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格列家的年少未来首领本就不喜争斗。更何况遇上人形的打刀、太刀一流的敌军,在犹疑对方本身乃人类的当下,他根本无法痛快出手。骷髅蛇骨,头有角蝰,口衔短匕的敌短刀与生有六脚蜘蛛骨的敌胁差有些可怖,但斩杀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之感。年少审神者不忍直视的是,一期一振与大典太光世手起刀落间,便化作冥冥尘土的那些人形敌刀们。
    虽以刀称,但他所窥探到的灵魂与人类无疑。
    想询问诸如此类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年少审神者凝视着自己手中冰冷的断刃发怔。如果他们是人类的话,那为什么他又能从灼烧这些断刃中得到结晶呢?循聿君说这是他们的神格,是灵魂凝聚体。人类的灵魂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沢田纲吉不懂。
    但他为了自己的目的,即使无法亲自斩杀人形敌军,却能冷眼旁观且无动于衷的看着大典太光世与一期一振两位付丧神抹消其存在于世的痕迹。虚伪。年少审神者觉得自己实在虚伪,又觉得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是冰凉的。这些并非是正确的,但也并非是错误的事情,他能做到的事情仅仅如此。
    麻木的躬身将残刃拾起装好,年少审神者找到了一振同物吉贞宗(一尺九分五厘)差不多长度的素刃(一尺九寸四分)。没有刀拵的素刃经他之手,不一时幻化成刀剑付丧神的本体模样。通身漆黑,只有刀柄缠有几棱暗褐色的线。
    举在眼前反复看了看,他在目贯处看到了不太熟悉的犹如家纹般的图案。待到一期一振同大典太光世回到他身边时,年少审神者才正式知晓这振刀剑的名讳。
    粟田口家的长胁差,骨喰藤四郎。
    是我的弟弟。
    于室町中期,外形还是薙刀的骨喰藤四郎,大约在被大友贞宗献给足利家时磨短为肋差(薙刀直シ刀),后又在1657年明历大火中刀身烧毁这种历史没刃科普,就什么都不知道的年少审神者点了点头,乖巧的要将手里的胁差递还给其兄长。
    家弟如若能被您所用,比在我这不合格的兄长手里更幸福,
    目光明明温柔的一塌糊涂,手指也下意识的要抚摸鞘身,水蓝发色的粟田口家太刀非要自我克制的说出令年少审神者不明白的话。他不会使刀,战斗模式向来都是近身用拳的,即使骨喰藤四郎在他这里,也派不上任何用处。
    懵懂的年少审神者又一次的想:如果来到这里成为审神者的,是他的朋友山本武,或许情况会更好。并非是诅咒,也不是怨念。他只是纯粹的觉得,山本同这些自刀剑中蕴育的神灵,付丧神们有更多话题。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让山本和他们认识一下。]
    心里暗自嘀咕着,一边将手中的骨喰藤四郎再端详一番。他并不认识大友氏家的家纹,但是被杏叶围绕的白骨与骨喰这个名字非常适宜。最后,年少审神者将新获得的藤四郎家刀剑挂到了腰际。
    合战场参战的队伍里最多能有六振,再多了会造成战斗无效。为了不违规,使得刀剑们的辛苦被浪费,他如之前那般,将捡到的新刀剑悉心保管起来。毕竟是国宝啊!虽然相关的历史一窍不通,但隐隐明白这都是天价级别的古董,年少审神者相当小市民心态的恨不得将它们都高供在磕不到碰不着的神龛。
    此番出阵并不像第一次,沢田纲吉与狐之助一齐时那般惊心动魄。
    由练度卓绝的两刃带着幻形不能的四振短胁,年少审神者跟在其后摸鱼捡刀,没有检非违使的干扰下,他们的推图速度极快。自宇都宫(13)一路辗转到江户的元禄战场(23),若不是年少审神者饥肠辘辘,腹部传出响亮的空鸣,他们还能继续空间跳跃,辗转向下一个合战场。
