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如死灰,林如海闻言淡淡开口。
    “我怀疑皇上的死跟宫里的人有关,那些御医什么样子你我最清楚,他们求的是稳妥,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他们担当不起,所以微臣信不过他们,便私自从民间找了一位悄悄送进宫。”
    不卑不亢,如今皇帝时日无多,太子就是未来君王,可是林如海依旧没有丝毫怯意。
    太子当然信得过林如海,皇帝生性多疑,林如海是少数他能够信得过的臣子,也是决意将来留给他的忠臣,所以太子自然明白林如海的深意,这样问不过是为了情绪到了,一时不能接受罢了。
    再则,如今忠顺王虎视眈眈,皇帝活着远比死了对于形势更有帮助,毕竟在皇帝心中,太子地位牢固。
    只是贾琏并不知道这些,见太子这话有怪罪的意思,连忙上前一步。
    “此前内子曾出资资助御医院研究对抗天花的药,不是听说颇有进展,怎的没有作用吗?”
    天花爆发的时候,贾琏之所以走得那样坦荡,也是想到这个,所以其实他心里并不如何担心。
    当初让将牛痘的事情告诉秦可卿,然后再用秦可卿的名义去出资,就是想要将功德放到她身上。
    前段时间才听说颇有进展,只是没有合适的人做实验,如今虽说天花爆发是灾害,但何尝又不是一个契机,难不成是没成?
    心中疑惑满满,太子也因为这番话转移了视线。
    脸上露出愤怒,林如海闻言摇头。
    “王御医此前提过,只是那位只说既然是还没有成功过的,那就是那百姓的命当儿戏,所以不许使用,是以尽管如今已经死去三四人,御医们齐齐进谏,却是迟迟没有动作。”
    余下的话没有说,林如海心里,却是想的忠顺王并不敢让御医将那些病人治好。
    毕竟如今皇帝到底如何,在林如海的安排下是人雾里看花弄不明白,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但若是那些患者的病有了进展,那么宫里的皇帝不管就肯定安全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太子和贾琏都知道林如海口中的那位是谁,心里也只有决断。
    太子也从贾琏和林如海的话里听出契机,只是有些犹豫。
    按照两人的说法,皇帝如今时日无多,越是多拖一天,危险也就越大,但是那种药目前又是尚未用人做过实验的,这万一出个什么意外,皇帝那就真的药石无灵了。
    毕竟还没有人用过的东西,有没有毒也没人知道。
    太子所想的,其实也真是此前林如海所想的。
    只是纵然林如海权利再大,再有魄力,堂堂一国之君,他却是也不敢拿来做实验的。
    毕竟一个不好,那可是弑君之罪。
    贾琏看看太子和林如海的神色,猜到两人心中所想,有心开口试探两句,想了想还是闭嘴,本本分分的站在一旁。
    怕什么,天塌了有这两个个儿高的顶着,他怕什么。
    于是屋子里一时静谧无比,只听到太子来回踱步的声音。
    时间一点点消逝,太子脸上的愁容越来越深,最后似乎下定决心,太子看向躺在床上的皇帝,朝林如海开口。
    “请林大人安排御医给我父皇诊治吧,就用此前琏哥儿说得那个。”
    这是一场于死神的博弈,按照大夫所说,皇帝如今因为身体原因,原本应当出来的痘隐忍不发,只露出一个个红点,高烧不退,而人的身体有限,原本皇帝已经人到暮年,所以若是再拖延下去,基本也就没有生的希望了。
    其实太子的想法和林如海如出一辙,只是林如海因为身份受限,所以做不得主,当下既然太子跟他想法一样,他连忙吩咐信得过的人去找贾琏说的王太医。
    “就说是皇上要问城隍庙那边的情况,让他带了那药过来看看。”
    沉声吩咐,林如海还是有些谨慎。
    毕竟如今的皇宫已经今非昔比,若是皇后没有倒下,或许还在掌握之中,可是如今皇后这样一来,忠顺王几乎要在后宫都横着走了。
    所以如今这步棋原本就凶险,他不能再因为自己的问题而做出错误决策。
    ......
