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殿上,房玄龄缓缓说道,“前朝文帝受禅时,有户三百六十万,平陈又得五十万户,当时全国人口两千万。炀帝大业中,统计天下户籍,有户八百九十万,人口约四千六百万。”
    “而经隋末大乱,我大唐再造乾坤,武德实统计户口仅二百余万户,此后扫平四方,人口数量逐步增加,贞观初统计数字是户口三百零四万,口一千二百三十五万,后灭东突厥,得内附突厥以及自塞外归来汉人共计一百二十余万。”
    承乾打断了房玄龄。
    “前朝文帝初统天下时户口仅四百一十万户,为何到大业中就已经有近九百万户?人口翻了一倍不止。”
    长孙无忌奏道,“文帝先是搜查户口,全国大索貌阅,全面清查隐匿人口逃户等,南北朝之时战乱频繁,大量百姓逃避税赋而弃田逃亡,或依庇于豪强贵族,导致朝廷户口大减。文帝初受禅,乞伏慧拜曹州刺史,曹州旧俗,民多奸隐,户口帐薄,恒多不实,慧下车按察,得户数万!”
    仅一个曹州,经过重新人口清查后,就新增了数万户人口,可知道当时朝廷户籍管理有多混乱,户籍数据又有多失实。
    当时皇甫诞、令狐熙等名臣纷纷被派为使者至地方捡括户口,朝廷于是新增百万户。
    再一个就是杨坚制订政策,把原来因为南北朝战乱导致负担太重而被迫逃亡,依庇于地主豪强贵族的那些浮客、部曲们,让他们重新授田分地,归于编户。
    隋朝一统天下,靠着强大的中央朝廷的权威,清查人口搜检户籍,从豪强贵族手里夺回人丁,使的经过二十来年时间,到大业二年时,人口便达到了八百九十万户,口四千六百余万,较开国之初,翻了一倍不止。
    正常人口自然繁殖增长,不可能二十年就能翻一倍,主要还是靠从民间把许多隐户、豪强的佃客部曲等重新编户得到的。
    大业到武德时,天下混乱,户籍管理几乎荒废,比开皇初还要乱,数据几乎失实,更别说有大量百姓逃亡,或是被地主豪强们趁机纳为部曲佃户等,又有寺院等趁机侵占了大量人口。
    所以虽然隋末战争没打多少年,从大业七年开始天下大乱,到李渊入关在长安建立唐朝,其实也才几年时间,然后李唐又只用了五六年时间,便基本天下一统了。
    总共乱了十来年,天下人口不可能从掉到二百万,何况八百九十万户还只是大业二年的数据,而大业二年到大业七年乱,中间还高速发展了数年,因此不可能说一下子损失了七百万户。
    多数人口当时都是逃亡了,不在户籍。
    而且不管是隋初的三百多万,还是唐初的二百多万,这都是指的户籍人口,而实际上除了逃隐户口外,天下还有大量不在籍人口的,那就是僧道、奴隶、部曲等,这些人根本就不在人口统计之列。
    就好比朝廷对丁男的统计中,就有课丁和不课丁的区别,对在籍户口也还分课户和不课户一样。
    隋炀帝继位后,进行了一次人口普查,便新增丁口二十四万三千,新附口六十四万一千五百。
    而在他继位前的仁寿那几年,其实隋朝问题已经很大,开始有许多百姓为避役而逃户。
    李唐刚建立时,所谓人口二百万,仅指当时李家控制地区官方户籍记录的数字,后来李世民继位,户数增长到三百多万。
