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良久,他对冉安国道:“冉帅,地煞军以后就交给您了。”
    这话让得冉安国瞬间愣住,“空副帅你这是什么意思?”
    空竹神色复杂,缓缓道:“是皇上留情、招安我等,我们这些海盗才得以成为大宋的士卒,在岛上过上安稳且受人尊敬的日子,如今皇上想要樱花国称臣,我不能拒绝。但我作为樱花国皇室之人,若对大宋称臣,那便是樱花国的罪人。”
    冉安国神色微变,“空副帅你不会是想……”
    空竹轻轻摇头,微笑道:“冉帅放心,我空竹还不至于无知到那个份上。我只是打算悄悄离开樱花国,离开东沙群岛而已,带着红娘和孩子,去哥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
    说着他将自己的虎符拿了出来,递向冉安国,“冉帅,这虎符,就劳您转交给皇上了。空竹有负皇上众望,还请皇上恕罪。”
    冉安国沉默良久,接过虎符,但还是道:“你要离开樱花国,确实是现在最好的选择。我可以对将士们说你旧伤复发,突然暴毙,但是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就此隐退。皇上是个念旧情的人,在樱花国这件事上,我觉得皇上必然对你心怀愧疚。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孩子想想,作为大宋的军级将领,你的孩子可是可以送到国子监接受最好的教育的。你要是就此隐退,孩子可怎么办?”
    空竹闻言也是微微沉默,然后道:“那冉帅您有什么主意吗?”
    冉安国道:“你还是先去长沙见见皇上吧,我想,皇上因为会为你铺好后路的。”
    “好……”
    空竹轻轻点头。
    在离开冉安国的房间后,他又去找了美清子。
    这日,两骑出城。
    空竹并没有再去见那个弟弟后宇多。或许是觉得愧对后宇多,又或许,是已经对那个弟弟颇为失望。
    冉安国紧急召集军中诸将,宣布副帅空竹旧伤复发暴毙。
    屋内摆有空棺椁。
    军中诸将都不敢相信这个世事,特别是地煞军中将领,欲要掀开棺椁,被冉安国拦住。
    冉安国并没有瞒着这些将领,道:“你们只当空副帅已经暴毙就行,若是日后有缘,自会有再见的时候。”
    虽然军中诸将都是颇为不解,但听到冉安国这话也就放下心去,只要空军长没有死,那便什么都好。
    其后,冉安国率军闯进了后宇多天皇的房间。
    后宇多被迫签下称臣文书。
    在反抗时,他不断大吼着要见空竹。当听到冉安国说空竹已经暴毙,忽的愣住。良久,狂笑不止。
    冉安国没有理会这似癫似狂的后宇多,带着将士离开房间,又差信差将称臣文书和自己的奏折火速传往长沙。
    长沙。
    相较于军情处对江湖情报掌握得更加细致的天网总算是传来洪无天和许夫人的消息。
    洪无天带着许夫人沿湘水下广南西路,在湘水河畔火化许夫人遗体。然后直下广南西路、夔州路交界处的荔波峒。
    荔波峒是畲民许多年前的聚居地,听到这个地方,赵洞庭瞬间明白了洪无天的想法。
    他当初和许夫人是在那里相识的。
    篝火舞会时,许夫人挠他的手,他也挠许夫人的手。最后到要爬秀楼的关头却是悄么声息的离开了荔波峒。
    有生之年,他没能陪着她在荔波峒过幸福平静的生活。唯有残烛之年,伴着她的坟终老。
    在看过信后,赵洞庭对着御书房里的张破虏说道:“破虏,去酒窖给朕挑两坛宫中最好的酒。”
    这夜,赵洞庭再度悄然离宫。
    他没有骑马,在夜色中只是沿着湘水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广南西路方向掠去。
    累了,就在河畔稍作休憩。饿了,就在河畔人家讨顿饭吃。
    多数人都很热情地招待他,鲜少有小气的,在赵洞庭掏出银钞以后也将赵洞庭奉做大爷,伺候得更是殷勤。
    短短不到十日的时间,赵洞庭便到了荔波峒。
    在这途中,他见过许多的人间百态。
    有挑担的老农,有连走路都捧着书的读书人,也有龙行虎步的江湖人。
    更有倒骑驴的小书童,背着书篓,嘴里喃喃自语,在夕阳中带着童贞的笑意赶回家。
    如今大宋在境内各地都设置有初学、进学学府,文化得到极高程度的普及。
    相较于厉兵秣马、攻城掠地,这才是真正的大融合。
    赵洞庭觉着自己的梦想快要实现了。
    也许,至多再有个十年便可以功成身退。
    荔波峒境内有数个镇,都是畲民聚居地。赵洞庭依着天网的情报直接往洪无天所在的那个村落。
    到村口,有数个扎着羊角辫的稚童正在玩耍,瞧见他这个陌生人,有些怯生生的问:“公子往哪里去?”