    .....
    城郊贾家庄。
    “今日我看得分明,只有一个送螃蟹的马车,那也是贾家温泉庄子上来的,每年都有这么一出,不是外人儿。”
    一个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头朝一个年轻人开口,后者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又从年轻人那儿得了十两银子,这才高兴的合不拢嘴的一路跑回家。
    而他身后的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却也更加冷酷,让人望而生畏。
    “主子这样行吗?咱们就这样等着,已经足足等了大半个月了都?”
    身边的小厮无奈开口,看着老头走的方向心里不满。
    若是贾琏尚在,倒是可以认出这可就是当今忠顺王爷。
    就如此前所说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忠顺王没有发现朝堂上那个只是个假的,所以心里十分焦虑。而如今他亲自到贾家守候点埋伏,为的无非就是心安。
    毕竟贾琏这些年来,就没有停止过和他搞事情,而且次次压他一头,所以这时候的他其实已经来了火气,想法设防想要抓住贾琏的把柄。
    可惜贾琏又怂又谨慎,所以虽说胶着这么久,却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也是忠顺王气急败坏的原因。
    不管是他想要整贾琏也好,想要从贾琏身上找到什么线索也罢,贾琏都让他大失所望。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从贾琏的温泉庄子,忠顺王知道了贾家大房二房并不是如众人看到的那样不和谐。
    而宫里面,王御医被秘密接进宫里,看到太子却是全然没有惊讶的样子。
    王御医今年和皇帝差不多的岁数,也是御医中少有已经患过天花存活下来的人,所以他并不惧怕天花的传染。
    年龄的阅历,在他看到朝堂几乎全权被忠顺王把控的时候,就知道太子怕是要回来的。毕竟若是再不回来,以后怕是就回不来了。
    只是当他听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却是让他吓得够呛。
    “太子殿下慎重,这个药虽然我们已经研究多时,但现目前只是在畜牲身上做过实验,却是还没有在人身上用过,若是贸然用在陛下身上,恐怕......”
    身子止不住哆嗦,王御医战战兢兢开口。
    皇帝可是每日都有早朝的,天花这东西最是容易传染,皇帝竟然感染了天花,而且持续上朝这么多天。更诡异的是,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发觉的。
    毕竟感染天花后,人可是会持续高烧,这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
    不过想想最近朝中盛传皇帝身体不佳,想来也是有这个原因。
    不祥的感觉在心中蔓延,王御医一阵阵恐惧。
    因为现在他其实最需要面前的是,虽然自从秦可卿告诉他那味药引后,他就十分渴望能够有病患让他试试,但现在在他面前的是当今圣上,一个不好那可是抄家灭族之罪,而且还是诛灭九族!
    太子眉头紧皱,自然明白王御医担心的是什么。
    “本宫让你做就做,现在本宫就给你下免死令,你只管全力以赴替本宫治好父皇,只要你用心,本宫不追究你的责任!”
