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
    襄城宫,秦琅携新婚娇妻长乐公主拜见在这里游猎的皇帝。
    “这座襄城宫修的不行,朕以为阎立德也算建筑方面的能臣,可此行宫动用两万工匠民夫,耗费二百万贯钱,前后修了两年才完工,结果却处处都不能如朕之意。夏天行宫中闷热无比,还多蛇虫蚊蚁,冬天又阴冷潮湿·····”
    皇帝拉着女婿的手抱怨,本来襄城宫就是修来避暑用的。皇帝在长安时,一般夏天是到岐州的九成宫去避暑的,迁都来洛阳,夏天当然最好也是有个避暑的行宫。
    特意让阎立德修建,结果修成了这副样子。
    “若不是你那几年一直呆在南疆,当时朕肯定是要让你来修的,也断不会修成这个样子。你监修的长安大明宫、洛阳紫微宫和上阳宫等可都非常不错,既不需要动用国帑和朕的内库钱,还能有收入,甚至工匠们也都很高兴,赚了大笔工钱。可阎立德就不行,耗时又耗费,最后还惹工匠、商人等生怨,哎。”
    秦琅坐在那里给皇帝泡茶,却不接话。
    他都已经决定要走的人,哪会接这话茬。
    李世民说了半天,秦琅就不接话。
    搞的他有些没面子,最后只好挑明道,“你的才能朕是很欣赏的,你不仅能统兵会打仗,经济方面也是把好手,朕实在不想让你离开啊。”
    “臣十六岁协谋元从靖乱,至今也已为圣人效忠十六年了,这些年兢兢业业,也立了些微薄功劳,承蒙圣人厚爱,对臣十分恩赏,如今也算功成名就,还与长乐公主大婚,现在就想好好享受下生活,多陪陪公主,有空也在家教教儿女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先父走的早,我这个做兄长的总得负起教导之责,不能让他们将来坠了秦氏家门!”
    李世民认真打量秦琅。
    “看来你是真铁了心要离开了,能跟朕说句实话,为何?难道朕哪里薄待了你,哪里委屈了你?”
    “圣人当然不曾委屈了臣,圣人连最宠爱的长乐公主都给了臣,臣哪能不知圣人的恩宠,只是臣说的也都是实话,如今朝中名臣辈出,众正盈朝,圣人春秋鼎盛,太子也年轻有为,臣留不留在朝中,也没半点影响,若是说如贞观早年那般,内忧外患交加,那臣当然不能走,可现在并不影响啊。”
    “朝中没有臣,不会有半点影响,但秦家如今没有一个当家的人,年轻小辈们难免容易学坏,必须得多花时间抓紧。”
    这个理由,也很充足。
    皇帝也没法反驳,毕竟为了家族嘛。
    “圣人也想早点抱外孙吧?”秦琅又笑着道。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这婚后都几个月了,长乐肚子就没一点动静,你可不能冷落了她,否则朕可跟你翻脸无情。”
    “臣与公主伉俪情深,一时还没有怀孕,也实属正常,所以更加需要多些相处的时间,公主如今也已经有些焦躁了,臣需要多陪公主。”
    “辅机和道宗的女儿都怀孕了,长乐能不急吗?你秦琅儿女都十几个了,正妻过门小半年,却还没怀上,换谁都得急,行了,既然你想休息,那朕准了。”
    “请圣人下旨免去臣同平章事衔,臣回了南方封地,总不能尸位素餐吧?宰相之职,乃总领百官辅佐君主治政的重要职位,臣空占着实在是心中不安,这也于国于益,请圣上收回。”
    “朕打算给长乐和你在辽东都各划封一万亩地,等户部划下来后,你赶紧安排人过去接收开垦吧。”
    “臣无功不受禄。”
    “破辽东你的功劳还是很大了,就不用推辞了,就当是提前给我那还未怀上的外孙的吧。”
    “谢圣上。”
    辽东两万亩地,必然是在中部山区里,要说价值现在不算高,开发成本不小,但也是一笔传家的财富,只要辽东安稳,将来这地还是值些钱的,毕竟这不是一般的田地,而是封地,可减免三分之一税赋的。
    可现在秦琅的心思都在南方,都在吕宋岛,因此对于辽东的土地其实没太大经营的心思。
    “你觉得灭高句丽还需要多久?”皇帝改变话题。
    “牛进达捷报频传,进展喜人,在秋收之前,便有可能将整个辽东拿下,是否可以考虑秋后直接进军平壤,一举灭掉高句丽?”皇帝问。