    已是正午。刚刚又自觉丢了脸的年少审神者脸颊爆红,耳朵都染上绯色。刀剑付丧神们并不介意他的失礼,也有可能已经习惯了()。本欲拿出点心和水,在外就餐的年少审神者被熟知此段时空地图的刀剑付丧神们带到了最近的街坊。
    被德川幕府统治的江户时代,年少审神者只在历史和国文课本的图册上见到过。绿砖蓝瓦,弯弯延延呈蛇形游曳的建筑群间歇,市坊店铺,木棉制衣的行人团簇。而真的身临其境时,他好奇活泼的被暗堕刀剑们夹在中间四处张望。
    身负骨刺的刀剑付丧神们被平头百姓视作有特殊装扮,不能招惹的武士。城区驻扎的辖兵瞥见他们腰间价值不菲的刀剑,想是哪位高管达人门下的高阶武士;再看得体合身,虽款式陌生但绣有家徽,在日光下耀着流光的衣料和那十足的世家贵族的气派,隽秀面容绘着繁复的刺青,大概是哪支贵族隐军的特殊标识吧。他们这些低阶武士是没有胆量招惹的。
    穿着最奇怪的年少审神者被掩在了刀剑付丧神们出挑的气势下。穿越时空最有趣之处大概就是现在的情况了吧,路边有卖古法糕点与定食的,嗅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味,空空的腹腔又是嘹亮的一声。赶紧捂住肚子,难堪的弯起腰,年少审神者躁的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真的太丢人了,嘤嘤嘤。]
    内心宽面条泪已经奔腾成河,明明早上吃的很饱又没有做什么剧烈运动,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饿得这样快。努力维持表面若无其事的年少审神者,坐到街边铺子摆放的方桌前,从背包里将携带的三瓶水分给付丧神们,掩饰尴尬的拧开自己那瓶,希望先用水填饱时不时饥叫的肚子,最起码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再响了。
    他的水喝了两口,便被烟黛发色的大典太光世给拦了下来
    要吃饭了
    审神者大人,马上要吃饭了,请少喝点。
    还是那副硬生生从冷淡命令式掰成恭敬体贴式的奇怪口吻,想说点什么,继续喝水的年少审神者,最后在水蓝发色太刀紧跟而来的轻飘飘古怪一笑间,放弃了坚持。他只是想喝个水而已,这两位神明大人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吓人。
    年纪连刀剑付丧神们所经历过的漫长岁月零头都不到的审神者对「饮食好习惯」和「养生」都没甚概念。自然不知道所谓的:饭前饭后半小时不要喝大量的水,以免冲淡胃液,稀释胃酸,损害消化功能。年少审神者现在还是,想喝冰可乐,就绝对不喝凉白开;摔摔撞撞骨折骨裂也很快就能养好的强悍体质的少年人。没有老人家的腰肌劳损,也没有骨质疏松的老毛病。
    是以他不明白付丧神们的一些行为模式,也并未意识到,作为比付丧神要脆弱太多的人类,他更应该早早的注意养生。当然
    估计再过个十年,沢田纲吉也不会意识到的:)
    挨着饥饿感,终于等到饭菜的年少审神者近乎是立即执筷夹菜塞进嘴里的。他们家没有传统日本家庭那种饭前饭后礼仪,比如虔诚说「我开动了」和「承蒙款待」。是以他饭都扒进嘴里,嚼了好几口,余光才注意到付丧神们合十夹箸的手放下,将细脚的木筷拿捏在指尖,将盛了米饭的黑陶碗稳稳端举在嘴边,慢条斯理的从左到右开始用餐。
    [太、太讲究了。]
    突然觉得自己是猛虎进食的年少审神者被这种氛围挟持着,将吃饭节奏放慢,还装模作样出讲究的姿态。这让他这顿饭吃的非常别扭,连咀嚼的时候都莫名其妙开始计数,倒不是被付丧神们明言要求了什么,他就是潜移默化的被带拐了。
    [这么吃饭不累吗?]