    现在除了这一条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孤注一掷,这是一场豪赌。
    贾琏林如海就在一旁,相比之下,因为研究的关系,王太医和贾琏反而接触多些。
    闻言求助的看向贾琏,贾琏知道太子的决心,感慨的同时,朝跪在地上快要吓瘫的王御医轻轻点头。
    太子不错了,皇家薄情,这种时候不是想着将计就计让皇帝去死然后自己继位,而是治好皇帝。只凭这一点,贾琏已经不后悔自己这次站太子党。
    在贾琏看来,为君者,还是不要太薄情的好。
    事情已经没有后路,王御医也怕要是满朝文武都已经传染上,到时候再拿这个药做实验怕是来不及。
    于是看向床榻上因为高烧面色驼红的皇帝,终于将手朝脉搏伸去。
    “看来陛下此前已经用过药的,只是因为陛下身体的原因,虽然及时发觉病因并对症下药,但痘依然隐忍不发,如今也只是冒出红点,虽然当务之急就是要让痘出来。”
    和此前民间大夫的话如出一辙,林如海点头。
    “此前已经用过多种药物,却是只能顾头不顾尾。那大夫说怕持续高热让陛下更危险,但若是持续不出痘又恐怕有生命之忧。”
    “是的。”
    寥寥几句,王御医已经知道此前给皇帝诊治的是个高手,只是这天花到如今地步,的确是十分棘手。
    “微臣将那药已经带来,现在就可以用药,只是那药从前我们只是拿畜牲做的实验,就是将染了天花的牛,从它身上汲取痘液,然后再配合几味药材注入人身体,通常在短时间内,身上就会出痘,只是我们都是拿健康畜牲做的实验,陛下如今已经染病,会发生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
    尽量详细的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以及将会发生的后果讲清楚,王御医这时候已经不求能够将皇帝治好,只求若是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自己能够不累及家人。
    宫里的救治活动已经如火如荼的开始,而宫外,忠顺王也接到此前派遣出去刺杀太子的队伍失败的消息。
    “废物!”
    气急败坏的将杯子狠狠掷向跪在地上的人,忠顺王眸子狠戾。
    “安排你们这么一点小事儿都做不好!我要你们何用?!”
    来回踱步,忠顺王心里的焦虑再次升级,屋里的幕僚心里也是各自细细思量。
    原本他们的本意是在太子没有防反的时候,给他一个猝不及防,直接釜底抽薪将储君灭口。这样皇帝这边只要一死,光是凭借北静王等人,完全不是忠顺王的对手。
    那时候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帝位。
    可是现在不仅宫里皇帝那里迟迟没有消息,就连太子这里的行动也失败了。
    原本皇帝这里没有消息,他还可以熬得住,毕竟以皇帝目前表现出来的状态,即便是没有染上天花,或者染上治好,但他的身体必然已经是强穹之末。
    可是太子这里失败,却是表示他必然已经打草惊蛇,太子不是蠢货,必然能猜到京中生变,会尽快赶回来。
    “王爷,看来当务之急,城门这块儿怕是要再多派些人手了。”
    忠顺王最看重的幕僚出列缓缓开口,眸子里的阴狠毫不掩饰。
    “你的意思是?”
    有些犹豫,忠顺王猜到幕僚几分意思,但又有些畏缩。
    “如今城门都是咱们的人,太子殿下当下受皇命正在去平安洲的路上,太子殿下的任务是调遣一队兵马回来护送郡主和亲,一时半会儿怎么会回来,所以若是这时候有人冒充太子殿下进城,那必然就是冒充的,应当立即处死!”
    掷地有声,幕僚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忠顺王的眼睛。
    “王爷,为君者,不可心软。”
    屋里原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众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幕僚。
    “王爷不可,太子殿下是储君,又是王爷手足,这样是会受天下人唾骂的!”
    忠顺王朝皇帝下手的消息只有几个心腹知道,其余不晓得其中关节的,只以为不过是忠顺王不知从什么途径知道圣上身体违和的消息,然后趁火打劫,控制了朝堂局势。
    可是如今竟然还要明目张胆打杀太子,这让他们震撼不已。
    来回踱步,忠顺王看幕僚一眼。
    他此前派人刺杀太子,是暗杀。
    那时候若是太子死了,他登上皇位大不了将责任推给敌国,或者推给其他皇子。这样还能再铲除一批,以巩固他的皇位。
    人不知鬼不觉的,文武百官或许能猜到几分,但没有实锤,谁也不敢站出来。
    可现在幕僚的意思,却是直接明晃晃的动手,虽然成王败寇,但世家百姓又不是真的傻子,总会有人猜到并反对。
    所以他现在的犹豫,并不是因为手足之情,而是自己的名声。
    当婊(和谐)子还要立牌坊,说的就是他这种行为了。
    人,他要杀,皇位,他要坐,可是,杀害手足,谋害至亲的行为,却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而且不仅于此,他还是百姓夸他是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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