    再然后,贞观新政,李世民推出了几个强有力的户籍政策,其一就是跟杨坚爷俩一样的大索貌阅,搞人口全面清查,从乡里到州县,再到朝廷户部,对户籍管理全面加强,新出生人口、死亡人口以及嫁出娶入等,都要求每半年上报一次,一年造一份手实,州县及时更新户籍信息,并上报户部存档。
    像过去那种出生后一直不上报,都长成壮丁了都不上户籍的黑人是不可能存在的。
    然后就是如杨坚要求的一样,对达到分户条件的就得分户,不允许那种数代,尤其是大宗小宗整个家族为一户的情况,虽然大唐推崇孝道,讲究父母在,儿子兄弟不分家,但父母不在了,兄弟就得分家。
    对于村长里正这些最基层的管理人员,如果对户籍管理不当,则有严厉的处罚以约束。
    另一方面,就是在隋朝时,奴隶、部曲、佃户这些都是不入户籍的,但大唐贞观新政却改变了这一点。
    把户籍分为主户和客户,有产的称为主户、无产的称为客户,过去没户籍只能依附于豪强地主的部曲、佃户,如今也都能得到一个客户身份,也正式成为了朝廷的户籍人口,仅此一项,大唐的户籍人口就激增海量。
    然后就是对于奴隶,朝廷也纳入户籍统一管理,这些人专属于奴籍,同样要受朝廷严格管理,不再是过去那样,奴隶虽要立契登记等,但跟牛马一样都仅是私人财产,律比牲畜。
    还有就是僧道尼娼优等这些原来也是不入户籍的,如今统统都入。
    反正只要是人,贞观新政就都要求入籍管理。
    当然,后来朝廷进一步动作,实行全面的佛道管理制度,不仅从当时寺观里夺回了数百万依附于他们的佃户、净人奴隶,还全面整顿了寺观,把寺道统一纳入朝廷管理,进行考试,授度牒出家,限制僧道数量,取消他们免税役的特权,禁止他们从事工商业经济活动等等。
    朝廷一套组合动作,从寺观那里强令僧道尼姑等还俗者百万众,其中就包括大量寄名佛寺的假和尚假尼姑,甚至是一些所谓的在家修行的居士等等,拆除了大量的寺观,以及私建的兰若等,朝廷获得数千万的田地、钱财,新增了数百万的人口。
    从寺观手里抢人口,从豪强地主手里抢部曲佃户······
    然后是大唐强盛起来后,威服四夷,大量在隋末唐被被周边蛮夷掳走,或是被迫逃到境外的汉家百姓人口,也大量回归。
    朝廷此后灭东突厥,仅其中的蓝突厥,也就是阿史那阿史德等核心突厥部落,就有数十部十多万户归附,最后被编户齐民成为大唐户籍人口,加起来达到五十余万口。
    几乎整个东突厥的蓝突厥加上部份黑突厥,都成了大唐子民,东突厥强盛的时候,号称控弦四十万,人口二百万,这也是还包括了他们统治下的漠北铁勒诸部,以及东面的契丹、奚、霫、室韦等诸部,本身突厥最核心的蓝突厥不超过二十万户,其中还包括了在西域的西突厥十姓部落。
    所以说在贞观十年前,大唐通过种种户籍改革以及对外征战等,使的朝廷户籍上的人口数字大增,户数早达到千万。
    “统一天下后,从四边回归的人口百万,灭东突厥得口五十余万,灭吐谷浑再得数十万口,而党项、西山诸羌归附,编户齐民,又得口近百万,平岭南之乱,征黔中、云南,拓通海,收日南,这前后又得数百万口,再加上得伊吾、灭高昌,又得十几万。”
    “而圣人御驾亲征辽东,拓地两千里地,新得人口二百万,怎么算,朝廷现在的人口都不会少于一千二百万户吧,口数更应当超过七千万了,甚至说有八千万孤都不以为奇。”
    “可现在朝廷要移民辽东,各地却都说无民可移了,这不奇怪吗?”
