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不是时候,因为今天早霜寒冷,黄河提前冰封上冻了,若是往年,其实航运还能再坚持一段日子的。
    这当然也难不倒秦琅。
    从丰安军到丰州九原县,足还有一千二百里路,若是走陆路可是有些远,关键是出了萧关后,沿途补给就没有在关内那般方便了。
    距离灵武城还有四百里路。
    秦琅跟丰安军军使打听了一下北边的消息,丰安军刚跟灵武那边通过信,知道现在北边很平静。
    据说东面的颉利在召集部众,似有出兵迹像,而且朔方的梁师都似乎也在蠢蠢欲动,但连丰安军的军使都不屑一顾。
    这天气,呵气成冰,尿个尿都得拿根棍在手里,颉利想打仗,也是做梦。
    秦琼已经集结了一千骑兵两千步兵进驻了丰州城,据说郁射设的部众很欢迎他们。
    三天后。
    一支庞大的队伍沿着黄河河道在冰上疾驰抵达灵武城。
    灵武城外,秦琼亲自带着不少官将过来迎接。
    先前就有巡骑报告,说秦琅带着兵马从丰安军从冰上过来,秦琼开始还不太信,后来又收到秦琅送来的快信,才知道原来他是弄了冰爬犁。
    把马车甚至是木船加以改进,便可在冰上轻松飞驰,比在陆路轻松又快捷。
    爷俩也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
    秦琅身上穿着熊皮裹着貂,皮手套皮靴子,浑身裹的严实,可这一路上还是吃尽了北风,冻的浑身僵硬。
    摘下貂皮围脖,秦琅拜见大人。
    秦琼倒是很硬朗,这么冷的冰天雪地,可人家就没跟秦琅一样把脸都给蒙起来。
    在外面等了会,秦琼的眉须上都染上了白色的霜,倒看着跟老了二十步一样。
    “阿爷何须出城来迎,儿子到了自来拜见。”
    秦琼拍了拍儿子身上的雪,“你们这一路倒是迅速,才半个月没到,居然就从长安抵达了灵武。”
    “天冷也有天冷的好处,用不着避暑躲热的。”
    秦琼跟儿子说了两句,便过去跟李大亮拥抱起来。
    “你来了,丰州安稳了。”
    李大亮年纪比秦琼要长不少,但当年在瓦岗时,李大亮却仅是秦琼麾下一小校而已,也因为当年这段香火情,两人关系还是不错的。
    “陛下派我来,只是协助三郎的。”
    秦琼镇守灵武,虽然今年秋受霜灾,粮食收成不及半,但经过之前的努力,其实灵州现在情况很好。
    各城城池完固,府库充盈,钱布粮盐都是满满的。
    士兵们也早就换上了厚实的冬装。
    秦琅发现灵州的唐军装备很有特色,他们火红的大唐军袍外,还都罩有羊皮披风、羊皮袄,每人都还有羊皮帽子羊皮手套等,一个个武装的极为严实,根本不惧风寒。
    按秦琼的话说,这里靠近突厥,与突厥互市后,毛皮便宜,而灵州又有盐池之利,还是塞上江南,不缺粮食。因此秦琼手里囤积了大量从突厥人手里换来的皮毛,早早就开始为灵州边军装备冬天的羊皮冬装了。
    相比之下,秦琅他们这从长安来的禁军,虽然铠甲锃亮,可这保暖防寒装备就明显不及了。
    秦琼大手一挥,说仓库里还有不少库存,一会就调拔出来分发给长安来的兄弟们。
    随后将秦琅等迎入灵武城中,那边早就杀猪宰羊候着了。
    接风宴上,还有丰州来的几个突厥人,为首者却是郁射设的儿子阿史那施,先前郁射设就为儿子请了汉朝文士教习汉文化,甚至还为儿子取了字,勿施。
    然后郁射设入长安归附,得赐名秦国忠后,他马上就派人寄信给儿子们,为他们取了汉名,还他娘的按汉人字辈一样的给五个儿子定了个臣子辈。
    阿史那施改名秦大臣,二儿子秦名臣,然后是秦帝臣、秦谏臣、秦彦臣。
    这臣子辈,不得不说取的很有灵性。
    反正秦琅看着眼前这个自称秦大臣的年轻突厥人,向自己跪拜,喊他叔父的时候,还有些不太自然。
    相比起秦国忠那肥胖如山的猪样,这位秦大臣倒是长的很清秀。
    先前秦国忠入长安,便把长子秦大臣留在灵武秦琼这了。
    秦大臣现在名义上是丰州诸部的主子,代替在长安的秦国忠统领部众,但他其实是在灵武做人质,所以现在丰州管理部众的是他的叔父阿史那哲,据说如今改名为秦国盛了。
    “叔父,先前侄儿接父亲从长安发来的命令,让侄儿收集皮毛等,如今已经积攒了许多,目前已经有不少运来了灵武城,不知叔父安排何时交易?”
    秦大臣人年轻,做事有点心急。
    放着热气腾腾的紫铜羊肉火锅不吃,却着急忙慌的问起了交易的事来。
    秦琅把切的很薄的羊肉片整盘下入火锅里,有钱人吃火锅嘛,肉就得整盘子下,一片一片的涮太小家子气了。
    “有多少了?”
