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白眼睛顿时一亮,感觉自己考得很不错啊!看来他的策论题还是很对考官胃口的。不过等等,他算了下人数,震惊发现自己居然卡在了中游中的中游,不上不下刚刚好,没有比他这还要中庸更低调的成绩吗?
    傅忠拍拍他: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室友全部上榜啦!
    这才是真正的好消息,这种一个小团体全部考中的概率就像是喜剧结尾一样,可以尽情挥洒喜悦,完全不需要收敛。
    不过考虑到两日后大家还要去学礼仪,以及还有殿试,为防出丑,众人在吃喝上还是收敛了许多。
    酒是绝对不允许喝的,太过于油腻的东西也不能吃,因此等他们回到香杉书舍的时候还很有些意犹未尽。不过千里路已经走到了九十九步,众人都很清楚此刻他们需要再拿出最后一丝意志力。
    比起他们,别的库房的考生们就闹腾多了。
    住在仓库内的考生大多都是没有亲友的,他们的狂欢只能和别的考生一起,加上大家都是成年人不免玩得更开。
    这群人一直吵到了深夜。一向严肃的舍监先生倒也没制止他们,只是在隔日一大早将这些或是宿醉或是深夜才眠的考生一个个全都拎了起来,让他们全都醒醒神,顺便看看本次唯一全舍上榜的香杉书舍本舍是什么状态。
    木白他们一大早当然是在学习,双方对上目光时候这边还有些疑惑,马上就要殿试了哎亲,面圣哎!这时候不抱佛脚什么时候抱啊?
    神志不清的考生们顿时恍然,纷纷用井水洗脸醒神,重新投入了紧张的复习之中。
    这里库房的住宿区到参考为止一共有一百十四人,上榜了近九成,还有一成或是底子不良,或是没发挥好,在放榜前多少都有了些觉悟,也做好了下次再来的准备。
    借着这个机会,他们也都安安静静得留在宿舍内抄录校对书册,整个库房不过兴奋了一晚上,翌日便又回归到了以往的状态,这种诡异的气氛反倒是打了那些前来道喜的功勋子弟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里的宿舍区基本都是靠这些功勋子弟拿钱办起来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没少因此得到老爹和家族的赞赏,加上有傅忠牵线,他们也没少往这儿跑,多少也认识了几个考生。
    这些勋贵家的小孩自是不用参加科考的,但是他们也很清楚科举对于学生们而言意味着什么,一得讯便赶着来祝贺了。
    一般来说,考生过了会试一关基本就意味着胜利了,在宋太祖定下殿试不罢黜的规矩之后,除了头几名还要争个状元榜眼之位,旁的学子都算是陪跑。
    所以他们完全没想到,抵达宿舍区的时候看到的居然还是考生或是在日光下静坐,或是在仓内的座位边点灯看书的一幕,仿佛完全不知道也不关心自己的科考成绩一般,但当他们问了几句之后就发现是自己天真了。
    这些学子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成绩,却还在这里看书的!
    为什么啊!完全不能理解啊!
    既然已经考了,那就想办法取得最好的成绩吧。意识到问题严峻的木白背书背出了两个黑眼圈,他缓缓从众人眼前飘过,扛起他们送来的酒菜之后比了个多谢的姿势又飘了进去。
    一不过十来岁的少年一歪头,拉了拉身侧兄长的手指:兄长,他,他的脚好像没着地!他看起来好像要升天了哎!要不要帮他请个医匠?
    增寿,噤声。他兄长忙按住他:他没事,就是
    背书背多了都这样。一个锦袍玉带的青年心有戚戚地说:别说脚不着地,我爹当年让我背书的时候我脖子都要上天了。
    这就是你当时背个《论语》结果背的上吊的原因吗?众小伙伴们纷纷侧目。
    可是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小白师弟他考得不错吧?小白师弟这个魔性的称呼已经成了木白的代名词,几个功勋子弟听考生们叫过几次之后也纷纷学了起来:而且他好像文武成绩都不错啊,至于这般吗?
    至于吗?当然至于啊!
    木白当初是为了给文举挂个保险所以去考了武举,说白了文举是白月光,武举是备胎。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备胎显然更爱他一点,这个问题就很严肃了,难道等他在京城转了一圈之后回到云南告诉他先生:不好意思,先生,我跟着你两年白学了,我的武科成绩比文试好太多了,所以我去做武官了吗?
    到时候他家先生的反应,木白简直想也不敢想啊!
