,而游牧要袭击守备完善又有城防守卫的边城,最简单的就是通过内应。
    此前,叶旺和马云已经屡次在城中筛查,就是想要预防万一,坦白说,间谍这个东西从古到今已经成了战争常态,但对于被背刺的人来说,就算心里有准备,真的被人从背后捅刀也不是个能让人愉快的感受。
    而如今一听这个法子
    哎哟!利用对方的间谍把他们想要传出去的东西送走,顺利的话还能顺藤摸瓜抓出几个探子来,这如果真的可行的话,想想都觉得很美滋滋啊!
    八月初的一天,辽东都指挥使司的治所所在,整个辽东地区的总司令部辽中卫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案。
    指挥使家中居然遭遇了窃贼,那窃贼居然偷走了重要文件无数,其中传闻还有刚刚从应天府送来的守城利器的图纸。
    一时之间,整个卫所噤若寒蝉,谁也不敢面对两位指挥的怒火。
    卫所的官兵们脚步匆匆,上上下下将卫所来回刷了好几遍,如同过筛子一样一一征询,倒是抓到了几个可疑之人,偏偏没能逮住首恶,自然也没能找回图纸。
    因为这件事,洪武帝特地派了锦衣卫来了解情况,得知发生了什么后,洪武帝二话不说做出了责罚,两位指挥使一年的俸禄随着一句话全都交工了,筛查工作更是交给了更为专业的锦衣卫。
    藏在城中的有心人心顿时吊到了嗓子眼,不过幸运的是,应天府那边似乎有了什么突发事件,来办差的锦衣卫被紧急召回,这件事竟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解决了。
    只可惜那据说由应天府的东宫工坊设计的宝贝图纸再也找不回来了,因为这件事,两位官爷面色阴沉了好些天。
    八月十五,中秋节,辽中卫所悄悄消失了一个收夜香之人,同时,一张图纸传到了纳哈出手中。
    就在边关暗潮涌动之时,大明的国都应天府内亦是惊涛骇浪一片。
    就在月圆人圆之日,御史余敏、丁廷联袂举告户部侍郎郭桓利用职权,勾结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李彧、提刑按察使司赵全德等人贪污。
    已经准备放假的大明户部官员在一脸蒙蔽中一个不拉,自侍郎以下全数被隔离审查,郭桓更是直接被压入大牢接受调查。
    同时,工部、礼部、刑部甚至于兵部都陆续有人被带走,携带敕令的锦衣卫快马出京,如散花般奔向全国的十二个布政司,将其主事全部带入应天府。
    一片肃杀之气中,后世在贪污史上都赫赫有名的空印案和郭桓案拉开了序幕。
    其实经过调查,郭桓的犯案手法极其的简陋和粗暴,说白了,他就是利用了人性的弱点。
    大明如今的税务制度在运行上使用的还是元朝的一整套制度,即地方和中央两次核对税务。
    在洪武帝治下的大明官员都无法完成的任务,在吏治腐败的元朝自然也一样无法完成。
    于是带空白账册这件事,就成了从元朝开始就有的自古以来,而到了明朝,各省份官员也在默许之中将这个老传统继承了下来。
    作为本应当是监管督查部门的户部,在户部侍郎的有意纵容下,对这种明显是违规的举动持视若无睹之态。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足够的善良体贴,而是因为此举中有太多的利润。
    要交多少,收到多少,核对了多少都是户部的一言堂,想要从中贪赃枉法难道很困难吗?
    而且这种贪墨还是悄无声息,事后全无痕迹的高级做法,毕竟最后入户部仓库的确实是这些数目,而且也是由各省份官员所认可。
    但这种贪污方法虽然安全,数额却着实有限。
    毕竟各省份官员也不是傻子,人家送来了两万石粮食,你说只收到一万九千石人家也就认了,如果说说我只收到一万石,对方肯定跳脚。
    一地的赋税也是官员升迁的评判标准,谁都不会心宽到为了偷懒放下自己的仕途,那不是本末倒置吗。
    于是,被空印账本养足了胃口和欲望的郭桓再次动手了,这次他直接选择修改账册。
    如今的账册数字采用的是普通的计数法,也就是一、二、三、四。郭桓有一日发现这样的数字添几笔、圆几笔后就是另外一个数字,于是他便走上了修改账册之路。
    改账册的数字远比改空印账册更加容易,而且数额更大,只要在百位数乃至千位数上修改一个数字,差的便是十万八千里。
    不过这些账册既然已经到了他这儿便说明税粮已经经过了验收,被放入了专门的仓库。为了将这些粮食运走,郭桓十分狡猾得将兵部的几个侍郎全数拉下了水,为了避免后顾之忧,他又拉下了刑部。
    工部之人要营造工程需要调粮,意外发现仓库内储粮不足,没关系,五百石可以让人闭嘴。
    如此,涉案人越来越多,贪污的数量也越来越多,郭桓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从最初的取粮,到后期的换粮,步步递进终于捅出了无法修补的窟窿。
    被抓住之后,这位一手创下大明贪污第一案的小小侍郎未做一句辩解,被押解的过程中面色平静淡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天,对于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对于赃款的去向亦是十分配合得给出了账册,心理素质堪称绝佳。
    这次的案件中洪武帝表示不再信任刑部官员,他直接派了三批人马负责审理,三方各有手段的审理人员在整理文件时均表示从没遇见过这么配合的官员。
    你们说他图什么?一个官员捏着厚厚的审查记录万分不解:他贪了这么多钱都没怎么用,一家子人跟着他继续过苦日子,他做这些图个什么?就图一个刺激?
