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朋友个子都不高,木白干脆将木文举了起来,加上鸡毛掸子的高度,这才扫到了高处。
    总体来说,这间房间并不算脏,灰尘也只有细细一层。
    接到你们的消息时,我来打扫过。朱标解密道。
    此刻,他正将花瓶内的梅花取了出来,重新给瓶子里注满了水,然后插入了一支将开未开的荷花在御花园已经被食草的鹅子军团占领的现在,即便是太子殿下也只能摘到这种还没开放的鲜花啦!
    不过朱标显然并不在意,他笑着给荷花摆了个造型,又在花瓶里插了一片刚刚展开的荷叶。有了这映日荷花,房间里便一下子带上了夏日明媚又活泼的气息,似乎整间房间都亮堂了不少。
    在三人的齐心协力之下,这间小书房立刻恢复了它最初的样子。
    看着里头精致又大方的布置,木白眼睛亮晶晶地说道,我娘一定是个优雅大方又温柔的女性吧。
    然而,他的这句话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木文和他一样都不记得母亲也就罢了,奇怪的是,朱标也只是僵硬了下嘴角,并没有开口应和。
    见木白看出来,朱标张了张嘴,有些迟疑地看着儿子,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打破儿子心中关于母亲的印象,但他如今的迟疑已经说明了一切。
    木白沉默了下,问他爹:刚才的形容词里面,他中了几个。
    朱标眼角轻轻挑了一下,有些无奈地告诉儿子:算是大方吧。
    见两个孩子都露出了震惊和不敢置信的表情,朱标笑着将他们招了过来,他自己坐到了刚刚才擦干净的雕花木椅上,一左一右各搂住一个,又随手从书桌下抽出了一册厚厚的本子,展示给两个小孩看。
    写字的人,看得出没有系统地学习过书法,但写出来的字倒也算得上干净整洁,就态度而言可谓十分认真。
    而这上头的内容多为各大世家的关系网络,姻亲关系是其中的重点,木白只瞅了一眼,就感觉额头发疼。
    什么谁嫁给谁,谁是谁的表姑妈,谁是谁的娘舅,谁的姑妈嫁给了谁的娘舅,这种复杂的关系简直比圣人之书还让人头疼。
    看着两个儿子的眼神都有些涣散,朱标不由哈哈一笑,说道:你们的母亲,在看到这些谱系时候的反应和你们一模一样,但是到后来,她背得比谁都清楚,你们皇祖母都夸了她好几遍。
    她是开平王的嫡长女,开平王非常疼爱她,加之她武学天资出众,便传授了她一身的武艺。你娘的时间大多用在练武上了,自然没时间学学问,不过她学起来也是飞快。
    朱标伸手将两个孩子越睁越大的圆眼睛捏了回去,道:这一点,英儿像娘。
    像娘?木白小嘴微张。
    朱标笑道:英儿与我相处至今,可有觉得,我的力气有大于常人?
    木白乖乖摇头,朱标身上的确有些外家功夫,但就他的标准而言,那只能算是强身健体的程度。不过,朱元璋显然也不是将儿子当作冲锋在前的一军将领来教导的,朱标的一身武艺,就指挥官来说已经足够了。
    不过话说回来,木白想到那天他爹身上挂了四个壮汉的场景,又产生了一点自我怀疑。
    朱标撸了撸他的头毛,别多想,你爹那是后天锻炼而来的,你娘才是天生的,她六岁就能扛起一头成年公猪了,你如今的力气全都随了你娘。
    木白:
    等等,木白一直以为自己的一身力气是系统附赠的金手指之一,原来其实是遗传来的?怪不得洪武帝一家对于他的大力除了鼓掌说好外没有别的态度,合着是因为有了先例
    这么说,垃圾系统其实什么金手指都没给他?
    不对,为什么他娘六岁时候会有扛猪的机会啊,他娘未免也太虎了吧?而且这太子妃的形象怎么和他在奶奶那边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皇祖母说,太子妃品味很是高雅,当时她主张衣着素净,戒浮夸,但我娘每每都能以平价的衣裳引领朝中潮流。木文提出了异议。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
    是爹你帮娘亲配的?木小文震惊了,那,那皇祖母还说,娘亲文采飞扬,谈吐优雅风趣,无论是内眷还是使者亲眷招待起来都大方得体,常出妙言佳句
    朱标又点了点自己。
    懂了,那估计是他爹帮老婆打好了小抄和底稿,太子妃只需要将其背出以及在恰当的时候运用即可。
    对母亲滤镜颇深的木文发出了最后的挣扎:这,这房间布置素雅柔和而且明显是女性的画风!!
