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这个巢穴曾经的主人,在顾渊身上留下了标记一样。
    郁荼心底升起了股难以抑制的情绪,他想将这些东西全部绞碎,连着外面的那些成体同族一起。
    然后,他就被自己弱小的伴侣拉了下衣袖。
    顾渊表情复杂,阿荼,虽然我觉得你应该没有生育的能力,但就算我们真的有了孩子,如果你敢给咱们孩子喂这些东西。
    顾渊想了一下,然后认认真真地威胁道,我就带着孩子离家出走。
    不行!,郁荼的尾巴缓缓放松,尖尖有些慌张地蜷缩了一下。
    顾渊的黑瞳里映出他现在的样子,刚才因为同族的挑衅而大面积出现在脸上的鳞片渐渐褪去尖锐,重新平整柔软地贴在脸上。
    要不是刚才,顾渊还真不知道郁荼脸上那些柔软和皮肤没什么差别的鳞片居然还能有变化。
    但也多亏如此,他才及时发现了自家大美人的变化。
    顾渊不知道是什么使郁荼疯起来的,但看外面那些狰狞丑陋的怪物和里面这些苍白恶心的幼蛇,维持郁荼的神志一定很重要。
    他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跟拴在凶兽脖子上的绳子,时时刻刻都得绷紧了,要不然把凶兽放出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郁荼凑近他,都可以,巢穴里已经被储存了足够的食物,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顾渊:那些也不行。
    蛇尾重新圈在他的周围,半蛇形态的郁荼只用自己修长苍白的手指捏住顾渊的外袍。
    他强硬地禁锢顾渊所有的动作,又慌乱地害怕得到拒绝。
    郁荼:我会杀了它们的,只要你不喜欢,我会让它们永远消失。
    行,那烧了吧。顾渊立刻接上,真是生怕郁荼再改变主意。
    淡色的火焰陡然卷上石壁,顾渊入目所及,连空气都发生了扭曲。上方大量幼蛇顷刻间爆发出一阵惨叫,没等顾渊自己动手,冰冷的手掌轻轻捂在他的耳朵上,郁荼从后面贴着他。
    尖利的叫声几近于无,顾渊朝上看去,那些幼蛇在这一刻表现出了惊人的速度,他们正对着出口被蜂拥而至的苍白幼蛇塞得满满当当。
    但无济于事,火焰流过事,成片成片地灰烬洒落在石壁上,就连出口里面的黑暗也被火光照亮。
    顾渊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此之前他顾渊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一天,他会用自己作为筹码,去牵制另外一个人。
    郁荼松开手,没放下,只是轻轻地环在顾渊的腰上,垂眼看他。
    如果忽略郁荼身下的蛇尾,这目光和当初在长留阁上时别无二样。
    执着、隐忍还带着不容忽视的独占欲。
    顾渊一直知道自家这个大美人多多少少有点特殊的属性,平时碍于诸多事宜忍着,高冷仙尊的样子,如今倒是显露无余了。
    但即使现在的郁荼仍然不会伤害他,顾渊都不可能任由事情发展,自己做条咸鱼躺着等人来救或者干脆什么都不管。
    顾渊抬手揉了下额角,作为幼小可怜无助的,被绑进人家巢穴的无辜人族,他放软了声音恳求,那阿荼帮我开一下这个。
    郁荼迟疑,这是,什么?
    顾渊脸不红心不跳,仗着郁荼现在神志不清醒,光明正大的说鬼话。
    双‖修功法。
    生怕骗不到郁荼,他还欲盖弥彰地加了两句,阿荼你自己说要双|修的,总得参考些教材吧。
    腰上的力气一点一点加重,郁荼一字一顿,这上面沾着生人的气息。
    顾渊,你从别人那里拿双|修典籍,给我?
    顾渣男百口莫辩。
    我怎么会知道随便在地上捡的玉简上还会有生人的气息呢?它前一个主人难道是狗吗?还在这上面做个气味标记?
    鬼话第一句就翻车。
    我只是想看看玉简里的东西,我有什么错。
    沉默片刻
    对啊,顾渊抛了下手上的玉简,声线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恣意,阿荼你也知道,在你之前还有多少和我,和我春风一度的大美人,偶尔疏忽留点前任的东西,也没什么奇怪的。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顾渊腕骨,一分分加大力道,仿佛要捏碎那块一样。
    不行!郁荼的情绪轻易就被调动了起来。
    捏碎它。
    然后找出这个东西原来的主人,一点点撕碎才算完。
    顾渊冷下声,郁荼,别在这个时候闹好吗?
    片刻无声。
    顾渊反手制住郁荼,其实凭他们两个的实力差距,若是其他人做,简直就是在找死。
    但这样做的是顾渊,所以他很轻易地反握住郁荼,指腹在小臂内侧缱绻地摩挲了两下,稍微放轻了点声音,乖阿荼,帮我打开好不好?