    一问才知,数量还真不少。
    因为这场寒灾的原因,就连称为塞上江南的后套草原上,牧民们的牛羊也没草吃了。尤其是近来几场大雪过后,被霜打死的枯草都全埋在厚厚的雪下面。
    牛羊开始掉膘。
    牧民们无奈,只能选择提前宰杀。
    这个时候秦国忠说联系了长安的大买家,让大家杀牛宰羊,牧民们于是便更不再犹豫了。
    幸好是天冷,要不然这大量屠宰的牛羊,都无法保存,现在全都是直接一堆堆的露天堆在雪地里,然后再堆上雪盖起来。
    轻便点的羊皮羊毛,则已经开始送来灵武。
    其实剪羊毛纺织这事,早就有了,齐民要术里就有详细的剪毛和加工方法。
    比如说这绵羊,一年可以剪三次毛,春天在羊脱去冬毛的时候剪第一次,五月天渐热,羊再次脱毛时剪第二次,到八月时剪第三次。
    剪下来的羊毛放在河水里清洗。
    而寒冷的漠北地区,甚至只剪两次,八月那次不剪。
    这是因为八月以后,天气渐冷,羊剪掉了毛就难以过冬。
    而山羊绒不是剪,采取的是拔绒,或者是用梳子梳的办法取绒。
    山羊主要是西北的吐谷浑人和党项人养,这个技术也一直是在他们手里掌握着,后来渐渐传入中原。
    据说党项牧民拔一天的羊绒,打成的线也才一钱,费半年的功夫拔的羊绒,才够织一匹料。
    不管是煎还是拔,羊毛羊绒采下来后,都还要经过净毛和弹毛处理,净毛一般是要用石灰等来进行羊毛脱脂和去除杂质,否则会影响羊毛纺纱。
    净毛后,还要进行弹毛,用弹弓把羊毛弹松,弹的过程还能再次去除毛中杂质,弹松后的羊毛,才适合纺纱。
    然后用毛纱便能做成毛衣或是毛毯等等毛纺织品。
    在草原上,牧民们其实剪羊毛不多,因为在战乱之时,边市少,他们的羊毛并不好销,而羊毛处理又复杂,更别说纺织,若是边市需求少,他们就干脆懒得采羊毛。
    牧民自己的羊毛织品非常简单。
    今年这场天灾,让牧民们也顾不得这些了,唐人愿意收购羊毛,他们也就在宰杀羊之前,把毛全都剪了下来,连处理都没有,便直接打包送来灵武。
    所以现在灵武的仓库里,堆的羊毛全是又脏又臭的羊毛,没有经过半点分类筛选,和清洗除脂弹毛过程,真正的原料毛。
    另外,还有不少羊皮。
    也都是还没有加工过的羊皮。
    一张上好的羊毛一样得多道手续,要鞣皮,要刮去皮脂,还要晒干等。
    要把脏臭的羊毛,变成柔顺温柔的毛线,这可不容易。
    若是用突厥人的那种老法子,一年也织不出一匹布来,牧民们都是放牧的时候背个羊毛口袋,然后手里拿个纺锤,边放牛羊一边拿手在那里一点点的手纺线,这种技术非常原始,所以一年也就能在空闲时纺个一二匹,全家人辛苦,也不过勉强够自用而已。
    中原毛纺水平倒是要强些,毕竟有专门的纺织机,但纺羊毛比纺麻纺丝还是更难点,因为羊毛更粗。
    按现在大唐的羊毛纺织机技术,其实效率也是非常低下的。
    这次秦琅来,打算在灵武、丰州这边开设皮毛加工厂,研究改进毛纺技术,把这效率产量提上去,收益自然也就能大大增强。
    秦琅边吃着羊肉,边看秦大臣拿来的羊毛羊皮样品,越看是越摇头,确实太粗糙了,哪怕是你们稍稍洗一下,也能提升不少品相啊。
    “这个羊毛质量很次啊,太粗糙了些,而且品相也不好。”秦琅直摇头。
    秦大臣有些急了。
    “叔父,我们这羊毛可是很好的,本来八月采第三道羊毛,这时的羊毛可是极好的,这羊毛就是这一批的,虽然没有清洗,但确实是好毛,你看这毛多细多长啊。”
    “这样,我会让商队的人来评估所有的羊毛,按品相分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来,如你手里这样的羊毛,可以打个乙级,若是从羊毛中提取更好的出来,可列甲级。”
    “那不知叔父给这乙级的出多少价,甲级的又出多少,丙和丁级出多少?”
    秦琅哈哈一笑,“大侄子你是真心急啊,放心,叔父我还能亏了你不成?先吃,一路上走了半个月,餐风露宿的,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这羊是真肥,别浪费了。”
    秦大臣心里着急,可也没办法,只好陪笑着为秦琅倒酒。
    其实刚才看样品,秦琅觉得这些羊毛确实不错,毕竟本来八月就要剪羊毛的,这时的羊毛质量都不错,只是突厥人不懂得包装,剪下来的羊毛胡乱一塞打包就送来了。
    样子难看,但毛不错,经过清洗净毛晾晒弹毛后,都是好毛啊。
    秦琅坑肯定不会坑秦大臣的,但这个价格嘛,定价权完全掌握在秦琅手里,他还得再考察一下秦国忠部的皮毛存量,才好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
    “来,再下把绿菜。”秦琅笑着抓起一把青菜扔入火锅,这玩意是秦琼坐镇灵武后,秦琅特意派了家中蔬菜园的把头跑来灵武,为秦琼的餐桌丰富菜品的,如今倒也让自己也享受了一把。
    秦琼跟李大亮全程在那里吃肉喝酒兼怀旧,一起怀念当年在瓦岗时的那段烽火岁月,对于小儿辈们的皮毛买卖,根本不掺合。
    秦琅一边吃酒喝肉,一边不时的套秦大臣几句话。
    从他们家部众人数,到牲畜数量,再到这次受灾的程度,还有大家对投唐的态度等等,反正边喝边闲聊,秦大臣毕竟年轻,酒越喝脸越红,渐渐的也就知无不言,把他爹的那点底全都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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