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燕怀泽获封齐王,赐婚姑苏云氏之女云妙瑛后,纯妃便一改常态,鲜少在外人面前现身。
    身为四妃之首,又育有长子和公主的纯妃,乃是后宫人人艳羡的对象。虽已不似当年深受圣宠,但地位依旧不曾动摇。
    如此反常的行为,让宫中许多嫔妃摸不着头脑,原以为她会随意寻个由头大闹一场,皆暗自观察留心了好一阵,却许久未见任何动静。
    似乎察觉到众妃隔岸观火的态度,纯妃以身子抱恙为由,告假辞了请安。
    往常人来人往的钟粹宫,如今门可罗雀。
    清晨的寒气未消,坤宁宫里便坐满了前来请安的妃嫔。
    皇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为不使身边亲近之人担忧,她瞒天过海,唯有贴身伺候的婧姑姑与江太医知晓内情。
    这天她身子不适,到得晚了些,然而才走至珠帘后,就听淑妃与寿贵人在高谈阔论与纯妃有关的事情:“依我看,纯妃是积郁成疾,心火难消才闭门谢客的,否则这会儿钟粹宫的门槛早给人踏破了。”
    寿贵人紧随其后接道:“妹妹我前几日正巧在御花园见过纯妃娘娘,听说是出来散心的,瞧着面色红润,倒未能看出任何不妥啊。”
    “哼,这你就不知了,纯妃向来是个死要面子的——”
    话音未落,皇后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目光如炬,直直落在淑妃身上,看得她脊背一凉。
    在场众妃亦被皇后的突然现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纷纷朝她行礼。
    只见她面色平静,轻轻抬手示意她们平身,缓缓道:“近来宫中琐事繁多,不乏出现些流言蜚语,本宫也能理解。只不过——需懂得适可而止。”
    后宫之主的威严不可小觑,她眼尾一扫,余下的人便噤若寒蝉。
    请安结束,妃嫔们一一告退,自皇后出言提点后,整个早晨都没怎么说话的淑妃与寿贵人走在一块,待离其他人较远后才低声聊起来。
    “姐姐,皇后今日是怎么了?这宫中要说谁和纯妃的关系最差,定非皇后娘娘莫属,没想到娘娘竟也会有帮纯妃说话的时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淑妃往身后一瞥,小腰一扭一扭,抬手抚了抚鬓角:“本宫也猜不透皇后在想什么,但我们又能如何?她这皇后的位置,就连当年纯妃承宠最盛时都未能撼动分毫。本宫倒十分好奇,难道少年夫妻,当真如此情深意切?”
    “可妹妹我瞧着,圣上除了必要的那几日,并未时时关切皇后娘娘呀?且近段时间国事繁忙,圣上都许久没翻牌子了。”
    闻言,淑妃姿态居高临下地扫她一眼,幽幽道:“你才入宫半年,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儿。倘若你有福气活到后头,自然会明白本宫的意思。”
    寿贵人到底还是太过年轻,听出淑妃的意思后,姿态更恭敬了些,二人一前一后,渐渐远去。
    坤宁宫内,皇后仍八风不动地坐在上首,沉默不语,似乎正压着情绪,良久后,才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前幽幽吞吐一口浊气:“随本宫去钟粹宫。”
    ......
    ......
    纯妃近来的情况并未同外人猜测那般水深火热,反倒极其安逸,仿佛又回到进宫前,仍是闺阁少女的那段时日。
    彼时她年方十叁,穿过府内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就能瞧见岸芷汀兰的韩逋——他是她自少时起便爱慕的少年,非但才高八斗,凭借自身学识在朝中声名鹊起,对她更是极尽照顾。
    每每瞧见她从远处提裙奔来,韩逋都会无奈又满含宠溺地提醒道:“鳐娘,你慢些,仔细摔倒了。”
    而她总笑着扑入韩逋怀中,被他稳稳接下后,便甜甜地唤:“韩哥哥!”
    父亲是韩逋的老师,二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马,相知相许。
    本以为及笄后,韩逋上门提亲,他们便能一生相守,恩爱共度。
    谁知天不遂人意,暴雨将至时,如同惊雷般劈在她脑门上将她撕碎的,是入宫的旨意。
    说造化弄人太可笑了,实在过于可笑。
    明明就差一点了不是吗?
    经年已逝,年少梦碎,他不再是岸芷汀兰的韩哥哥,而是韩丞相;她也不再是天真无邪的鳐娘,摇身一变,成为了宠冠后宫的纯妃。
    后来她亦见过许多青梅竹马,譬如皇后的宝贝儿子和镇安侯家的丫头片子,每当瞧见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神时,都会瞬间将纯妃的回忆拉至最美好的那段年华。
    心中有悲凉、有怨恨,更多的是遗憾。
    凭什么他们要生生错过?
    世上那么多人,凭什么,偏偏是她和韩逋?
    这个问题,纯妃始终没能得到答案,如今却不再需要了。
    她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大胆盛放生命中本就不属于他的芳华,圆她与韩逋多年的意难平。
    外头宫人高喊“皇后驾到”时,纯妃正学着韩逋的样子临摹她最爱的诗句。
    “少年一相逢,情投意已合,柳边栓骏马,美酒为君饮。”
    脚步声在身后戛然而止。
    纯妃回首,面上尚挂着真切的笑意:“娘娘你听,此诗可好?”
    皇后并不吃她这套,冷眼旁观片刻后,沉声命所有人退下。
    “纯妃,本宫有事要告诉你。”
    她拾起团扇,挑眉,瞧着心情十分愉悦的样子,甚至笑着请皇后坐下。
    曾经两人见面便剑拔弩张、冷嘲热讽的样子仿佛已不复存在。
    “皇后娘娘但说无妨。”
    “阖宫处处都在传,你心灰意冷,打算躲在此地了却残生,本宫却不这么认为。”她周身威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连此刻的纯妃亦不例外,“纯妃,你与韩丞相这段苟且偷生,得过且过的日子,究竟想持续到何时?你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便可放心让韩逋助齐王去夺嫡了?”
    此话一出,就像一场狂风,惊起纯妃所有刻意掩藏在心底的秘密。
    “什么意思?”好似被人触及逆鳞般,她眸光一凛,“你要做什么?”
    “你们以为,圣上不晓得你与韩丞相的小动作?”皇后冷笑,“他未曾拆穿罢了,但本宫想,他总有一日会的。那些你们自认为一叶障目的事,其实在他面前根本不足为奇。”
    叁言两语,将她好不容易才重新拼凑的美梦重新打碎。
    越深想越后怕,虽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却没料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他们分明已经千分小心、万般仔细,藏得这样好了,为何还是暴露了?
    来不及细想,皇后又道:“本宫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提醒你一句,早日收手,莫要心存侥幸。”
    纯妃神色森然,指尖微微发颤,缄默不语。
    “纯妃,你若死性不改,本宫也乐得见你玩火自焚,只是给你个忠告——休要动我儿和裴筠庭,否则,本宫要韩逋,还有你与他的孩子一起陪葬!”
    她隔岸观火,撂下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后便拂袖而去:
    “你好自为之吧。”
    ......
    回坤宁宫的路上,皇后视线不由自主地朝远处望去,却终究未能如愿看到除红墙绿瓦外的事物,就连鸟儿也不曾飞过。
    她自嘲一笑,收回目光:“圣上今日可有传召淮临?”
    “似乎未曾。”
    “是么......”皇后坐在轿撵上,抬眸将湛蓝的苍穹映入眼底,“去承乾殿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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