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琳出了通海堡一路寻到杞麓湖畔的营寨。
    位于秀水畔的通海堡是驻军之所,一座堡垒要塞,十分坚固,但却不大,平时除了军士便没其它人在城中,连一些随军的匠人、马夫等等,都是在军堡外的一座土围城里居住。
    其选址是秦琅亲自选定,没选在靠湖的湖畔平原上,而是建在其东南的乌龙潭秀水河畔,秀水河虽是条不大的小河,但却往西南汇入了曲江,最后再汇入了南盘江,这处位置是水陆要冲,进出通海湖积平原的一个必经之所。
    故此,秦琅将通海军堡设在此处,控扼险要,把守通道,依山背河,还有水陆交通运输之便。
    至于通海都督府衙所在的通海城,却是在相距十五里的北面湖畔平原上。
    军堡首要险固,而州城却要求能容纳更多的百姓,以及开设市场,所以两城分建。
    各取所需。
    湖畔,一座新城正在拔地而起,无数从四面八方征集来的南蛮壮丁们正在唐军的指挥监督下筑城,湖畔的几座大山里,也修起了一座座的炭窑,日夜冒着白烟烧炭。靠湖处,还有砖窑瓦窑等等。
    更别说无数的伐木队,运输队从山里将许多巨木大树运来,把许多石头采运出来,各种各样的材料,汇聚到湖边秀山脚下,然后一点点的建筑起来。
    范琳骑在马上,头上一顶笠子,还罩了青纱,身边大群秦琅亲兵护卫着,那位乌蛮女将阿姹也骑马背弓在一边。
    看着那蚂蚁般的巨大人群,范琳很是感叹,这么大的工地,征召了这么多蛮人,居然管理的井井有条,这里并没有出现多少严厉刑罚监工的情况,也没怎么看到那些蛮人们愤怒的眼神,甚至恰相反,这些人似乎干的挺愉快的。
    阿姹见到她的疑惑,解释说,“这些蛮丁分属诸蛮部,但不管是哪部的,其实原本的日子也并不是过的很好,如今都督府征他们来做役,虽然有二十天时间是免费的劳役,但都督府却又让各乡里,提前给这些人准备了路上的干粮等,甚至你看到这些人的衣服多数都很统一对吧?”
    “那是都督府奉卫公之令,给这些到达工地上做役的蛮子们发的两套衣服,包括衣帽,虽然样式简单,也只是些粗土布,但可都是新的,这两套衣服,蛮子们自己就算是给人做二十天活,都赚不来的。何况,他们在这里做役,虽有任务,但定的较为合理,并不算太重,是能够完成的,加上伙食又都不错,一日三餐呢,每天还有一顿加鱼肉,这样的生活,许多蛮子以前都享受不到,这都是来享福来了,当然干的起劲了。”
    阿姹很佩服秦琅的手段,对一群征服部落的蛮子,居然如此大方,这些粮食、衣布等,他知道都是秦琅从交广调过来的,虽说有西道江的水路便利,但从交州港到通海,也得一个月水路。
    听说秦琅向岭南许多商人传令,让他们运送物资过来,然后换取在这边的许多种种经商权益等等,比如换奴隶引票,先为通海府运送所需的物资过来,甚至需要自己垫资采买,运到后,通海都督府给他们开一张引票,他们拿着这引票,然后再到山里各处唐军的军堡、蛮寨却换取奴隶、牛马、皮毛、药材等各种战利品。
    因为秦琅给商人们留足了利润,所以虽然很辛苦,但许多商人都争抢着垫钱买货运送过来,这就让秦琅省去了后顾之忧,钱粮物资源源不断的运进来,各种战利品再源源运出去。
    一进一出,通海根本不用担心粮草物资的事情,手中有粮,秦琅对来做役的蛮子也格外的大方,一天三顿管饱,路上往返还包给干粮,每天有顿肉吃,甚至来了就发两套衣服······
    更别说,还有诸如做役用功表现好有可能点选入土团、府兵,一旦选中就会颁授田地,可免本人课役诸多好处。
    蛮子们当然心动。
    “其实啊,这里这么多蛮子,卫公管理很高明,所有的蛮子征召过来后,先统一发两身衣服,换上这新的衣服后,原来各部穿青的穿黑的穿白的穿花的,那些不同的特征就都没了。卫公又把这些蛮丁全都重新打散,组建成一个又一个的工程营,有专门烧炭的,专门伐木的,专门取土的,各式各样,但有个特点,就是不再是以部落村寨来划分,全都打乱了,也不再是用原本各村寨的头人们来管理,而是派军官管理,再从蛮子中挑选听话用心的人做副手·····”
    阿姹对秦琅的这种手段很是佩服,如今大量的蛮子聚集在杞麓湖畔,却没一个作乱的,既是他大方豪爽,也是他瓦解了原来的蛮子组织,使的现在各部蛮子混编后,根本没法再有效的组织联络起来。
    那些各部带队来的头人们,全都被秦琅请到秀水河边的通海堡进行官话普及汉字扫盲去了,称为是天恩浩荡,实际上就是把他们与蛮子大众隔离开来了。
    “公主是要去观澜阁吗?”