    他向后凭着感觉用发顶蹭了蹭郁荼的下巴,亲昵的动作,说出的话却带寒意,要是阿荼不愿意,那我只好去找他原本的主人了是不是?
    玉简被人粗暴地夺走,顾渊当即心下一凉,他不会玩脱了吧。
    极其细微的一声轻响,被顾渊捂得温润的玉简重新被塞回到他手里。
    顾渊下意识回头,他家大美人侧脸的鳞片微微带着尖利的棱角,其上可怖的暗红竖瞳却蒙了一点水光。
    果然,把人惹哭了。
    阿荼别哭别哭。顾渊一下子就装不起来了,赶紧伸手去哄人。
    别碰我!半蛇美人狠狠甩了一下尾巴,拉着顾渊迅速向一个方向移动,速度之快顾渊都没看清身周景物的变换。
    顾渊:假的都是假的,刚胡说的,阿荼别生气
    他被抵在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面,没等顾渊分辨出那是什么,郁荼就已经起身离开了。
    他现在所有的情绪都分明如斯,即使眼底泪痕未干,躁动的灵力也让身周的洞穴微微颤动。
    不该像刚才这样刺激他的,顾渊咬牙。虽然他知道这大概是最优的办法,但看着郁荼现在这个样子还是难免心疼。
    之前还说要好好哄人家,弥补失忆前造的孽。才多久,渣男语录倒是先用起来了。
    阿荼
    顾渊想要撑着身下的东西站起来,才发现自己手腕脚腕上居然都连接上了条蛋白色的柔软缎带,看着顺滑漂亮,顾渊稍微试了一下,却根本无法挣脱。
    小黑屋三个字默默在顾渊脑子里晃了晃身体。
    顾渊不可置信地抬头看郁荼。
    大美人已经不理人了,转身的时候大尾巴唰一声从石壁边一排石钟乳上甩过,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全戳在了顾渊周身却没伤他分毫。
    顾渊下意识闭上眼睛,待再睁开时郁荼已经没了身影。
    这个样子的郁荼还能去哪?
    这个秘境在三清门后山,面积应该不小。既然那些幼蛇和怪物还能存活,说不定就会有其他的活物。会不会伤到郁荼
    轻轻地输了一口气,顾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弄清楚现在的状况,哪怕郁荼一直在他身边也没有用。
    本来在长留阁发现郁荼入魔的时候,他就该把人留下来的。他本该更相信郁荼一点,把所有事情都和他说的。
    顾渊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慢慢地在手臂上砸了下额头。
    明明只是一点不得不用的小计谋,郁荼说不定恢复以后都不会记得这一段。但一想到郁荼都这样了还克制着自己,他就是好心疼啊。
    玉简在他手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终是被顾渊贴在了眉间。
    郁荼将上面所有的禁制都破坏掉了,只要顾渊将他贴近识海,就能读取里面的信息。
    庞杂的信息顷刻将顾渊拉入其中,他本以为会看见许多画面片段,却不想呈现在眼前的是整整几十页飘在空中的文字。
    这就有点古怪了,修士中不乏有偏爱记录的人,但和凡人不同,他们只需要将记忆中的画面用神识印在玉简中便可,等到想要翻看的时候,打开玉简,便是类似于电影一样的记录。
    方便直观,有了这种形式,很少会有修士再费劲巴拉地以灵力化笔,一撇一捺地在玉简上记录什么东西。除非是秘籍心法这类。
    顾渊手上的这枚,虽不知主人是谁,但看样子不太走寻常路。
    又或者
    顾渊抿唇沉思,又或者,这个修士是故意避开使用神识刻录的方式的。
    他在避免使用神识。
    与此同时。
    黑暗的洞穴纷繁杂乱,顾渊留在幼蛇孵化区的那点萤火只能照亮一小片洞壁。
    窸窸窣窣的声音重新响起,只有轻轻的几声。
    当然不是从洞顶上传来的,那里被烧得只剩一点黏在上面的蛋壳。
    幼蛇是从洞壁上不起眼的小孔中游出来的,如果顾渊在这里就会发现,它比之前那些才破壳而出的幼蛇强壮一些,缺少鳞片的地方已经长出了灰色的皮肤。
    它翘起头朝空中吐了吐信,没有血味,所有曾经在这里的生命都失去了踪迹。
    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它张开嘴,露出其中细小的毒牙,朝空中嘶鸣一声。
    没有回应,那些幼蛇就是消失了。
    它的智力还不足以支撑它思考原因,细小的蛇身回扭重新钻了回去。
    这条甬‖道更加狭窄,也更加隐蔽。道壁上满满都是粘液,以至于它在通过时发出了一点令人不适的咕叽声。
    它在黑暗中前行许久,才到达出口。
    这是一个比孵化室更大的洞穴,无数白花花的幼蛇如同细线般扭动身体。