    只能赶紧趁着最后还有两天时间想法子补习一下,起码别让发榜时候的成绩差得太离谱,若是真的有个万一,他也能对先生说自己真的努力过了qaq
    都是年龄拖了后腿。
    没错,殿试排名的时候不像会试是盲选的,殿试时候皇帝和考官(读卷官)是可以看到考生的相貌的,殿试的排名其实应该算是综合素质的评选。
    长得好看的年轻的对答流畅心理素质好的考生会得到额外的加分,长相欠佳的,有口音或者是身体不协调的成绩会朝下排列,这些考生在安排工作的时候会被排到地方上工作。
    毕竟皇帝的工作压力已经很大了,他可以接受有才者做官,但是不那么想要一个歪瓜裂枣做天子近臣,这也可以理解。
    木白虽然小脸长得不错,可以相见未来也算是个谦谦君子潇洒风流,但那是未来。
    没有人想要在上班的时候顺便带孩子,皇帝也不想,木白觉得自己殿试被冷处理是肯定的了,就是希望洪武帝能看在他出身边陲以及真的很努力学习的份上别压他成绩太多。
    三月十四,对于大明学生来说最神圣的地方对他们开放。
    国子监,前身是大明太学,官方教育的最高机构,国子监监丞亲自在大门口迎接了他们。
    作为最高学府,国子监当然也有它的特殊地位,比如他们院里面就有一座孔子像。
    监丞领着众多学子拜过圣人像,又给人讲了面圣时候的规矩,顺便让大家试穿了下进士巾服,这次他们穿起来可比上次要正规多了,还有衣匠现场量衣收缩版型。
    不过木白因为体型比较特殊,上次为他量衣的时候就做的比较标准,他是第一个确定衣服没有问题的,然后他的衣服就被脱了下来。
    这套进士巾服是用来在殿试之后的传胪大典上穿的,要等考完殿试后来这里领回去,然后举行完所有典礼后还得还回来,到时候给下一批人用。
    咳咳,就这点来说,洪武帝真的是特别扣门了。现代人类的学士服都不用还回去呢虽然这个要学生自己花钱。
    但是木白觉得这么有纪念意义的衣服,学生应该都挺想带回家的吧?他抬头看了眼对于还衣服毫不在意的学生们,顿时就= =了。
    好吧,现在的这些考生和现代的毕业生可不一样,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还进士服拿官服。
    这样说起来,肯定还是官服比较帅气,反倒是木白,他很可能还回去进士服后还得穿上学生制服。
    想到这点莫名就觉得没那么激情了呢。木白将衣裳交给衣匠之后就坐到一旁打量起了国子监。
    国子监的建造风格大气磅礴,植物主要以松柏等长青树木为主,丛丛的迎春、月季间或种植在竹林之中,这个季节只有晚梅和迎春还开着,清香幽幽,微风翻涌间似乎送来了墨香,很有学堂的气氛。
    这种静谧的环境似乎能一下子感染人,木白心中定了大半,他仰起头看向了孔子画像,这位老先生和他曾经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只可惜当年他启程周游列国的时候越国极衰,越国国主都在吴国为质,他自是不会到越国来,两人反倒无缘一见。
    没想到这份缘分却在千年后续上了,所以说只要活得久,还真是没什么不可能。
    想到这儿,木白最后一丝上考场的忐忑也已消泯,他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了把劲。
    第78章
    殿试之时,木白换上了沙红为他缝制的罗罗族服饰,和同样穿着民族服装的阿土一起步入奉天殿前的丹墀内。
    所有参加殿试举人都要在这里聆听洪武帝所颁布的考题,然后他们会在提前放在场地上的试桌边站立,等满朝文武鸣鞭退朝后开始整个的答题过程。
    所以,在答题之前,这些穿着自己衣服的考生还要在满朝文武面前被参观一次才能坐下答卷,当然,坐姿还得是最标准的跪坐,毕竟谁敢在皇帝面前翘腿坐哦。
    其实如果坐不动的话可以稍稍改变一下姿势,或者举手表示自己要去上厕所,借着走路的机会松松筋骨。虽然会在路上浪费不少时间,殿试的时间比较充裕,只有一道几百字的策论题,考试时间却能有三个小时,足够考生慢慢挥霍。
    除了可以上厕所外还有茶点和糕点送上,用各种手段确保考生能以最好的状况答题。当然这个时候谁真的吃东西喝水就是傻瓜。东西吃进去还要出来呢,谁愿意在关键时候给皇帝留下一个自己尿频尿急的印象,还要不要面子啦!
    但木白倒是无所谓这个,他毕竟是小孩子,而且他已经算过了,算上上朝前的等候时间到结束,考生们要在这儿差不多耽误五个小时,不管怎么算这时候肯定要上一次厕所,所以只要掌握好自己的身体节奏就完全没关系啦。
    而且他们吃的糕点可是正经御膳房所出,说不定一辈子也就能这么吃一次,以后就算幸运得得了皇帝赏赐,估计也得战战兢兢,嗯,好吃!就是有些干。
    木白举起茶杯啜饮一口,茶水入口清润,但是味道有些熟悉啊。
    他疑惑得看了眼杯中茶水,微微歪了歪脑袋,这茶水的味道怎么有些像他在云南喝过的普茶?