    现在大唐朝野上下,都觉得高句丽已经是只任人宰割的死老虎了,再无反抗之力。但秦琅还是提醒皇帝,切勿操之过急。
    高句丽毕竟立国七百年,数百万人口,实力还是有的,尤其是辽东,山城堡垒林立,虽然如今我大唐是占尽上风,也不可大意。
    一个不慎,虽不说满盘皆输,但也会损失很大。
    辽东的山城之险,李世民也是亲眼见识过的,而且秦琅说的没错,高句丽虽然辽东军团几乎覆没,但也并不是就没半点还手之力了。
    其禁卫军也还起码有十万人马,若是临时再征召青壮,或是向百济借兵什么的,也还是能够拉起一支抵抗力量的。
    “高句丽禁军中拥有不少具装甲骑,必须当心提防!”秦琅提醒。
    高句丽其实不仅仅有山城堡垒,并不是只知道龟缩防守的,否则当年宇文述等九大将率九军三十万人直趋平壤,最后也不会败的那么惨,只剩两千人逃回辽东城下了。
    高句丽做为一个半耕半牧的东北王国,拥有实力不俗的骑兵部队,尤其是一直保持着一支数量不低的重骑兵部队。
    这是他们与中原魏晋南北朝一直交手中建立起来的,实力很强。
    高句丽手中的这支重骑王牌,当年可是对抗中原王朝的主力,后来也经常调到南边半岛上去打百济打新罗。
    在去年大唐东征之时,辽东战场上并没有见到这支王牌,而且当时高句丽人反应不及,也以龟缩城中防御为主,指望寒冬到来,大唐不战自撤。
    谁知道最后败的那么快败的那么惨,以至于这支精锐还一直留在半岛上,仍在防新罗军。
    大唐这些年军队改革,重装骑兵其实是在减少配比了,这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毕竟重骑的成本太高,相对性价比不高。
    “臣建议还是稳扎稳打,不必急于一时。以辽东如今这大好的开局,抢占的先机,只要在辽东放上五六万人,稳步推进,以封锁扫荡为主,以围城袭扰为辅,辽东地区的高句丽人坚持不了多久,而我大唐同时推进移民、军屯,并对留下的高句丽人进行改造安置,那顶多三年,整个鸭绿江以西的辽东地区,就将彻底的为我大唐所征服,且是没有半点后遗症的那种。”
    “在这三年里,派出水师从海上袭扰高句丽朝鲜半岛沿海地区,同时从陆路跨过鸭绿江过去袭扰,破坏他们的农业,封锁他们的贸易。”
    “让新罗和伽倻、耽罗三附庸配合攻打高句丽,三年时间,完全可以让高句丽经济民生彻底崩溃,等那时,大唐再以辽东为大本营出兵进入半岛,必可摧枯拉朽般的攻入平壤,一举灭亡高句丽,且根本不会有什么损伤。”
    三年。
    这个时间不算长,但皇帝明显不太想等这么久,可皇帝想了想,还是觉得秦琅的话也比较有道理。
    辽东逼太急,那一二百个堡寨,数百万军民,还是能够给唐军造成不小的伤亡的。
    唐军需要一些时间,要更多时间困死辽东高句丽人,也需要时间来消化辽东这块巨大的战果,三年时间移民屯垦,到时应当已经能够消化这片地区,并能为下一步入半岛做战提供足够的粮草支撑了。
    “薛延陀呢?”皇帝又问。
    大唐对于漠北这个桀骜不驯的铁勒汗国,是一忍再忍,一次次把灭薛延陀提上议程,结果总是会被打断,一拖再拖到了现在。
    “薛延陀臣倒觉得不是太大威胁,只要朝廷继续扶持回纥,并让奚、契、室韦等诸部配合对抗薛延陀,那薛延陀不会有什么能力再南犯,大漠是最好的缓冲区,大唐只要守好漠南边境,他们根本不会有机会。”
    秦琅认为只要做好自己的,对薛延陀战略上围追堵截,最好是再封锁禁止贸易往来,则薛延陀根本撑不了多久就会崩溃的,到时必生内乱,何况,夷男的身体状况也不好,他肯定熬不了几年了,到时他一死,本就矛盾重重的兄弟俩肯定要内讧。
    “西域呢?”皇帝继续问。
    “这次焉耆与欲谷设联手,同时龟兹王也有叛唐之意,说明他们并不甘心大唐在西域的全面进取战略,更不愿意改土归流的,可大唐没有理由放弃,如今机会大好,此时不取,将来子孙必会骂我们的。”
    说来大唐跑到西域去,要把人家各国纳入大唐,这也是有几分强横的,西域诸国原本也只是想依附于大唐,这样背靠大唐既好做丝路生意,同时呢还可以借大唐之势对抗突厥的压迫,说到底人家并不想放弃自家代代相承的基业王国并入大唐的。
    但大唐又岂会把送到嘴边的肉放弃?