    观水澜阁是一座湖畔的别墅庄园,但并不在这个方向。
    “不,我是来找我王兄的。”
    穿过一支又一支做工的队伍,走过一处又一处灰蒙蒙的工地,她们来到了一大片营区。
    这是在新城工地边上的工棚区,原本只是规划给来做役的蛮子们居住的,一排排的简陋木棚草屋,间杂着一些牛毡帐篷。
    不过因为做役的人多,许多过来的商人们嗅到商机,干脆就在这通海新城工地边的居住区里,建起了临时的市场。
    有人在这里盖起几间木屋,挑起杏黄旗卖酒,有人卖茶,更有人卖起了色,还有人开起了赌档。
    开杂货店的,开饭店的,也有开药铺医馆的,后面还有人开青楼妓院,也有人干脆在这里开起牛马行,贩起奴隶,不再仅限于做这工地上通海官兵们的生意,也做那些蛮子们生意,甚至吸引四面八方的蛮寨过来赶集交易。
    倒是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起来。
    秦琅为此还特意专门规划了一块地,拿木栅围了起来,建成了通海南市,派了专人管理。
    范琳公主进了通海南市后,直接便往一家叫醉仙楼的酒楼去。
    天字楼甲号院里,公主看到自己的兄长范镇龙一大早就搂着姑娘在喝酒,他这位王兄都有几分醉生梦死的感觉了,现在在南市醉仙楼直接包了一个院子,整天不是喝酒就是玩女人,要不就是去赌场里赌钱。
    曾经在林邑浦名声还很不错的贤良林邑王子,如今却表现的让人格外失望,沉醉酒色之中,整天醉生梦死,花钱如流水,除了隔三差五派人来找她这个妹妹要钱,便再没了音讯联系。
    因为花钱豪爽,逢赌必输,范镇龙甚至在南市有了个散财王子的名头,深受众人喜欢。谁见了都要恭维几句,反正这王子只要一高兴,就会打赏。
    公主看到兄长那自甘坠落的模样,不由的摇头。
    “大清早就喝酒,还是昨晚喝到现在没结束?”
    “现在什么时候了,王妹怎么来了?”
    公主见兄长喝的连时间都不记的了,对他怀时的女人挥了挥手,厌恶的赶走。
    “美人别走啊,继续喝!”
    范镇龙拉着女人不舍。
    “王兄,我有正事要与你说。”
    范镇龙依依不舍的松开手,还不忘记摸出粒银豆子放入女人手中,“一会再叫你!”
    “王妹,何事?难道是你要嫁入卫国公府做第九房侧室了?可惜咱们兄妹落魄了啊,否则你一堂堂林邑国公主,怎么也不可能给人做妾啊。”
    “王兄,可知道林邑最近出大事了?”
    范镇龙醉眼迷离,手捧着酒杯,“哦,什么事,你那未婚夫打进僧加补罗了,还是那弑君者暴毙而亡了?”
    范琳走到兄长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酒杯,厌恶的看着一片狼藉,简单的收拢了几下杂物,“前不久,卫公给武安州港带了封信过去,派人组织了支船队运了批货到林邑浦,”
    范镇龙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坐直身子,“然后呢,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弑君者是不是众叛亲离,国内是不是都在翘首以盼等着我们回去?”
    公主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王兄你想多了,恰相反,现在林邑浦城一片风平浪静,那弑君者如今已经完全清理了朝堂,不仅控制着王都,而且各地如今也纷纷向他归附投诚了,没有人还念着我们王室。”
    范镇龙颓然的又坐了下去,端起酒杯狠狠饮了一口,“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大事?算个屁的大事,你如今睡也跟姓秦的睡了,他答应过我的要替我平叛讨逆,怎么还没有动静?”他赤红着眼睛盯着妹妹。
    “卫公说还没到时间。”
    “屁的还没到时间,我看他根本就是欺骗我们,你也一样,现在整天跟着那秦琅,哪还愿意再回林邑,只想着早点跟着去长安吧?可我告诉你,就算你到了长安,你也不过是个妾,没了林邑国,你什么也不是。”
    “就凭王兄如今这滩烂泥样,也想复国?就算卫公肯相帮,也扶不起这样的烂泥!”
    “放肆!”
    范镇龙扬手便往范琳脸上扇去,公主毫不闪躲反抗,梗着脖子让他打。
    可巴掌在半空被人握住,却是阿姹抓住了他的手。
    “放开,你个丑八怪!”范镇龙盯着阿姹脸上的刺青骂道。
    阿姹冷哼一声,手加重几分力气,范镇龙惨叫起来,“放开我!”
    “给公主道歉!”
    “凭什么,我是林邑世子,我还是他哥!”
    “在我眼里,你什么也不是,道歉,否则我废了你这只手!”
    手臂越来越痛,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范镇龙不由的泪涕俱下,在声求饶。
    公主失望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兄长。
    “本来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央得卫公同意,借给我一支船队人马随我回林邑,我是来接你一起回去的,可是现在,我不想带上你这滩烂泥了。”
    说完,公主转身便走。
    范镇龙在后面大叫,“我是林邑世子,是你大哥,那支人马该我由统领!”
    “呸!”
    阿姹对着范镇龙吐了口口水,“你这个废人就在这里烂掉吧,卫公已经决定扶持公主回去当林邑王了!”
    “不!”
    “你个该死的贱人,你们这一对该死的贱人,还有秦琅那个言而无信的骗子,你们这群该死的贱人,林邑是我的,我的!”
    门被咣当一声合上,范琳已经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曾经,在秦琅提出要支持她而不是她兄长做林邑王的时候,她是犹豫甚至是拒绝的,可是现在,她已经想好了,还是自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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