    虽说进餐的礼仪赏心悦目,但切身实行了一番只觉得折磨的年少审神者偷偷吐槽这些出身名贵的风雅付丧神们。他想:如果所有刀剑们都是这样吃饭的,那么本丸的饭点要多么压抑啊!是的,付丧神们似乎还有「食不言」的习惯,这让总是在家里餐桌上聊天,甚至深陷警惕蓝波抢夺食物的年少审神者非常不适。
    好在,饭菜的美味尚能挽回些许他的心情。
    午饭毕,咬着定食屋老板娘送来的五色丸子。
    年少审神者边嚼,边兴致勃勃摆弄着他一个上午所收获的六振刀剑,整个人美滋滋的一边看一边晒太阳。
    除了「粟田口刀派长胁差骨喰藤四郎」他还捡到了根本不可能存在元禄地图的稀有四花太刀「古备前刀派莺丸」;本应该在江户城下的犄角旮旯沉湎束缚play的「贞宗刀派打刀龟甲贞宗」;沉睡于大阪城下,崩掉无数循环几千圈、战绩上万战也依然无缘一睹其芳容的肝硬化审神者和挖弟极一期一振心态的「粟田口刀派短刀毛利藤四郎」,最起码年少审神者本丸的这位一期一振从没见过他这个毛利弟弟以及鲜少审神者拥有并召唤现世的「长船刀派太刀小豆长光」和「长船派太刀小龙景光」。
    之前也说过,年少审神者欧气爆棚。只要捡到了什么刀种的素刃,甭管是什么「检非限定」「炉子限定」「活动限定」的胁差、短刀、打刀、太刀、大太刀、薙刀亦或者是枪他全部能无视这些所谓的限定,召临于世。毕竟现实与游戏不同,游戏有被人为定死的条条框框;而现实世界里,审神者则必须以「自身力量」召唤并取得那些:被审神者传为稀有欧洲刀的青睐,签订契约,获得其忠诚与效力。
    年少审神者力量过于强大,是以他捞刀姿势总是特别的奇怪。
    曾经对年少审神者从函馆和会津带回「物吉贞宗」颇为费解的一期一振和大典太光世,早就在年少审神者捡到莺丸;又捡到只存在于江户城下(73)、极低概率见到的「贞宗刀派打刀龟甲贞宗」时,便放弃了在这方面的思考。或许是因为他们所在的江户的元禄战场(23)与江户城下临近的缘故?
    那「毛利藤四郎」「小豆长光」和「小龙景光」又该作何解释呢???算了连时政中枢和狐之助都想不明白的问题,刀剑付丧神们也别想明白了。总之所有刃和人都纷纷在这方面选择了放弃纠结。
    而什么都不知道的年少审神者本人,正沉醉在刀剑的华美精贵的魅力之中。端坐在他不远处,已经付过餐食费的一期一振与大典太光世相顾无言。
    他们想问年少审神者的问题太多了,但是看着一脸傻白甜褐发少年。不肖多想,他们也知道,对方根本什么都回答不出来。连终端机都需要他们教导使用,在日常生活好好照顾自己都做不好的,被欺骗到这本丸来的人类少年能指望他什么呢。
    一期一振冷漠的表情下是一颗被忧伤包围的心脏,即使见到了超稀有弟弟毛利藤四郎也不能够甜蜜回来。而大典太光世则觉得非常有趣,他是曾被长久的放置在宝盒与仓库的刀剑,对外面世界一切他所没见识过的存在都抱有敬畏且探究的心态,自多任审神者手中流浪,年少审神者这样的人还是第一次遇到。
    就在年少审神者悠然自得沉浸在刀剑鉴赏的时光,自觉已经休息充分的水蓝发色太刀起身,步伐稳健的踱到在江户时代民众眼里,穿着奇装异服的褐发少年身边。
    主公大人。
    他这样称呼少年,使得周遭那些密切关注这边的游民们吓了一跳,纷纷交头接耳。其间不难听到原来那个奇怪的少年才是主人啊!这又是贵族的新款服饰吗?!诸如此类的碎语,五感敏锐的刀剑付丧神不难听到这些。
    欸?