    闷热潮湿,古怪难闻的气味来自幼蛇身下那些已经死去的幼小同类。
    毕竟它们在出生时就有可能残破不堪,被压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如此庞大的幼蛇待在这里,也代表这个洞穴轻易不会被人发觉。
    连郁荼都发现不了隐匿能力极强的孵化室,更别说这里。
    洞穴正中有个被幼蛇包裹起来的蛹,仔细看去,那竟然隐隐有个人形。
    偶尔在蠕动的幼蛇见,能窥见其下黑色的鳞片。
    和郁荼一模一样,黑色的蛇尾。
    那条被派出去探查的幼蛇没在这些同族身上停留一秒,它从最边缘径直朝着中心的人形爬去。
    人形上的幼蛇潮水般褪去,幼蛇没靠太近,只是在隔了一段的地方停下。
    一个人族,一个同族。
    那人趴在地上即使稍微撑起了一点上身,眉角到嘴唇的一道疤,正是程颖在常彩云记忆里看到的那个灰袍修士。
    唯一的差别不过是当日他还能用两条腿走路,而今只能趴在地下,下半身无力地搭在石钟乳上,被幼蛇层层叠叠的覆盖着。
    人族修士仿佛还不习惯醒来,灰色的眼珠转动了两下,显出一股疯狂的怨毒。
    顾渊是顾渊!
    他瘫在地上的尾巴扫了下,抖落无数趴在上面的幼蛇。
    看见了吗,它也感觉到了。
    修士已经不正常了,否则他怎么会向一条蛇寻求认同。
    但顺着幼蛇的视线看过去,就会发现已经化蛇的修士不是自愿趴着的。
    他只是被一把剑定在了原地而已。
    一把通身如墨,透着古拙的长锋。其上剑穗已经在长久的摩擦中褪去了颜色,剑刃却依旧带着寒光。
    即使过半处染着污血,仍不减锋锐。
    它是顾渊的本命灵剑,当然能感受到主人熟悉的气息。长剑轻轻地颤着,像是在回应这人的话。
    修士怪笑两声,他挥开还想往他身上爬的幼蛇。
    去,去找他!修士说道,把他找过来!他顾渊既然进来了,怎么能不见见老朋友呢?让他来见我!
    那条传信的幼蛇似乎被吓到了,迅速朝后推到一处凸起的石壁后面。
    而其他那些更年幼些的则听话地朝外爬去。
    层层石壁之后,顾渊蹙眉朝一边望去,那里只余一片化不开的浓黑。
    他刚才感觉自己听见了什么。
    应该是听错了,顾渊低头重新沉入玉简。
    一年前,三清门的外门一位长老寿元将尽,公开向所有散修征选。这种差事向来是散修喜欢的,他们因为天赋或者其他原因被大宗门拒之门外,资源不足,若能得到一个宗门外门长老的名头,虽然也要提供庇护,但好处不少。
    几乎没有散修会抗拒,谭生就是如此。
    他当时正好需要一个地方静修,张乾震就将这人安排在了后山。谭生其实并不太满意,但他不过半步元婴,说到底还是高攀了。
    谭生无门无派,修习的功法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偏向幻术。
    这也就代表了,他的神识外放比平常修士要更加频繁。这人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突然觉得前来送丹药的三清门弟子
    他想要掐住他的喉咙,一口一口地将人吞吃下去。
    这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并非来自他,而是他恰好察觉到了其他生物外溢的神识,和那个生物产生共情了而已。
    顾渊猜测那个时候,三清门后山的情况还没有现在这样严重,只是因为这人的功法问题才能察觉。
    要是换了别人,估计只会以为是误探了什么妖兽的神识,但这位很快意识要有能力影响到他的,就算是妖兽,也绝对不是小角色。
    这样凝结的神识外放,那只妖兽的内丹说不定能让他突破瓶颈。而他若是请三清门出手,最珍贵的妖丹一定不会落在他手中。
    谭生最终决定自己动手。
    顾渊心下一动,如果这里记了进入此处秘境的方法,那他是不是可以摸索出出去的方式
    不对,不行。
    如果这个修士有办法,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顾渊一目十行,快速略过下面两页。谭生一开始以为是有妖兽偷跑进了这里,但他在后山搜寻几次却都一无所获。那股神识飘飘忽忽,仿若哪里都有,却哪里都找不到。
    直到他突发奇想将自己的神识伪装成那股神识的波动,这还是谭生当初四处谋生时和猎妖者学的本事。让妖兽误以为是同族,若是领地意识强的,说不定会前来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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