    朱标笑而不语。
    好吧看来皇太子从小到大在各种熏陶之下的审美用到布置老婆书房上面也完全不差,
    木白两兄弟都惊呆了。
    他们脑海中那优雅、娉婷、温柔、甜美的母亲形象顿时破碎,重新出现的是一个明艳大方、力大无穷、有些笨拙但很努力的女子,虽然和想象中不一样,但这样的母亲似乎更鲜活了点。
    这样说起来,能将一个武斗派老婆塑造成公公婆婆心目中爽利大方、温柔得体、文武全才的好儿媳形象,他们老爹果然棒棒哒。
    亮了,木白的眼睛亮了。
    想也别想。老父亲撸了把儿子的脑袋瓜,无情地打破他的幻想,轻斥道,好好背书。
    帮老婆塑造形象那是出于无奈,至于儿子,自然只能自生自灭。
    皇祖母真的一直都没察觉吗?被老爹揉着脑袋的木白想来想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皇祖父没发现也就算了,公公和儿媳多少还是要避嫌的,但是他们家皇祖母也好聪明的,怎么会一直不知道?还是皇祖母知道了但觉得没必要和他们说?
    朱标回忆了下:要说没发现其实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惊险的时候,那时候英儿刚出生后不久,你娘有一次跟你玩飞高高,一不小心把你扔得高过了宫墙,正好被父皇母后看到。
    高过宫墙大明的宫墙
    见两个小孩面露震惊和期待,朱标叹了口气,笑着道:然后爹就被你们皇祖父带到演武场切磋了一番。
    空架子的爹和有真功夫的皇祖父切磋,就连木小文都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两个小孩不由为背锅的老爹鞠了一把同情泪。
    至于之后他们家小英喜欢上飞高高,然后缠着父皇要飞,结果正好被母后撞见,威武雄壮的洪武帝被怒气勃发的马皇后揪着耳朵说教什么的就不要告诉孩子了。
    太子殿下笑眯眯地想。
    其实,你们的母亲真的很厉害,就连到最后也保护了你们,不过这个,只有爹知道。朱标摸了摸两个孩子,带他们走到了书房的里侧。
    挪开毯子,书房的地面露出了一条密道。
    修建应天府皇宫的时候,朱元璋还没有一统治天下,因此,他在皇宫里设置了许多防御和逃生设施,甚至皇宫本身就是应天府整个防御系统的一部分。
    其实,严格来说,这也算不上密道,就是东宫的私人仓库入口,洪武帝夫妇和朱标夫妇的宫内都有一条这样的大型地下通道直达地下宝库。
    说是宝库,其实这里最初的作用是火灾避难所来着,毕竟木质建筑必须考虑这种安全问题。除了这两处之外,宫里不少地方也都设有密道。
    这些密道除了逃生之外还有沟通讯息的功能,其出入口按照规定只有帝后以及太子夫妇知晓,在未来,这些秘密也会告诉木小白。
    以儿子的性格,背那东西的时候估计又要挠头了。朱标边带路边暗暗想道。
    不过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两个小皇子对这些惊奇极了。
    朱标将墙上的灯座一一点燃,首先出现在两兄弟面前的是一幅仕女图和两个牌位。
    仕女画的落款是朱标,画上人无疑就是他们的母亲,那这牌位是
    那是你们的兄弟。朱标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你们当时被带走的时候,贼人在宫里留下了两具烧焦的尸身,那便是他们。
    爹不知他们身份姓名,也不知其从何处来,只能给他们立下无名牌位,认他们作子,分一份福报香火。
    今日带你们来,也是让你们见见这两位恩人,我们父子欠他们一句谢。
    闻言,木白木文乖乖接过父亲递来的三柱清香,冲着牌位的方向拜了三拜,然后将祭香插入香炉,又双手合十躬身而下。
    礼毕之后,木白问:爹,这两个孩子的尸身在哪儿?有没有妥善安葬?
    他们在你娘身边睡着。朱标柔声道,当时我们都以为那就是你们,于是将他们葬在了你娘身边。
    木白闻言有些疑惑:那爹是怎么知道我们还活着的?因为宋先生?
    不对,宋濂到云南已经是事发两年以后了,就算最早皇室出于稳定考虑没有公布他们去世的消息,也没有理由藏两年啊。
    事实上,他们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两个小皇子曾经死过。
    这个啊,是你们娘告诉我的。朱标含笑抬头,画像中的少女笑得温柔又悲伤,那是他印象中一向爽朗的妻子所露出的最柔软的一个笑容。
    两年前,就在洪武帝抓住首恶打算为两个孙子发丧之时,他大醉了一场。
    梦中,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踏雾而来,他本以为是妻子是来向他告别的,不想妻子却满脸焦急地同他比划,努力想要说些什么。
    可惜亡者之言不可入生者之耳,妻子的一番努力他全然弄不明白,只以为妻子是在责怪他没有照顾好孩子。直到妻子抱起两个孩子让他看他们的脸,朱标才恍惚明白了妻子的意思。
    妻子怀中的两个孩子眉目清秀,但却并不是他的孩子。也就是说他们真正的孩子还活着?