    谁知道呢,你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你也得住进去。
    若非因为郭桓平日生活低调朴素,着实没有一夜暴富的浮夸姿态,他也不至于能逍遥隐藏这般久,早就被目光如炬的御史们抓住参上一本了。
    郭桓不光造假本事一等一,就连如何消化赃款的能力也是一流。粮食体积庞大,可不像后世的纸钞一样,随便哪里都能藏,此物变现明显,任何一个市场突然出现大量新粮都会引起侧目,所以他去找了一个天然盟友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江东富户。
    被他贪污下来的粮食大部分都卖给了江东的粮户,由于历史遗留问题,即便洪武朝屡次减税,江东的农民田税依然是举国第一,洪武帝定下的税负卡在了所有江东人的咽喉处,逼得他们勉强能呼吸,又没办法大喘气。
    在这样的高额税率之下,当地人为了自救,便想方设法得从外地粮价便宜处购买粮食充交税费,然后省下这部分地去种植经济作物继续赚钱,而郭桓的脏粮恰巧和江东富户的需求精准吻合。
    富户从他这里买到了便宜的大米,有些甚至都不需要运过去,换个包装换个戳封就能搞定,新米由富户拿过去再次交税再自然不过,绝对不会引起怀疑,郭桓左手进右手出,赚了个盆满钵盈。
    封他一个十三世纪最会投机倒把人士绝对不为过。
    于是,郭桓被抓,除了满朝涉案官员之外,又将洪武帝的视线引向了江东富户。
    这些人可是用低廉的价格收购了不少赃粮啊,作为赃粮的主人,他自然要向这些人来要求物归原主了。
    什么?那些用来交税了?
    洪武帝摇摇手指,别开玩笑了,交税的额度是你应该缴纳的额度,咱又没多收你的,反倒是你现在占了朕的便宜才是。
    朕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必须不可以啊,交不交?交不出来就去边关戍边去。
    拜郭桓的账本所赐,这些曾经占了便宜的江东富户没有一个能逃脱追捕,迫于无奈和心虚,只能开仓取粮。
    但问题是,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赃款,谁都没办法一次性还清,还不清就只能用土地店铺乃至于商品折价做补偿,一夕之间,江东地区被豪强富户瓜分了近十成的土地有一半回到了洪武帝的手里。
    前些天还火冒三丈眉毛竖立的洪武帝顿时感觉到了割韭菜的快乐。
    但同时,他也隐隐生出了点危机感。
    江东的土地兼并,竟已有如今这般恐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好多人都猜到了空印案,但其实是空印案+郭桓案,历史上这两个案子据说是分开的,但是史书上谁也说不明白郭桓究竟是怎么贪下那么大数目的,所以我将两个案子结合了下。
    他是真的贪了大半个国库==,贪到朱元璋都不敢对外公布真正的数字,觉得说了老百姓不会相信的程度。
    关键是,这可不是纸钞,纸钞搞个房子藏个千把来万问题应该不大,那些可是沉甸甸的大米啊!怎么运的,怎么搬的,都是谜团。
    第115章
    洪武帝是从农民中走来,年少时他曾经在地主家打工放牛,彼时那被地主剥削欺压的记忆让他对地主这种存在可谓深恶痛绝。
    但作为一个帝王,他也非常清楚地主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因此一直按捺着自己的脾气和喜好,并未对地主富豪势力多做干涉。
    甚至于,在后世人眼中充满了仇富因子的洪武帝在执政的早期对民间的有钱人可以说是极其宽容。明早期的商税为三十税一,也就是3%,若放到现代,这个税率足以让所有的商户两眼冒光。
    当然,这主要也是因为洪武初年的商户们承担了大量的社会责任,他们穿行全国,用马匹和骡马踩出一条条的天然道路,在帮助朝廷运送当地需要的物资的同时,也大力缓和了不安的民众与朝廷之间的关系。
    用后世的标签来说,如今大明走南闯北的商人几乎个个都能打上爱国商人的红戳。
    譬如云南如今的情况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在收复云南后,第一批进入云南的不是军队也不是朝廷官员,而是受到朝廷征召和鼓励的巴蜀商人,他们牵着矮脚马,攀上高山,忍受着高原难捱的气候,为与世隔绝的云贵高原带来了属于中原的丰饶物产和友善笑容。
    没有了中间商和元政府盘剥后的中原物资价格更加亲民,若不是商人们护着,这些货物还没到昆明恐怕就要被抢完了。
