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许久没上朝的皇帝亲临金殿,还带着秦皇后垂帘御坐后,一同临朝。
    右相来济请上皇帝尊号天皇,又为皇号请上尊号天后。
    强撑着上朝的皇帝今天还特意化了妆,掩饰这些天来急速变化的病状,当着百官的面,皇帝欣然接纳了右相的奏请,还直接在殿上说自己近来身体不适,以后便由天后垂帘听政,处置军国事务。
    这惊人的变化,引的许多官员们都一时反应不过来,怎么就二圣临朝了?
    然后皇帝又让学士宣旨,册封三岁的潞王李隆庆为太子,更名李烨,紧接着又是对一众宰执大臣们的加封,甚至连远在吕宋的安国齐王、尚父也加封太子詹事兼太子太师。
    朝会结束时,好多官员都还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要由皇后垂帘听政?
    可就在朝会结束后,千牛卫直接就在宫里把数百名官员给拿下了,罪名谋逆造反!
    接着便是全城戒严,封锁洛阳。
    禁卫紧急出动,按照着名单,按图索骥,大肆抓捕。
    甚至神机营等精锐北门禁军,还直接包围了太上皇居住的上阳宫,程处默和牛建武亲自带兵入宫,从宫里抓走了许多内侍、宫人,甚至原来驻守在宫外的一些禁军,也被逮捕。
    有人试图反抗,还被就地格杀,血溅当场。
    听说太上皇气的都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嚷着要程处默他们滚来见他,但是两位执政根本没有理会,直接派兵把太上皇所居的含风殿的宫门都给拿砖给砌死了,就留了一个小窗,以后太上皇生活所需都从这个小窗送进去,还得经过禁军的严格搜检。
    一个宫里人都不许出去,连一张纸片也都不许传出去。
    整个抓捕反贼的行动很迅速,也很成功,基本上都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有皇帝的诏令,有鸾台的兵符、调令,中郎将们四下出动,迅速而又果决。
    虽然名单上的人很多,但这些人明显没有预料到这雷霆打击。
    ·····
    宪台此时很忙。
    知晓了发生如此大的逆案后,御史们都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既然事先没能发觉这些逆贼们的歹意祸心,那是失职,现在必须得弥补,大家开始搜罗他们的罪状,写弹章。
    虽然是马后炮,但该表明的态度,该做的事也不能少,再者,已经查出来了这么多,那是不是还有同谋党羽没查到?他们当然得深挖细究,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宪台肃政郝处俊刚从宫中开完会出来,召来台中的主要官员们,让他们抽调人手,准备与大理寺和刑部对逆案三法司会审。
    一定要迅速的尽快审理此案,及早定案结案。
    其实审不审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抓人之前,郝处俊与宰执们已经经过了紧急会议,早拟定了逆案名单,连对他们的处置都商议好了,从严从重,举族流放到吕宋去,交给太师秦琅编管。
    事急从权,特事特办。
    根本不需要走正常的流程,甚至因为是涉及到太上皇,所以这件事情的处理会比较特殊,有些细节也不会公开。