    口音很是纯正,带着点儿长沙腔调。
    赵洞庭莞尔。
    连荔波峒这样的地方的稚童都已经知道说官话,这说明语言的普及程度也已经很高。
    语言、文字,这两样的普及,是最重要的。
    他对着稚童点点头,道:“进村。”
    稚童很是热情,“公子要去哪家?我可以领你去,老师说要助人为乐。”
    赵洞庭本不欲拒绝这稚童,但想想,却又不知道这稚童是否知道洪无天,是以摸了摸这稚童脑袋,道:“我知道去,便不麻烦你了。谢谢你,你继续玩吧!”
    说罢,他向着村内走去。
    步伐显得很是轻松。
    进村数百米往左上坡,再过两个屋子,有刚刚砌起不久的土砖房。这就是洪无天在荔波峒的家。
    赵洞庭看到有头发灰白的老人坐在门口,左手持刀,右手提着酒瓶。
    喝口酒,挥次刀。
    石屑纷飞。
    被他钉在面前木桌上的石头渐渐变得栩栩如生。
    是个年方十八的姑娘,带着琳琅满目的首饰,巧笑嫣然,含羞带怯。容貌中有几分许夫人的影子。
    “洪前辈。”
    赵洞庭挥手将手中酒坛向着白发的洪无天抛去,“尝尝这酒。”
    说话间,身形掠到洪无天近前。
    洪无天扔下手中酒坛,单手接过,泥封自破。有浓郁的酒香弥漫出来。
    他仰头猛灌数口方觉过瘾,长长哈口气,对着赵洞庭笑道:“还是宫中陈年佳酿过瘾啊!特别是用皇上您那种酿酒法酿的。”
    赵洞庭在洪无天面前席地坐下,也拍开泥封,对着洪无天举了举,“前辈在这过得可还好?”
    “挺好。”
    洪无天笑道:“这些年留下的银两吃喝足够,村里张老头酿的三口醉虽然不如皇上您这新酒这般纯粹,但也能入喉。”
    “那就好。”赵洞庭点点头。
    洪无天又灌下口酒,“皇上该不会是叫我回去的?”
    赵洞庭又摇头,“不是。只是觉着要来看看您,也该到许前辈坟上去看看。若非是我将前辈你们留在宫中,你们早应该可以过上这般悠闲的生活。想当初我刚刚见到前辈您的时候,前辈您尚且才八十吧,转眼为大宋又蹉跎十年了。我要是不来看看您,心里过意不去。”
    “呵呵。”
    洪无天轻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皇上这话严重了。若是现在大宋仍旧飘零,老头子为大宋再战十年又有何妨?”
    赵洞庭仰头喝酒,又重重放下,哈哈大笑,“前辈豪情万丈啊!只是接下来的,交给我们这些晚辈就行了!”
    在土坪里,两人交谈良久。
    或许,这将会是真皇帝和乞丐皇帝这辈子最后的会面。
    但谁也没说。
    到酒坛内空空如也,两人都是微醉。洪无天带着赵洞庭去许夫人的坟前。
    坟上清扫得很干净。
    坟周,是数百栩栩如生的雕像。有老有少,有笑有嗔,都是许夫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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