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战略上要藐视敌人,但战术上得重视敌人。
    一路追击到四明山,也还没见到敌踪后,秦琅便没再轻敌冒进了,前方近是高山密林,险隘陕谷。
    阿黄和秦用带着冯家送的横冲射雕都亲军,分头出去侦察。这些来自岭南,由冯家大公子一手训练出来的战士,确实了得。对于北方来的秦家骑士们来说,这里的地形与气候等,让他们无以适从。
    可是在这些黝黑瘦小的横冲射雕都战士们眼里,那些山蛮们处处都是破绽,留下了无数蛛丝马迹。
    出去不过一个时辰,他们就回来了。
    “我们找到那些蛮子了。”横冲队的队头冯山说,“贼人主力驻扎在秦城,有一大股人马驻扎在此不远的严关。”他们抓到了一伙蛮子的游哨,就是严关那伙山蛮部落的,简单审讯了下,就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情报。
    秦琅拿出了岭南的地图。
    冯山便在地图上为他讲解起来,这家伙虽然黑瘦的很,可双眼有光,很凶悍,平时冷言少语的,但他手下那一都横冲队都很服他。
    “严关那伙蛮贼约有三千,他们扼守严关,似乎得了高人指点。”
    秦琅听了冯山的简单讲解后,也一下子意识到他要面对的蛮子们不简单了。
    严关,在秦城之北,而秦城在桂州境内,是在灵渠与漓江上游支流大溶江汇合之处修建的一个屯兵之处。
    秦城具体讲是包含了大营和小营两个屯兵营地,还有一座军事要塞王城,而严关在秦城之北的几十里外,属于一座更险要的关隘。
    它所处的位置十分特殊及险要。
    严关正处于越城岭和都庞岭之间那条狭长的湘桂走廊间,关西侧的凤凰岭与越城岭相接,关东侧的狮子山与都庞岭相连。
    此处是必经之地。
    两侧凤凰岭和狮子山陡峭危耸,走廊一线天接,严关就堵在这狭窄的走廓山隘里。
    这处关隘,因扼险要,所以从秦朝时就已经设关守隘,如今山蛮主力在秦城,却还懂得派人来守住严关,可知这伙人确实不简单了。
    若只是一般反抗入籍的做乱,往往都是跟激情犯罪一样,一时冲动而起,然后打砸抢过后,很快就会一哄而散的。
    但现在山蛮子居然在秦城聚集了万余人,还派了三千左右守住了严关,这妥妥的是深谙战略兵法啊。
    对面有高人。
    越发说明这些山蛮做乱,不是简单的反抗入籍。
    “秦城那边的情况如何,审到了吗?”秦琅问。
    “回卫公,秦城在桂州北九十里,是当年始皇帝修灵渠攻岭南的屯兵之地,也是当年秦在五岭之一的越城岭修建的要塞。其地分为大营和小营,大营东临灵渠,西临溶江,纵约十二里,横约四里,拥有多个城堡、寨垒。”
    “大小营之间,还有一王城,是长方形土城,是当年秦军越城岭方向十万大军的中军所在,东西百丈,南北七十丈,城高一丈三,厚两丈。这座王城之外,还有一座外城,外城的城墙高、厚皆只有四丈。”
    按冯山所说,秦城其实是一片占地极广,拥有多座土城、城堡、营寨的屯兵之所,地势平坦,两边又高山绵亘,四面江流环绕,地理位置十分险要,进可攻,退可守。
    当年的秦军营垒城堡,历经八百年后,其实多少都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了,隋末时,岭南也是十分混乱,江陵的萧铣,还有江南的林士弘等都曾派兵争夺岭南,再加上岭南本身的军阀混战,故此这处秦城遗址因其独特险要的地势,也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在唐收附岭南前,秦城已经在隋末战乱中差不多又恢复了秦时的模样,等桂州李袭志归附中原,秦城这片军营也再废弃,这次却是让山蛮们据为了大本营。
    “桂州那边为何没有半点动静?”