    但打击起来是不留半分余地的,甚至是有些扩大化倾向,但凡有一点牵涉联系的,都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外面还不知道如今皇帝病重甚至危急,太上皇此时搞这种事情,虽然不一定能证明就是太上皇害了皇帝,但这个时候太上皇暗里联络外面的一批人,明显就是要搞事情,甚至想要复辟的。
    不管是来济也好还是刘祥道也好,这些龙朔朝重臣,那都是新朝的拥立者和既得利益者,如果皇帝病逝,让太上皇趁乱借机复辟成功了,那么他们绝对会被清算,而且很惨。
    没有谁敢大意,宁错杀,不放过。
    现在御史台要做的事情,就是补一道合法程序而已,一切就是走流程,补办手续,根本不需要怎么认真的去审理调查。
    皇帝和相公们要的都是立马结案,然后马上把这些人全都流往吕宋。
    至于太上皇,把他之前身后的人全都一起流放到吕宋去,换一批人严格监视看守,宫外的守卫也全换人,彻底的封锁上阳宫,绝不再让太上皇有半点机会跟外面联系。
    “天皇情况有多坏?”原御史中丞,现已更名为司宪大夫的佐贰李楷问。
    “做好最坏的准备吧。”
    郝处俊对李楷道,“这段时间,对台里的御史得盯紧一点,人心不能乱,要担负好职责。太子已立,不管未来局势如何变化,我们御史台都要坚决拥护皇太子殿下,拥护垂帘听政的天后。”
    李楷一下子听了这话外之音。
    御史台虽更名宪台,但改的只是名字,职责没变,最大的职责依然是整肃纲纪、察举百官,甚至他们还负有监督宰执的重任。
    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一旦亲自发起对两府宰执的弹劾,那么按例两府宰执就得引咎停职,回家闭门接受调查。一旦弹劾罪名属实,宰相便要辞职或是贬官、罢职。
    若是御史大夫和中丞的弹劾最后查明不实,则御史大夫和中丞要坐罪,或贬或罢。
    总之御史台就是皇帝制衡宰相的一把利剑。
    所以从武德朝到如今龙朔朝,历经四朝,御史台的地位一直都很高,就算是如今,也是与府院的宰执阁老们同列的。
    如今皇帝病危,已经向宰执们托孤顾命,让年轻的皇后垂帘听政,实际代年幼的太子监国。
    这种时候,皇权虚弱,相权膨胀,便越发需要御史台盯着两府宰执,以维持权力的平衡,维持朝堂的安稳。
    李楷是李药师的儿子,李靖的侄子,早年跟秦琅搭档,秦琅做长安县尉,李楷是长安法曹,后来秦琅为镇抚司丞,李楷是参军。
    “这次诸公出手够果决的,应当不会再有反复了吧?”李楷问。
    “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卫尉卿李弼是英国之弟,这次他有儿子牵连其中,此事跟英国公是否有关,朝廷如何处置英国公?”
    郝处俊摇了摇头,“李绩那人你也是了解的,行事小心谨慎,这次的事情只是他侄子有参与,他们兄弟有没有参与不好说,但估计是知情的。圣人和相公们的意思,是李绩也一把年纪了,念在他也是劳苦功高,便不深究,我们御史台也不要盯着他。”
    “象征弹劾下也不用?”
    “嗯,不必理会。毕竟李绩的名望摆在那,真要烧到他身上,到时说不得可能还要引出些不必要的枝外意外。圣人也说了,李弼事涉谋逆,绝不轻饶,但对于李绩,特旨不受牵连。”
    “好,我明白了。”
    “出了这么大事,太师会入朝吗?”
    “应当不会,秦太师跟你也是老搭档了,他的性格你当是知道的,上次离洛,就没打算再回来了,现在局面也不是失控,当不会回来的。”
    两人沉默了会。
    李楷还是忍不住要问,“圣人真是被上皇指使御医下毒谋害?”
