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
    洪俊支起身, 拿过桌上的包子,解开塑料袋,大口咬了下去。
    他每一口都吃得很用力, 脸颊两侧鼓起,塞满了食物。一下一下认真咀嚼,仿佛要将多年来的心酸尽数嚼碎。
    吃到一半,眼泪已经流了下来,颗颗豆大地打在桌面上。
    穹苍与贺决云没有打扰他, 只安静地看着,并从袋子里抽了两张面纸递过去。
    洪俊接过, 擦了一把,却止不住一直流淌的热泪, 最后抬起手臂,用衣袖狠狠地在脸上擦拭。
    这个包子大约是他多年以来吃过的最咸酸, 又最尝不出味道的包子了。
    等他终于将东西吃完,颓然陷下肩膀, 再次陷入空虚的恍惚之中。
    穹苍开始自己的提问。
    “你为什么要一次性开半个月的安眠药?”
    洪俊这回配合地回答, 说着开始疲惫地摇起头来:“我睡不着。我服用了很久的安眠药,药量一向很大,已经有了严重的依赖性。医生劝我要减少药量, 可是我真的太累了。”
    穹苍问:“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情?”
    “大概不多吧。”洪俊说, “不过要是想查, 应该不难, 我没刻意瞒过谁。我每周都要去医院, 如果有人跟踪我, 就会知道我在干什么的。”
    穹苍:“你最早想要包庇的那个人是谁?”
    洪俊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反问道:“沈穗真的是凶手吗?”
    “按照规定来说, 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具体的案件细节我们是不能告诉你的。”穹苍将桌上的文件一一收回来,一面整理,一面道,“我现在跟你说的只是我自己的推理和发现而已。我怀疑她是,不过在法院正式判决之前,我也只能是怀疑。”
    洪俊生疑问道:“她为什么要杀丁陶?丁陶很有钱,沈穗只是一个家庭主妇。丁陶死了,她就什么都没了。”
    “看来你还了解过沈穗啊。可惜你不大了解丁陶。”穹苍轻笑,避开了最关键的内容,含糊其辞道,“具体原因我们也还在调查。我只知道,只要从现场经过,必然会留下痕迹。不过,我可以纠正你的一点认知错误。丁陶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有钱。他日常花销很大,夫妻都喜欢买奢侈品,收藏贵重物件,有着强烈的虚荣心。工厂的盈利已经完全不足以维持他们表面的光线,所以丁陶涉足了一些灰色领域,还有过亿的负债。这些是公司的运营问题,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懂。”
    洪俊听不听得懂不要紧,他只知道“过亿”、“负债”这两个词就可以了。
    穹苍说:“现在你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吧?”
    洪俊喉结滚动:“我以为是……是我的一个朋友。她是我的同事,我跟她讲过我的过去。你们说凶手是用我的安眠药来杀人的,还穿着清洁工的鞋子,我就以为是她。”
    穹苍两手交叉托着下巴,分析他在说起这个人时的情绪,然后道:“为什么你会以为是她呢。就算你们关系再好,普通人也不会做出,替另外一个人杀人报仇这样的事情来。”
    “她不一样……她命快没了,病得很重。我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会借钱给她治病,她一直很感激我,想报答我。”洪俊声音渐渐小去,低下了头,回忆起什么,露出一个说不尽苦涩的笑容,“她跟我一样,都是形单影只。她儿子很早就死了,可她一直不知道凶手是谁。也许是我的情绪影响了她,有时候,我真的需要靠跟她说说话,才能接着过日子。后来,她说想给我报仇,我就以为她真去做了。”
    贺决云在一旁提笔记录。
    洪俊又问:“帮助沈穗杀人的人是谁?”
    “如果我们知道的话,就不用现在提审你了。”穹苍点亮手机屏幕,示意给他看说,“从发现尸体到现在,才过了不到六个小时。因为你不说实话,我们大半的时间都耗在了你的身上,你总得给我们一点时间是不是?”
    洪俊觉得她说的的确有道理,没有紧逼,又听穹苍压紧嗓音,朝他神秘道:“不过……我有一点怀疑,丁希华被迫协助沈穗杀人。”
    洪俊瞳孔缩紧,因为激动差点发不出声音。
    穹苍接着说:“丁希华跟在沈穗身边,一副欲言又止唯唯诺诺的样子。明明说没见过丁陶,可是在我不经意问起的时候,他们却回答出了丁陶死前才换上的衣服。何况,沈穗短时间内,应该找不到人跟她里应外合。”
    “报应啊,你看看,这是报应啊!”洪俊大笑起来,本该爽朗的笑声从他沙哑的喉咙里溢出,却变成了桀桀的怪笑,甚至带着一点哭腔。
    “他杀死我的妻子跟孩子,十二年后,他被自己的妻子儿子给杀死了!这是什么样的报应?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他这样的人?”
    洪俊身体不住颤抖,穹苍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你那位同事?她现在人在哪里?”