    秦用向秦琅提出疑问,秦城距离桂州城也只不到百里,这上万的蛮子占据了桂北的秦城,他们没理由不知道。
    “他们也许跟永州一样,还没得到消息,或者是知道了也没办法。”秦琅说,“李袭志在隋末时,本只是郡守,统领郡县之兵。后岭南大乱,李袭志招兵买马据地自守,多次击退了许多来侵犯的兵马,也算保得一郡安宁。”
    秦琅对李袭志的评价还是不错的,他是中原派到桂林的官员,隋乱时做为地方官员能保一方安宁,就都是好样的。待中原局势明朗后,他也很快上表归附大唐,没有抵抗,这又立一功。
    不过李袭志在武德五年归唐之后,朝廷马上将他召回朝中,但时隔一年多又派他回桂州,同时也还是不断的派官吏过去,甚至下旨让李袭志解散掉了桂州的兵马。
    这马放南山刀枪入库,虽然有利于朝廷对桂州的接管,但也还是有些后遗症的,比如不能再很好的震慑蛮子们了。
    秦用怀疑的是桂州官府是这次山蛮做乱的幕后主使,原因是李袭志毕竟在桂州称雄多年,也是个土皇帝了,如今朝廷征召他入朝,偏偏这个时候钦州的宁长真还死了。
    或许李袭志担心朝廷召他入朝要对他不利呢?
    想想当年的江淮之王杜伏威,再想想如今的钦州宁长真?
    秦琅摇头。
    “我觉得李袭志当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况且李袭志都已经入京了,他还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阿黄猥琐的笑笑,“或许桂州出了个辅公祏。”
    辅公祏是杜伏威的好兄弟,杜伏威归附大唐,后来受诏入朝,结果吴王入朝没多久,辅公祏就在江南反了,还以杜伏威的名义反的,最后结果就是辅公祏被朝廷平定斩杀,连带着杜伏威也在长安被杀了。
    阿黄怀疑,就算李袭志心向朝廷没有反意,可他手下或许有那野心勃勃之辈。在李袭志走后,便寻机做乱。
    毕竟桂州隋朝时称始安郡,能在混乱中坚守下来,肯定也不只是李袭志一人的功绩,肯定也有一批能守能打的部下。
    现在情况不明,秦琅也不能说秦用和阿黄的怀疑是错的,很有这个可能。
    “也许桂州那里的不是辅公祏,或许是个王君廓也说不定。”
    王君廓可是被秦琅亲手斩杀的,这家伙也是唐初名将,早先也是个割据一方的枭雄,后来归附大唐,再后来依附太子建成。当建成败亡后,王君廓为了转投李世民,故意唆使亲家李瑗叛乱,然后他打算砍了李瑗平了叛乱,以此为功转投新太子。
    桂州那边未尝就没有这样的聪明人,他们故意把山蛮挑起来做乱,然后他们再来击败蛮子,到时岂不就是一大功?
    “不管真相如何,我们现在都得面对着这些蛮子!”秦琅瞧了瞧自己的人马,三千余战士,虽然在长安时个个如龙似虎,可一个多月后,现在这越城岭已经大多萎靡不振。
    那些骑士们华丽的铠甲也早就没披了,他们恨不得全身脱光裸奔行走。
    这些人的战斗力,早已经打了折,估计还是打的骨折。
    他那五百亲军里,来自突厥靺鞨等部的胡骑,比来自长安的贵族子弟骑士们还要惨,他们更怕热,更疲惫,要不是秦琅早有准备,在长安时就备了许多药材,这些人早就中暑或是虐疾了。
    眼下战斗力依然完好的,也就是冯盎当初送他的那一百横冲射雕都了,这些人更适应岭南这边的气候,一到岭南,实力比在长安时反而还暴涨了不少。
    个个如鱼得水,可惜数量太少了点。
    “蛮子们装备很差,而且没啥组织纪律,不过他们扼守险要,易守难攻。”冯山提醒秦琅。
    “要不我们可以去招安他们!”射雕队的队头冼海则提议,“我愿意去走一趟,若是打出冯公的旗号,也许能震住他们。”
    秦琅摇头。
    看蛮子们的架式,根本不是什么因反对入籍而做乱,他们就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叛乱,不管是谁在幕后挑起,这事都不会轻易的平定的。
    最简单的办法,还是打。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些蛮子们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所以这是一个极有利的情况,我们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冯山,冼海,若是让你们带本队人马为前锋,偷袭严关,有把握能得手吗?”
