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表面上太师府中还是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秦琅还特意派人去把东府的崔娘子和秦珣接来了,那边几个还年轻的弟弟妹妹也都接了来。
    崔氏听说皇帝带着女儿外孙去了西府省亲,不由的脸色不高兴,但还是赶紧收拾了过来,临出门,又让管家派人赶紧去崔府叫了兄弟崔敦礼来。
    这顿省亲宴吃的很热闹。
    当崔氏听说秦琅已被圣天子加封为魏郡王之后,更是激动不已,李胤看着坐在那里,有些显得木讷的齐国公秦珣,假装挺关切的询问了他一些情况。
    然后宴席上当众提升这位妻兄为光禄寺卿,满足了崔氏心心念念的儿子弃武从文的心愿。
    秦琅却只是心里撇撇嘴。
    光禄寺卿是从三品,看着挺高的职位,反正比左卫翊府中郎将品级高,可实际上翊府中郎将虽然只是正四品下,可是左卫翊府中郎将是个实权军职,实打实的统领着左卫一个府的番上府兵的,算是实权京师警备将领。
    比光禄卿低两级,光禄卿是从三品,唐朝官职,到一二三品只分正从,不再细分上下。
    三品以上服紫,称亲贵,可以穿紫色官袍,有资格佩金鱼袋。
    站在朝堂上,那都是鹤立鸡群般的感觉,真正的进入高级官员之列。
    可问题是,光禄卿做为九卿之一,若是放在汉代时,那妥妥的高官,但放在此时的唐朝,那就不值一提,这就有点像是个养老的官。
    要知道,南北朝以来,真正实权的部门是什么?三省六部啊,这基本上就相当于汉代的三公九卿了。
    所以在唐朝六部是全面夺了九寺的权的,九卿虽然品级挺高,但成了一般的事务部门,跟六部这样的政令部门完全不能比。
    光禄卿贵为从三品,可实际上负责的是什么事务?
    掌酒醴膳羞之政,总太官、珍羞、良酝、掌醢四署。
    说白了,就是管皇家膳食的。
    光禄寺所以类似于公司总务处长,或者干脆就是个食堂经理了。
    这样的官,一般都是给一些年老的四品官员,临老了提拔一下,升个从三品也能穿个紫袍混几年退休。
    或者是那些大臣犯了错,贬为九卿,去坐冷板凳的。
    比如韦挺啊、宇文士及啊、杨师道啊这些宰相们,曾经都从宰相贬为九卿之职。
    秦珣原本好歹也是个实职的中郎将,相当于是个警备师长了,现在贬去做个后勤总务处长,就算级别高了两级,也没有半点可高兴的啊。
    但人家崔氏跟秦珣娘俩就激动的面色通红。
    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光禄寺是最没实权的冷衙门,但人家依然觉得当上了九卿,就能穿上紫袍,成为三品大员,成为亲贵,而且这还是个文职呢,怎么也比正四品下的左卫翊府中郎将强的多啊。
    以后不但不用担心要去打仗,甚至还不用经常呆在军营值守训练啥的。
    至于说光禄寺这个冷衙门,也没关系,先把级别弄上去,先转入文职,再慢慢的想办法调换官职嘛。
    光禄寺里呆两年,到时想办法外放个上州做个刺史,地方上多呆几年,到时回朝再进六部做过侍郎,然后尚书,将来不就有机会做宰相吗?
    只能说想的是挺好的。
    连崔敦礼这位左仆射居然也觉得很高兴,让秦琅觉得他这几十年官场有些白混了。在秦琅看来,皇帝的这个安排,看似恩赏,四品中将郎升为三品光禄卿,可实则用意,是把秦珣从一个紧要的禁卫将领位置,调到了无关紧要的光禄寺。
    在京师,虽说大将军、将军众多,可实际上真正统兵的都是这些中郎将们,反而是更高级的诸卫诸军的将军、大将军们并不能实际直接统兵,没有皇帝的旨意,没有兵部的兵符,他们无权直接统兵调兵。
    日常统领京师各部的,反而就是这些中郎将们,就跟地方上府军,平时都是由各府的折冲都尉们统领是一样的。
    秦琅甚至能够满怀恶心的猜测,这根本就是李胤不太放心秦家握着京师禁卫,所以就算秦琅现在主动辞去了总领京畿卫戍兵马的大权,但皇帝还是借机把秦珣也踢出了禁卫体系。
    秦珣的本阶提了一阶为正四品下的通议大夫,他原阶是从四品上的宣威将军,皇帝并没有给予崔氏娘俩希望的从三品本阶银青光禄大夫。
    阶比职低了两阶,实际上依然不能服紫。
    不过皇帝又特旨开恩,赐紫。允许秦珣服紫袍,佩金鱼袋,轻轻松松玩的漂亮,让崔氏秦珣几人感激莫名。
    甚至最后皇帝还又给秦珣一个加衔,赐崇贤馆直学士。
    这个直学士跟秦琅的大学士无法比,崇贤馆有大学士、学士,下面还有直学士和待制,馆殿阁皆是如此,各分四等,皆为加衔,并无品级。
    秦珣以光禄卿加崇贤馆直学士,其实也是点好听的虚衔而已,一个月能加十贯的贴职钱罢了。
    崔氏却满面红光,觉得这直学士名头特别响亮,好像儿子真就成了大学士一样。
    看着众人那高兴的样,秦琅心里很是担忧。
    如今的秦家,真正能有忧患意思,能够看的清局势的人只有他秦琅一个了,精明如崔氏者,也完全看不到危机,至于崔阿舅,现在完全迷失了。
    秦珣更是个连守成都做不到的年轻人,不敢说垮掉一代,但确实也就是个智商情商等都很普通的普通人,却偏偏因为父兄的功勋、门荫,坐到了一个高位。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秦琅找机会跟秦淑谈了几句。
    很直言不讳的指明了如今潜流的暗涌,他希望妹妹不要被眼前的表象迷惑,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就真以为皇帝想立她为后,想立李贤为太子,这是个陷阱,千万不要踩。
    秦淑抱着孩子表情凝重。
    “难道就算阿兄辞相,离开朝堂,前往吕宋也不能改变?”