    错觉吧,他也不太喝茶,或许茶叶都是这个味道。不过这个发现让木白整个人心情都飞扬了些,在答题时候更是感觉精神百倍。
    洪武帝出卷的题目出乎意料之外的并没有那么大的攻击性,反而还不如会试时候的题目杀气腾腾,但是也挺难答的。
    他的题目比较拗口,简单说就是要不要遵从祖先的话,祖宗之制是改还是不改。
    在答题之前我们必须要结合时政,并且分析一下阅卷老师到底想看到哪个答案。
    已知,洪武帝的口号是复汉唐荣光以及周礼。
    已知,洪武帝在登基后第二年就写了一本书叫《祖训录》这本书他断断续续写了四年,在洪武九年又拿出来校订。
    虽然书册上写了什么只有朱家人知道,但看书名就知道这是一本什么性质的书了,妥妥的老祖宗告诫后人的警示书。
    已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洪武帝自己就是老朱家祖先的开头。
    那么请问洪武帝想要听到什么样子的答案?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后代子子孙孙谨遵老祖宗指示,官员臣子也能够熟知老祖宗的话并且对皇帝加以规劝。
    如此,顺利的话过个几百年之后老朱家的江山依然会像现在一样稳固,就算洪武帝去世了,他的每个后代也都是洪武帝。
    但这可能吗?
    时代的变化有如车轮滚滚向前,世间万物都是活动的是变化的,哪怕是再英明的皇帝能算到未来十年二十年已经是顶天了,能算到闭眼后百年千年的根本不可能存在。
    周王室敢想象未来天下之主是完全没有周王室血统的吗?春秋战国那些君主能够算到有朝一日一统天下的是他们看不起的西狄秦人吗?秦始皇又能知晓他所有的筹谋都会因为一个宦官的私欲付诸东流吗?
    唐宗宋祖何等英明,一个被儿媳妇夺取了泰半江山,差点就没了李家天下;一个为了赎回燕云十八州所存下的金库变成了弟弟的私库,自此宋朝国祚三百一十九年没有一日得过安稳。
    就连那纵横大半个世界的成吉思汗闭目前恐怕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后人自己庞大的帝国会被一个放牛出生,没有一日上过学堂,没有接受过任何官方教育的放牛娃打到七零八落溃走草原吧?
    他们尚且如此,如今刚刚起步的洪武帝又靠什么算出未来的命运?
    一国政府,一国最重要的头脑难道要囿于祖训二字,一次次得对着飞速滚动的时代变迁望而兴叹?这不是对后代的规劝,这是在所有的后代子孙脖子上拴上了狗绳。
    若是遇到聪明的后代还能想法子挣脱开狗绳在区域里跳舞,但如果遇到平庸一些却想要改革的,却只会被后代的臣子拿着狗绳把人套回去。
    啊,想想那场面就有够让人生气的。
    木白研墨的手不停,不知不觉已经蓄好了一小缸墨汁。
    他发现方才吃下去的点心一点用都没有,他完全写不出违心的话。只能说被甜甜的糕点抚慰过后的内脏成功说服他稍微写得委婉一丢丢。
    嗯,也就是不把狗绳写出来的那种一丢丢。
    决定了。
    木白取笔展卷,开头一句就火药味十足。
    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世而制,世间万物之变换无人可料,祖宗为彼时之先知,于当今则为后知
    木白洋洋洒洒写了三百余字,可谓一气呵成,总结起来就一句话:祖宗的话有道理的听,没道理的盲目听就是愚孝,作为一个好祖宗,看到愚孝的小孙孙就应该毫不犹豫挥起拐杖一顿胖揍,千万别给他留面子。
    不过,木白很有求生欲得加上了一句,先人的经验是很宝贵的,尤其在人文上头。
    毕竟千百年来时间万物都在变只有人是没有变的,所以这方面还是可以听的,但是其余方面与其言传不如身教。
    言下之意是:与其留下一个长篇大论絮絮叨叨的祖训,不如把儿子孙子教教好啊喂!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纵然你天纵奇才定下了再完善的规定,只要后代不是太傻,总能一点点改掉的,想要用前人的规矩约束后来人,只要不是令其发自内心得想要遵守都是不可能的,除非后代是傻子。
    当然,木白是不可能写得那么明白的,他对自己脖子上的小脑袋瓜还是非常满意的。
    就是这么一写,估计好成绩是没啥可能了,也就是他年纪小,估计还能被说一句年轻人心高气傲需要打磨,如果放在成年人身上九成九要被打回老家了。
    这大概也是年轻所带来的好处吧?
    殿试考完去国子监领衣服的路上木白还有些小沮丧,他的情绪低落到周围人都有些看不懂的程度。
    照例来说这考题算不上难啊,怎么丧成这个样子木白露出了一抹苦笑,悄声将自己写的策论背了一遍,引来一片沉默和摸头安慰。
    小孩子年纪小,可真敢写啊
    不过
    我倒是与小白师弟心有灵犀。
    阿土道:虽然我们家能追索到的祖先也是近几代,我也不知道我们家祖训是什么,但是我觉得如果我有祖训的话,祖训什么的当真没有后代能好好活下去更重要。如果其中有有悖于现在情况的内容,我肯定做不到完全遵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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