    两个黑瘦汉子,有些惊讶秦琅的决心。
    “得看情况,按那俘虏的口讯来看,山蛮三千扼守严关,确实是在防北面,但他们又还没什么准备,十分轻敌,确实根本不知道我们到了,若是突袭,倒也有些机会。”
    他们没敢把话说满。
    “最好是能半夜行动。”冼海提议,可以等到夜半之时,他们悄悄摸到严关下,甚至还可以冒充那队他们俘虏掉的蛮子过去,若能顺利摸入关里,夺关倒也不难。
    可万一被识破,以严关之险,强攻却是极难的。
    秦琅让人把那些倒霉的蛮子俘虏拉上来。
    “告诉他们,若是识时务配合,本使可饶他们一命,甚至将来不可以放过他们的家人,若是他们积极配合拿下严关,到时本官不但既往不咎,还要给他们重重有赏,赏黄金绢布、良田壮牛和奴隶女子!”
    秦琅又对冯冼两位队头颁下重赏,若是他们能带横部射雕都拿下严关,人皆重赏。
    “先登入关者,赏百贯!”
    两位队头跃跃欲试,他们虽是冯家的勇士,可以前身份也只是奴兵。冯智戴统军,向来严苛,动则处罚。对于有功者,也只是赏给他们酒肉或是几次上女人机会。
    可现在秦琅居然肯赏给他们钱财,允许他们拥有私产。
    两人回去队里宣布赏格,顿时那群岭南奴兵们个个兴奋起来。
    那几个山蛮俘虏在争吵。
    明显有人不愿意做带路党,出卖同族,但有人不想死,更为那赏赐诱惑。
    “把那两个不肯听话的蛮子拉出来,砍了!”秦琅冷哼一声。
    几个马贼出身的黑云长剑都的亲军走过去,拿剑鞘直接把那两家伙砸倒,然后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
    拔剑,手起剑落。
    红光闪过,两颗人头就已经滚落地上,双眼依旧大睁,死不瞑目。
    秦琅对着剩下那几个面色苍白的蛮子道,“这就是一心反叛朝廷者的下落!”
    那几个家伙,头发乱糟糟,身上是黑色的葛布衣,他们平时的日子看来也过的一般,人很瘦,也很矮小,有几分营养不良的感觉。
    懂蛮语的冯山上前一通喝斥,那几个家伙都惨白着脸点头,他们屈服了。
    锋利的横刀,殷红的鲜血,让他们畏惧。而良田绢布奴隶女子,又让他们心动。
    面对着这位自称为大唐参知政事,江南岭南宣抚使、太子太保、辅国大将军的卫国公秦琅,这几个家伙居然也听过这名字,甚至十分畏惧。
    似乎秦琅这名字,在岭南也挺知名的。
    在山上选了背阳的树林,在林中休息。
    等到太阳下山,终于凉快起来后,休息充足的秦琅带着人马下山。
    沿着湘江,一路直奔桂州临源县。
    临源是桂州最北的一个县,就在严关镇东面湘江西岸,属于桂州在岭北的一块地。
    这块地本来应当是划归永州的,可却归了桂州,使的桂州直接拥有了整个湘桂走廓的控制权,更有利于军事守卫。
    冯山和冼海带着一百名岭南战士,在暮色下骑马疾行,这些人虽说是岭南人,擅山地丛林、江河湖泽的作战,但这些人做为冯家的精锐,也一样都会骑马。
    他们的骑术还很不错。
    战马白天休息了半天,这会也正精神大好,迈开蹄子奋力疾驰。
    秦琅带着大队,稍落后一些吊在后面。
    当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们抵达了临源县。
    这座突出于湘桂走廊之北的桂州县城,也正是灵渠的北端起点处。相比起永州的湘源县,临源县则向来要繁华的多,兴盛时有两千多户人口。
    但现在,这座城池在夜幕下也漆黑一片,毫无生机。
    这座城也被山蛮们几天前攻破,洗劫一空了。
    空空的临源,一个蛮子也没有留守。
    蛮子们都在二十里外的严关。
    简单的休整一下,冯山他们几人换上了蛮子们的葛衣,然后剩下的队员则换上了破烂的百姓衣服,还被绑了起来。
    秦琅拍了拍冯山的肩膀,“小心一些,一旦事不可为,立即后撤,我就在后面接应,别硬上。”
    “请主公放心,我们定能骗开关城!”冯山十分自信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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