    在将稻米同云南的官府换取盐引的同时,有一批勇敢而无畏的中原商人第一次踏上了茶马古道,和位于西藏高原的藏族商人们互通了一波有无。
    茶马古道始于唐,兴于宋,唐朝时由于文成公主的关系,唐帝国和彼时的吐蕃王朝关系相当紧密,不过那时候商队行走的主要通道是陕甘青的唐蕃线,茶马古道因为需要走蜀道并不方便。
    不过到了宋朝,尤其是丢失大片北方土地的南宋,他们唯一可以依赖的便只有茶马道。
    西藏地处高原,氧气稀少,因此在那里长大的马匹天生耐力就比平原地带的要强上许多,对于损失了大部分养马地区的南宋王朝而言,来自西藏的马匹是他们和金王朝战斗的最后底气。因此宋人对于茶马古道沿途大开绿灯,这条道路也迎来了它的第一个高光期。
    宋灭元兴,北元政府重商,同时,为了加强对西藏地区的控制也为了鼓励商人多缴税款,在几条茶马古道的主道路建设了大量的驿站和驿路。
    而现在,这些道路作为历史的遗产都到了大明手上。
    然而,由于明政府如今对云南的掌控颇为弱势,当地仍然后部分土族势力不服从大明,且茶马古道的多数道路都在深山密林之中,走上这批道路的商人都是怀揣着一去无回之心。
    这些商人甚至还定下了君子之定,约定好彼此在这条路上必须互帮互助,绝不能扯后腿,而相对应的,只要有一个人能够从这条商道上活着离开,那么所有亡者家眷就要交付给他来照顾。
    这并不是道德绑架,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要有一个人能够全须全尾得回到汉地,他必然会赚取大量的利润,别说只有这些商人的家眷了,再加上几倍都能承担得起。
    而事实上,他们的确赚取到了大量的利润。
    藏地的秘药、唐卡、藏香、氆氇和马匹都非常受欢迎,可能是经常通商的关系,藏地的商人也相对比较友好,语言不通也能用手势交流,藏地的商人甚至会用拨算盘的方式和中原商人讲价,总之,这一批商人走了一趟世界屋脊还是相当有赚头的。
    但要论他们这次最大的收获,反倒不是这些商品。
    而是云南的一种特殊茶叶普茶。
    面对中原商人带来的各种货物,藏族商人却表示他们更想要普茶,这自然是引起了中原商人的好奇。在下山之后,他们立刻接触了云南的茶商,并且采购了这些被藏人点名购买的普茶。
    其实普茶是当地人的称呼,据说是当地的濮人最早栽种的茶叶,距今已经有千余年的历史,此前一直是当地人自己喝的,曾经还是当地上贡给周武王过,不过由于当时的喝茶之风不兴,加上云南和外界有壁垒,一直没有出名。
    后来因为藏人对于茶叶的需求,本身就栽种在云南的普茶靠着自己的地理位置又是开启了外贸模式。
    依托茶马古道和频繁往来的宋朝商人,普茶的制作方法从散茶变成了饼茶,不过滇藏之路路途遥远,滇南之地又多云雾,茶叶容易受潮,在运输过程中普茶难免受潮,在反复的受潮和烘晒之中,普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的香味愈加浓醇了,而最重要的是,现在的普茶对于治疗便秘非常、非常、非常有效。
    是的,藏人购买茶叶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它能够治疗便秘。
    在西藏,便秘是最公平的疾病,无论是王孙贵族还是平民奴隶,都有着这样的苦恼。毕竟他们的主食是肉类和粗粮,青藏高原并不适合蔬菜生长,长长的封冻期更是只有肉感可以食用,就算是再高贵的人也没办法在冬天吃到新鲜的蔬菜。
    所以便秘自然顺着不健康的饮食找上了他们。
    开玩笑,汉人的茶叶卖得那么贵,如果不是把它当做药材来购买,谁舍得哦!
    有这些钱多买些南方的稻谷不好吗?
    因此在第一个喝茶之人发现普茶的疗效好过于旁的茶叶后,这个茶叶便在藏地打响了名声,并且迅速抢占了市场,成了所有西藏人的心中top1。
    出于好奇,也是想试一下水,这批从云南回去中原的商人们采购了一批普茶运到了京城,当然,想要售卖货物肯定是要给与一定的包装的,他们给这些普茶的包装就是藏地国师专供。
    西藏还有国师啊?一边看兄长泡茶,一边听故事的朱允炆好奇得眨了眨眼睛,疑惑发问:西藏的国师是自己封的吗?
    不,是皇祖父加封的。木白搅了下核桃碳,将上头的碳灰剥落了点好让火更旺盛的同时解释道:洪武三年的时候,当时归附前元的吐蕃各部归附大明,皇祖父一一给予了他们官职。
    后来,故元帝师喃加巴藏卜带领诸多前元遗官赴南京朝见皇祖父,表示归降。皇祖父就将其封为藏地国师,令其遵朝廷之法,抚安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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