    高昌、焉耆、龟兹诸国的反复,其实正是这种根本利益之争,谁都不会退让,只要有机会就会为自己争取。
    因此,郭孝恪此次西征,说是去支持乙毗射匮可汗打欲谷设,可首要任务却是要先把焉耆和龟兹给征服,这次征服二国后,要如对高昌一样将两国改成大唐的正州直属控制。
    “征服焉耆、龟兹后,得加强驻军和移民屯垦,只有如此,才能真正控制在手,而只有控制了天山以南诸国,我们才有余力向天山以北地区进军。”
    对于天山以北地区,秦琅认为如伊丽河谷、费尔干纳盆地这样的重要战略支撑点,还是得想办法拿下来的,最好是想办法推进到夷播海、咸海、阿姆河一线,以这些地区为天然缓冲界线。
    至于说昭武九国南面的吐火罗地区,确实有些过于遥远,只能先做羁糜控制打算,将来再慢慢渗透影响吧。
    若是这个战略得以成功,则大唐的河陇之地就不再有威胁,自然关中地区也就能够更好发展。
    同时控制西域,则丝绸之路的贸易也就更有保障,总之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当然,想要达成这个战略,要走的路还很长。
    只能先天山以南,再慢慢向北,因此西突厥还得保留,但西突厥的大汗必须得是由大唐册封,并且必须得是忠诚于大唐的,如欲谷设这种白眼狼,必须发现一个就趁早干死一个。
    等到什么时候天山以北也跟天山以南一样实控在手,到时再如对东突厥一样再彻底罢废西突厥汗国便是了。
    “东征、西征,两线作战,会不会有些危险?”
    “所以需要控制节奏,两线最好是各控制在五万军队以内,以小规模战斗为主,再辅以征召周边蕃部蛮夷协从作战,少打大战,则后勤辎重补给等都要安全的多,零敲碎打。”秦琅道。
    皇帝长叹一声。
    “你的这些见识本该留在中枢的,最好是专门负责这些事务的。”
    “陛下的见识可比臣的这点眼光强多了,而且长孙公、房公等哪个不是老成谋国的能臣呢。”
    “魏征最近又上了一道奏折,洋洋洒洒十万言,朕看的眼都花了。”
    “是不是反对东征西讨?”
    “嗯,他说朕如今越来越自大了,还说朕穷兵黩武,说大唐不该继续东征,更不应当去西征,说焉耆、龟兹本无罪,还说欲谷设既然已成西突厥之首,那大唐就应当册封其为可汗,如此一道旨意可免十万兵,何乐不为?”
    大唐这些年的扩张确实很厉害,反正四面扩张无休无止,老魏说皇帝穷兵黩武倒也没什么错,但大唐控制的节奏很好。
    对外扩张当然不只是为了皇帝个人的武功名声,更多的是如今朝廷的整个制度导向下,新制度的既得利益集团的全面推动形成的。
    军功武人集团们乐于打仗,因为这样能升迁有功勋。而国中其它的士族豪强们甚至也支持打仗,则是因为扩张能抢地盘夺土地,在不抑兼并的情况下,他们对土地扩张十分渴望。
    商人地主们也支持打仗,因为他们的庄园、矿场、工坊需要大量的工人,尤其是奴隶,只有对外扩张征服,才会有更多廉价的奴隶、劳力进来。
    当整个上层阶级,整个当权利益集团都支持扩张时,如魏征这样的宰相,虽然苦口婆心的劝谏说不应当这样,可谁又会听呢?
    毕竟现在大家都享受着扩张的红利好处,却并没有遭受到什么损失,那谁还会听的进去,愿意主动停下来?
    李世民都做不到,更别提其它人了。
    反正秦琅也是同意对外扩张的,有机会打别人你不打,难道还要等到你没能力时别人过来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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