    唐以前,没有哪个朝廷的户籍人口管理的这么严,也没有哪个朝代能把所有人口都登记编户齐民,更别说把四边内附的蛮夷也编户齐民了。
    甚至就算是在隋朝极盛之时,岭南、南中这东南、西南大片地区,其实也就仅有几个州朝廷有户籍人口,而且数字少的可怜。
    大隋的那数千万人口,都集中在关中、河北、河南、河东、淮南、山南等地区,尤其是河北河南地区,人丁之密集相当惊人,一郡上百万人口。
    而一整个岭南,户籍人口还不如河北一个州,一整个南中地区,户籍人口还不如关中一个县。
    在贞观十年以前,大唐的户籍新政是极其严格的,也几乎做到了极致。但是这些年来,则向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
    朝廷不抑豪强贵族兼并田地,朝廷积极拓边,鼓励百姓移民边疆,朝廷大力发展工商贸易,在这些政策导向下,使的人口正在迅速的流动起来。
    中原密集地区的人口,开始往江南、岭南、南中等地广人稀的地方移民,乡村百姓开始往城镇聚集,或经商或做工,尤其是在农闲时节,大量的劳动力都涌入城镇。
    这固然使的四边也开始热闹起来,使的工商更加兴盛,但其中也渐有一些不可控的问题出现,就比如说现在大量百姓都出国了。
    最开始只是那些贵族豪强们在边地抢占先机,建立商屯、开建矿山等,然后他们在大唐各地招募人手过去做事,一些百姓家里的年轻子弟,也乐得出去赚钱,可渐渐的,如今这些人都把产业置到海外去了,大批大批的把人运出海。
    如今中原的城镇越发兴盛,但乡村却不再如以往热闹,虽说留下来的百姓大多都是自耕农、小地主们,没地的百姓都背井离乡去了边地重新授田,也当地主或自耕农去了,或是凭着手艺进城做了匠人、产业工人等。
    在朝廷的两税新法下,朝廷摊丁入亩,承诺永不加赋,所以朝廷对人丁的控制没那么强了,因为以前控制人丁是要征人头税,按丁收租庸调,每年还要征壮丁服勉强劳役,征中男去服杂役。
    而现在,摊丁入亩,折钱代役,这个役钱也都摊入了田亩之中,两税的正税以田产和户等为征税根本,与人丁根本没什么关系了。
    地方官府当然也就不再盯的那么严了。
    甚至放宽管理,允许农村富余的劳动力出去务工赚钱,还能增加家庭收入,这百姓收入高了,这两税征起来当然也轻松些,而百姓温饱了,官府压力也小的多。
    总之,如今的局面是各方都愿意看到的。
    可太子承乾今天却以辽东无人可移过去为引,揭开了这个大家一直捂着的盖子。
    “孤听说现在许多豪强商贾在海外的商屯、矿山越搞越大,越弄越多,从中原不断的招人过去,有许多人常年在外,甚至有些人干脆都已经把家小都迁过去了,这样下去,会造成什么后果,大家考虑过没有?”
    “人口是国家的基础,税赋、军事等一切的根本。如今人口大量流失,这个问题还不够严重吗?朝廷这几年灭东突厥、灭吐谷浑、灭高昌、新增伊吾、党项、西山等,又完成了对岭南、南中诸地的编户齐民,正常来说,人口应当新增百万户甚至是二百万户,可发调户部的户籍档案,发现自贞观十年以来,朝廷户籍人口增长缓慢,甚至可以说几乎是停滞不前的。”
    “而且许多地方户籍上的数字,也不准确了,有些地方户籍上有人,但实际上地方却没人了,人去哪了?去淘金了,去做工了,去做买卖了·······”
    “朝廷不断对外扩张征服,新征服迁入大量人口,可却还跟不上外流的人口,管理上是不是太失职了?”
    面对着太子的这连串问题,房玄龄长孙无忌这些宰相,一时都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这涉及到如今大唐的基本国策,从重工商海贸,到积极拓边国策,以及两税新法、不抑兼并等等基本国策导致的。
    人口流失只能说是这些基本国策导致的一些小问题,毕竟这些国策带来的巨大红利是所有人都看的到的。
    户部官方户籍数据,户一千二百余万,人口六千三百八十八万多,而朝廷一年的税赋与官营作坊等收入过亿,这些都是新政改革以来,才不到二十年的巨大变化。
    杨坚统一天下,用了二十多年时间,创造了开皇盛世,人口也不过增了一倍多,八百多万户,四千多万口。
    而天可汗李世民用了十六年时间,改革制度,平定外患,开创了贞观盛世,人口较开国之初,增长了一千万户,翻了六倍。
    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从朝廷给地方官发不起俸禄,只能给田出租,再如今年财收过亿,官员俸禄一涨再涨,待遇优厚。
    还能养的起北衙十万常备禁军,能支撑着大唐不断的对外征战开拓,这些都非常成功了。
    承乾见无人应声,起身,“今日暂且议到这吧。”太子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要求几位宰相回去后写一份关于此事的奏折上来,就这么突然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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