    “圣人与我的关系其实很复杂,最重要的是,以我们秦家今日之声势,就算我离开朝堂,可圣人也不会轻易的放心的,若我们家现在,只是如武德九年时那样的地位,那阿兄自然会全力助你成为皇后,助贤儿成为太子,可问题是不是。短短贞观二十一年,我们秦家早今非昔比了,何况今日的圣人,也非先皇那般胸襟。”
    “有些事情充满诱惑,但却也无比危险,阿兄知道你其实比崔娘子更聪明,崔娘子向来精明的人,只是过于精明算计,有时便看不到更远的地方,或者说不愿意看到,你在宫中也有好几年了,宫中的凶险复杂你比我更清楚的,不容有任何行差踏错的地方。”
    “有些东西,一味强求并不是有用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秦淑神色复杂,这段时间,当皇帝透露出那股意思后,她确实是非常兴奋的,毕竟面对那消息谁能不激动?
    就算不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儿子。
    可今天兄长的这一席话,又不由的让她认真考虑起来,她向来是最崇拜信任这位兄长的,可以说虽然秦家奠基者是父亲,但武德九年起,秦家能够这般迅速崛起,更多是这位阿兄掌舵出力的。
    “想想前魏王泰,莫强求。”
    秦淑终于点了点头。
    “妹妹明白了,谢谢阿兄今日一番教诲开导,如果圣人真提起此事,我会反对并劝谏。”
    “对,做好自己的本份,莫贪莫强求,最后不管结果如何,都好。”
    “你在宫里,多照顾下小妹,天家无亲情,但你们姐妹俩个能一起在宫中也是不易,更要相互照顾。我很快会回吕宋,以后再见也不易了。”
    听到这话,秦淑忍不住落下泪来。
    “好了,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小丫头了,如今的你也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你要坚强,你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和保护。”
    “当然,若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来信告诉我的。”
    ······
    第二天,秦琅刚进中书省,就接到内侍通知,皇帝召开临时廷议。
    在京三品以上职事官,以及三省六部御史台转运司诸衙的五品以上官员皆参议。
    大事廷议,小事封奏,一般事务皆由政事堂堂议。
    皇帝突然召开廷议,而且明显规格还很高,与会者很多,说明这次廷议肯定不一般。
    政事堂内。
    秦琅发现今日都省的气氛有些不太一样,他与长孙无忌迎头碰面,打招呼的时候,发现自己这位老丈人居然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
    这可是头一回。
    两人在贞观以来结成政治同盟,最后甚至都成了翁婿,到如今同为辅政大臣,这关系可是相当亲密的。
    可现在长孙无忌居然如此态度。
    秦琅马上想到一个可能,估计就是封王一事已经传出。
    果然,许敬宗笑着上前向他道喜。
    秦琅无奈,“许公难道忘记了贞观定下的祖制,异姓不得封王?”
    结果许敬宗压低声音笑道,“也不是那么严格的,贞观朝所封诸王中,可不全是宗室。”
    “但那几位也都是归化的胡酋大将,都是赐姓列入属籍的。”
    “不也还有一位没有赐姓入宗属的嘛,怀化郡王秦国忠,你义兄啊。”
    秦琅只能道,“他也是归附的突厥酋长,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他是不是异姓王?是不是大唐臣子?总不是那些什么新罗王、林邑王吧?”
    秦国忠确实算是一个特例,他应当是跟李思摩李思力李社尔这些人归为一类的归附胡酋封王,与林邑王这种藩王是完全不同的。
    可秦国忠因为最开始是拜秦琼为义父,当时又是唐突决战前的关键时刻,所以李世民也就没有再给他赐姓改名也没列入属籍,算是贞观朝封王的一个特例。
    可正因有这么一个特例存在,现在许敬宗说天子给秦琅封王,当然也就有例可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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