    当他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妻子含泪点头微笑的模样成了朱标心中最美丽的烙印。
    酒醒之后,他立刻找到父亲阻止发丧,然后在全国开始了天罗地网般的搜寻。
    奈何他醒悟得太晚,当时两兄弟已经被送去了云南,此后更是音讯全无。
    朱标到了后来也以为他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而已,但那日梦中隐约可闻的锁链镣铐之声让他又始终心怀期盼。
    寺庙内的大师曾经说过,亡者向活着的人传递消息,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他听到的镣铐声可能就是加诸于妻子身上的枷锁。
    一想到这个消息是死后也未能安宁的妻子顶着刑罚送来的,朱标就不敢停下搜寻的脚步。
    幸好,他最后找到了他们。
    朱标示意两个孩子将那牌位捧起,他们父子三人之后会一起将这两尊牌位送去位于老家凤阳的圆通院接受佛家供奉。
    不过在临走之前,木白却表示他想要在母亲的画像上填上几笔。
    既然这两个孩子是我们的弟弟,现在又陪在母亲身边,不如在画像中加上他们。
    木文觉得兄长说得很有道理,并且热情要求自己也要入画,却被他哥无情地拒绝了:等你学会画像了,自己来添笔。
    木文委屈,木文不答应,木小文呜呜噫噫地抹着眼泪要和母亲告状。
    被弟弟抱着大腿耍赖的木小白只能表示,好吧,哥哥和你一起。
    就见他大笔一挥,在父亲的仕女图上添上了两个在捉迷藏的小孩以及一个正在看书的小孩。
    木文看到第三个小孩出现的时候顿时又要开始嚎,木白忙指了指那个在看书的孩子理直气壮地说:这不是兄长,是哥哥的记忆。
    我不记得娘了,但是我的记忆一定记得,所以就让我的记忆陪着母亲吧。
    至于我以后就让文儿来画吧。
    木文想了想,皱着眉头思考了下记忆和本人的关系,又想到兄长失忆是因为自己,最终勉为其难地表示了认同。
    好吧,文儿会好好学画的,一定会把阿兄画得很好看!小朋友捏拳作立志状。
    朱标全程在一旁含笑看着,见两个孩子达成了共识,这才将画卷放到一旁晾干。兄弟两人用黑布包住了牌位,又朝着母亲的画像拜了拜,才跟随着父亲的脚步一起离开了地下室。
    在烛火被吹灭的那一刹那,画像中的太子妃和三个孩子都露出了欢喜又满足的温柔笑容。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一切便又重新沉入了黑暗之中。
    第98章
    凤阳圆通院取佛法中圆妙通达,一切无碍之意,是国家用来规范和翻译佛经的官方机构,在里头工作的僧人都是通过了大明僧人考试,有正儿八经传道权的。
    就像王老先生曾经告诉木小白的那样,在大明,僧人道士要想要布道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在洪武帝严规僧道之后,如果没有通过考试就和别人讲经,结果只有一个牢狱喝茶。
    至于进的是哪所监狱,就得看你是和谁念经说道了。
    也因此,可以说举国之内的佛门没有一个地方有比这里更充分更完善的经文了。
    这里本身是僧录司的下属部门,不过由于其职权所在,这里比起旁的行政部门要更为清静,且佛学气氛也更为浓厚,加上这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讨论佛法研究之类的。
    要知道在佛教之中,布道听教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在佛教故事的传说中就有许多小动物因为听了各种人讲经所以一念顿悟的故事,将牌位放在这儿又安全又可靠。
    可能也是因为其特殊性,圆通院并未被设立在国都金陵,而是被朱元璋指定在了更为清幽的凤阳。
    这里也是太子殿下精挑细选后的牌位供奉之处。
    不过别看朱标是一国二把手,他要离开应天府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好在他宝贝儿子端午节的一场闹腾之后将水彻底搅匀,反倒便宜了老父亲。
    木白此前成功煽动了武将们的情绪,文臣们也因为李善长的站队持观望状态,朝中的浙东势力本就式微,上一次拼尽全力搅动的风浪又被如此乱棍打下,甚至连内部人员都有了倾向。
    这次被派去日本的出使团队中可是有江东今科学子的,毕竟不是每个江东学子都家里有矿可以玩经济战,尤其到了房价炒热的后期,香杉书舍宿舍群中也不是没有江东子弟。
    皇长孙独特的社会经验就摆在这儿,他现在又露出要陆续重用和他一起参加过科考的年轻人的姿态,江东派可不就从内部有了裂缝。
    是要追随已经被淮西派打得溃不成军的老派,还是跟随可能崛起的新派,虽然彼此间还没决定,但内部产生不稳,便注定无法对外重拳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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