    郝处俊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事现在也是成了个糊涂案,皇帝是吃了御医蒋孝璋引荐给皇帝的一个术士炼的丹药出事的,事后那术师畏罪自尽了。审问蒋孝璋,他拒不承认,只说不知。
    皇帝年纪轻轻服丹药的原因,倒也是问过皇帝了,皇帝也说不是想长生什么的,毕竟才二十来岁。只是因为初登大位,国事操劳繁忙,而皇帝又年轻,不免有些贪恋美色。
    继位才一年,身体便已经有些吃不消了,皇帝通过奉御蒋孝璋知晓了有位道长炼的龙虎丹很有名,据说吃了能够生精补髓,强筋健骨,尤其是那方面效果特别好,皇帝便召见了那道长,一番交谈后,觉得这人谈吐不凡,不像是骗子,而且蒋孝璋也说这丹药他验证过,确实所用材料都很珍贵,而且洛阳有不少贵人也都在食用,效果很好,并没有什么副作用。
    皇帝于是开始服用,刚开始时,效果确实很好,吃了后人更精神,甚至夜御三女都不是问题。
    只是后来效果开始减弱,皇帝加大了服用量,效果也并不明显,最后甚至出现了严重的病症,身体极速衰败,甚至起不了床,御医都称无力回天了。
    这个过程很短,短到让蒋孝璋都措手不及,补救都来不及。
    因为那道师已死,蒋孝璋又嘴硬的很,所以现在也搞不清楚太上皇是不是幕后主使,但通过其它渠道,查到蒋孝璋做为宫中的老奉御,他以前也是太上皇的奉御,还比较受太上皇赏识。
    而他在太上皇退居南宫后,还曾奉旨定期到南宫为太上皇检查身体,谁也无法保证他接触太上皇后,是否被说动,达成了什么阴谋。
    虽没有确切证据,但现在大家都是做有罪推论,因为这样才更符合常理。
    郝处俊虽是三法司之一的御史台的长官,但此时也没什么精力去探究这桩无头案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也弥补不回来了。
    把蒋孝璋流配吕宋,也不冤枉。
    太上皇被软禁上阳宫,也不过份。
    如今已经到了变革之时,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都会是天后垂帘,宰执辅政的局面了,他们这些宪台的御史言官们,身上的担子会更重。
    年轻的皇帝还能撑多久?
    郝处俊见过皇帝几面了,他觉得不会太久,也许一两月,也许三五月,但估计很难撑到下半年去。
    本来李贤当初被拥立即位,大家都感叹着可能要迎来一个大好局面,李贤继位时才二十出头,不说久,三十年天下总要坐的吧?
    一个皇帝在位三十年,必然能让大唐政局更加稳定,也让能大唐更上一层台阶,可现在才在位一年就出这事,就算现在皇帝果决出手,硬保三岁太子继位,可孤儿寡母的,掌控这么大一个帝国,依然还是充满了各种变数和危机的。
    这也为大唐帝国的未来,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种时局,其实如郝处俊心里反而是不希望太师秦琅入朝主政的,他相信同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虽然他也是秦琅一手提拔起来的,但秦琅若入朝,那么距离大唐江山倾覆易主,可能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谁敢赌秦太师就是周公呢,谁知到时面对唾手可得的江山,他就不会变成杨坚?
    毕竟这跟一年前李贤被拥立继位后的局面可是完全不同的。
    秦琅再入朝,那就是五朝元老,面临着才三岁的外甥小皇帝,才五十出头的秦琅,若要把持朝政,起码还能把持近二十年,这二十年,只要秦琅有心,有太大的机会篡夺李唐江山了。
    郝处俊不是对大唐如何忠心,他只是不希望帝国分裂内乱,如今的局面不容易,一旦秦琅走出那一步,就算他成功篡位,只怕这天下也将多几分动乱,甚至贞观以来开创的盛世都就此结束,由对外开拓进展,转为收缩内卷。
    这种情况是有极大可能的,毕竟秦琅如果篡位成功了,那么他肯定得花更多精力以稳固政权,防止李唐的臣子反他,也还得防止有其它的野心家想浑水摸鱼,这也就必然导致到时秦琅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对内上。
    也必然导致新旧两朝权力交替带来的巨大动荡,这是不可避免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可不比父子传位,而将是两姓王朝的更替,动荡会十分巨大,一个不好,便是天下大乱。
    他希望秦琅就留在吕宋当他的安国齐王、吕宋国王,做他的南海宣慰使,不要回朝上洛,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享受这大唐的繁荣盛世多好。
    一旦动荡起来,谁又能保证自家不会被这动荡的浪潮给拍碎淹没?
    只有那些不得势者,那些被压在底层的人,才会迫切的希望动荡,希望着能够乱中取利。
    对于郝处俊这位御史台长而言,他距离宰相也仅差一步之遥了,他舅父许圉师甚至已经先一步拜相了,而他兄弟如今也做了秘书监,以现在这态势,郝家将来可能要出两位宰相,郝家将在他们兄弟手中更进一步,成为大唐顶级名门之一。
    这么美好的未来,谁希望被打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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