    洪俊止住笑声,说:“我问过了,可是她的手机打不通,所以我才以为,她是凶手。”
    穹苍:“名字,联系方式。”
    洪俊闪过迟疑,最后还是将对方的信息报了出来。
    贺决云一一记录,并发送给同事,告诉他们这位嫌犯同样是一名清洁工,请他们尽快帮忙核实。
    勤劳工作的警员直接联系了相关街道,而后又根据手机号码搜索到了一家医院,很快给予两人回复。
    “查到了一份急救记录。董茹姚,女性,39岁,昨晚在城东街道工作的时候,突然病倒,被路过的车辆送到了医院。现在已经抢救结束,但是还没有清醒。”
    穹苍听到是一名女性,就知道她跟丁陶的案子应该没什么直接的关系。搬运丁陶的,是一个脚长超过43码的男性。
    何况城东街道距离凶案现场很远,董茹姚如果要杀人,不必麻烦地选择那个地方,还给洪俊增加了嫌疑。
    果然对方又补充了一条信息。
    “跟城东那边的街道工作人员确认过,董茹姚昨天下午参加了街道组织的免费体检,结束后跟他们的工作人员一起吃了顿晚饭,又借他们的休息室睡了一下。晚上出去工作,没多久就被送到医院,没有作案时间。”
    穹苍与贺决云对视一眼,彻底排除了洪俊二人的嫌疑。
    “她现在在人民医院。”穹苍说,“已查证,没有作案时间。”
    洪俊大松了口气。
    穹苍起身道:“感谢你的配合。出去办一下手续,就可以离开了。”
    她将椅子推回去,眼神中再次浮现出些许的冷光,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劝告你的朋友一句。遵纪守法,不要因为生命即将逝去,就放弃自己的底线。杀人没那么简单的。”
    洪俊站起来,目送二人离开。在穹苍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说了一句:“谢谢啊。”
    穹苍朝他点了点头,迈步离开。
    ·
    等二人从审讯室走远,贺决云才问道:“你刚才跟洪俊说的是真的吗?”
    他们的脚步声一先一后地响起,紧紧跟随,节奏鲜明。
    “你说哪一句?”穹苍略带惊讶地回头道,“我不保证我说的是真实的,我的形容一直都是:‘我觉得’。你没听出来吗?”
    “怀疑丁希华的那一句。”贺决云说,“你怀疑沈穗逼迫丁希华协助作案?”
    穹苍一脸无所谓地笑说:“降低洪俊的心理防备而已。他应该很渴望听见这种结果。恐怕连想都想不到这么精彩的剧情吧。”
    贺决云并没有随着她笑:“可是你当时说话的语气,我觉得你是认真的。”
    穹苍停了下来,转过身,跟贺决云面对面地站着。
    无人的走道里,二人互相注视着对方。
    穹苍没想到贺决云也有一天会一针见血地指出她说谎这件事。他不是个连低级谎言都会相信的人吗?
    穹苍依旧笑着问道:“为什么这么觉得?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里面最不真实的一句吧?你不是一直在看着我刷本吗?我们并没有任何的根据。”
    “感觉。”贺决云虽然说是感觉,语气中却没有一点怀疑的意味,“如果你不是真的这么想,你不会莫名其妙地给洪俊这种期望。你不是这样的人。”
    穹苍笑容渐渐散去,问道:“我是什么样的?”
    贺决云纠结了不到一瞬,给出了最标准的答案:“好人?”
    穹苍两手插兜,绷着唇角,还是忍俊不禁道:“语气可以更加肯定一点。你为什么要多加一个问号?”
    贺决云说:“是你这种好像要生气的态度,才搞得我多加了一个问号!”
    穹苍正经起来,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贺决云:“说实话,我真的觉得不会。沈穗给我的感觉,不是那么坚强狠厉的人,一般的母亲都做不出,逼迫自己的儿子走上犯法的道路这件事。你是不是弄错了?”
    穹苍说:“我已经弄错过很多次了。”
    贺决云:“什么?”
    “你知道整个案子里,让我最想不通,最感到违和的地方是什么吗?”
    “是什么?”
    穹苍抬手按住头部两侧的穴位,说:“这件案子,好像是早有预谋的。凶手特意找出了跟丁陶有血海深仇的洪俊,偷走了他的安眠药,又将尸体抛在他负责清洁的工作范围。种种做法,在警方面前推出了一个最有动机的嫌犯。”
    “再者就是沈穗。一个有作案时间,心理素质不强,没有专业知识,一出场就暴露多个错误的嫌疑犯。指向两人的证据,都十分的粗糙浅显。就好像,一个明明谋划得很得当的计划,实施的时候却满是漏洞。这根本不合理吧?”
    贺决云按照她的分析思考下去,发现的确如此。
    沈穗的反应完全像是激情犯案,连面对警方时的口供都没有捋清楚,被穹苍轻易诈出了是在说谎。甚至还仓皇无措地,在大早上穿着裙子迎接了警方。
    可是如果她能做出陷害洪俊那么有条理有准备的局,又不应该是这种表现。
    凶手前后的表现,堪称割裂。
    穹苍说:“我猜,凶案现场附近的道路监控,会清楚地拍到沈穗的车,以及她的脸,证实她到过凶案现场,是本案凶手。你信吗?”
    她话音落后,走道里出现了一阵真空般的死寂,那种安静让贺决云逐渐感到身体发凉。
    这时,他手机的提示响了起来。
    这个副本里,贺决云已经连续数次被这毫无征兆的手机提示给吓到。他低头仔细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再望向穹苍时,眼神里已经带上了闪烁着崇敬的光芒。
    穹苍说:“查一下丁希华吧,说不定有意外收获。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一点也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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