    倒是什么议论都没听到的年少审神者迎着日光,仰脸凝望着对面水蓝发色的刀剑付丧神。他的脸颊红扑扑的,是被深秋午后照拂的温暖,全身上下都有种懒洋洋的餍足所生的困倦。明褐色的眼眸无辜眨巴,细软浓密的眼睫如蝶翼在眼睑落下阴影。
    下午还要继续出阵,还是做些其它的日课。
    相当尊重年少审神者意愿的询问,让昏昏欲睡的年少审神者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低头看着终端机上罗列的日课内容,「出阵日课」已经完成。其余的内容挑来拣去,最后,年少审神者的目光停留在了「演练」上。
    戳开演练事宜备注的详文解释,即使以年少审神者的理解能力也不难了解到,这是本丸与本丸间,审神者与审神者之前堪称友好的交流方式:就是让各自本丸的刀剑付丧神们切磋,所有演练受到的伤害在离开演练场之后将荡然无存
    年少审神者理所当然的有些心动。
    这种没有什么伤害成本,又能同别的、像循聿君那样的审神者交流应该是类似「万屋」那样的友好和谐的地方吧!和刀剑付丧神们总有交流障碍,又对本丸和刀剑事宜仍存超多困惑的年少审神者几乎是立即作出了决定。
    不。我们接下来去这里!
    他指着终端机上转移到演练场的按钮,如此天真烂漫道。
    第37章 演练场
    「演练场」与「万屋」毗邻。
    或许应该说,仿造平安时期宫廷露天相扑场所建造的巍然演练竞技场,正座落繁盛热络的万屋中央区,被万屋的商场和街道拱卫,四通八达的街道条条通往其间。
    万屋有东南西北方位个八个传送点,演练场只有四个。沢田纲吉与他本丸的刀剑付丧神们和刀剑们在人流较少的「西口」抵达。抬眼向四下望去,便是他曾购物参览过的万屋最大的那座商场,他现在所穿的服饰便是在那里买到的。
    盖因任职的审神者们都同时之政府签订了时长不等的工契,在此期间如若要回现世,则需要繁冗琐碎的手续批准。是以在审神者与刀剑付丧神的要求下,时之政府建造了万屋,累经年的发展,才如今形成这仿似「东京都新宿大街」的欣荣。
    万屋以区而治,南北仿「花见小路」那种涂有华丽红壳漆的墙壁和由竹子编织而成的栅栏的传统和风,环境清幽、以自然风光为主,小桥流水,恬静安宁,并排着的都是挡有垂帘的茶屋与商铺,分栏悬挂着古朴灯笼;东西则铺着花岗石板,颇有香榭丽舍大道的雍容华贵,火树银花的不夜天衬得天色暝暝。
    而在沢田纲吉身后的,架设在潺潺河水,延入演练场内部的红木廊桥上是来来往往的审神者们,身后都跟着一队,六位刀剑付丧神。先不提这些审神者大多戴着面纱或是贴有符文遮掩容貌,单只是所率的付丧神们都比年少审神者的要多。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拘谨又好奇的年少审神者四处张望,顺带陪同他的一期一振和大典太光世都站在不打眼的地方。心不在焉询问身边付丧神参加演练流程,年少审神者孩子气的被廊桥下亮晶晶之物引走了注意力那是些爬上溪水边石头与断木潮湿截面的乌龟,它们的壳在阳光中闪烁。
    入口处有登记处,报备本丸与审神者的讯息,再填写参战付丧神即可。
    一期一振言简意赅的为年少审神者做了解释,再配合从终端机翻出来的更详细的信息。将规则和要求弄懂的年少审神者点点头,稍稍侧目,视线飘忽来去。他抬起脸,看着悉悉索索从随身包袱各自扯出一条黑色带兜帽斗篷的付丧神们。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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