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最初乃是秦国国土,是被魏国以武力夺取的,魏文侯知道秦国无法用武力征服,因而开展了一场文化之战。
    西河之学就是在这个条件下诞生的。
    子夏是孔子之徒,他来到魏国时已经年近百岁,再加上双眼有疾,无法教学,因此,真正教学的人是他的徒弟,公羊高、谷梁赤等人。
    这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春秋公羊传》与《春秋谷梁传》的作者。
    后来魏国为了节制中原,魏惠王从最初的安邑迁都到了大梁,西河之学也随之从西河之滨迁到了大梁,建立了一所西河学宫。
    西河学宫原本建在大梁城西北,占地颇广,后来秦国入侵时,此学宫毁于战火。
    那时的西河之学也已经衰颓,魏国国势也大不如前,就没有再次重建,而是在城内修了一座行馆,以供招揽士子之用。
    这一次的论政大会也在此处举办。
    西河行馆改建到了大梁城的东南,东南是木火相交之地。
    魏国自认为晋国正统,传承的乃是晋国的火德,行馆建在此处也是寄希着行馆能够为火添薪,能助魏国再振声威。
    龙阳君今日一身红色盛装也是由来于此。
    此时行馆里已是人头攘攘,声音嘈杂,一群内侍正在引领看客们到一旁观礼。
    各国士子早就已经到场,公子君侯也已落座,端着一杯清茶,望眼欲穿的等待着纪嫣然出场。
    这时,王学斌与龙阳君英姿飒飒的走了进来,步履带风,气势雄浑。
    龙阳君走到台前,双手一礼,面色肃穆,朗声说道:
    “各位有礼了,本君魏国龙阳,携在下好友王观澜,前来赴会,所谓理不辨不明,此次大会还请各位畅所欲言,无论褒贬,我魏国一应恭听!”
    说完,深深一揖,冲着诸位礼了一礼。
    各国士子纷纷起身回了一礼,但各国的公子没有一人动弹,好似没有看见此人似的。
    龙阳君见此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自嘲之意,只是一瞬,便消失无踪了,他环礼一周,带着王学斌坐到了上首。
    王学斌刚刚落座,突然感觉道有几股恶意传来,皱着眉头向下首处看去。
    一旁的龙阳君见王学斌扭头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给王学斌介绍道:
    “此人乃是楚国李园,春申君门客,是个心胸狭隘之辈,怎么?观澜与他有旧?”
    王学斌闻言摇了摇头,又指向另外一个人问道:
    “那个人是谁?”
    龙阳君看着王学斌指的人,介绍道:
    “此人乃是赵国巨鹿侯的门客,姓甚名谁我倒不甚知晓!”
    王学斌心下了然,看向了最后一个方向,眼神一眯,露出了一股莫名的意味。
    最后这个人他认识,原来是齐国田单手下的剑客,曾经参与过追杀善柔之事,一行十六个人,十五人被王学斌屠戮。
    只留下了这一个人,让他给田单报信。
    说是报信,其实就是借这个人追踪田单的行踪。
    再探查到田单行踪的当晚,田单卧室就多了十五个人头,之后田单就不在追查善柔等人的下落了。
    王学斌原以为这个人会死在田单手里,倒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看样子是田单隐匿下了这个人的行踪,不知道是什么。
    “这个人是田单门下之人,观澜认识?”
    时刻关注王学斌的龙阳发现了王学斌的异样,为王学斌介绍了这个人的来历,小心询问着。
    王学斌点了点头。
    “这人与我有些恩怨,倒是没有想到他还活着!”
    龙阳君闻言皱眉,刚想询问,厅堂传来了钟磬之音,大会开始了。
    场中的声音都静了下来,只见一身盛装的纪嫣然抱着一张古琴袅娜娉婷的走上前台,向着诸位盈盈一礼,坐在了台上。
    纪嫣然将古琴放在了琴案上,打开琴案上摆着的金兽熏炉,绣手点燃了檀香,端坐凝神。
    良久,钟磬之音渐歇,纪嫣然睁开双眼,玉指吟猱,一曲素雅清冽的琴音传入众人的心田。
    那琴声细微悠长,时如人语窃窃,时如云雾缥缈,倏远忽近,灵韵天成。
    听得一众宾客如痴如醉,除了王学斌。
    他喜欢听的是京剧、相声、或者小曲小调这一类通俗一些的东西,古琴这样的曲目他欣赏不来。
    但弹琴之人毕竟是自己朋友,他也不好不给面子,只能闭着眼睛学着一旁龙阳的样子,时不时的点点头,一派沉迷的景象。
    终于,琴声淡去,众人纷纷回过神来,开始称赞纪嫣然琴艺卓绝。
    不说其他,单单看着那些公子们的窥视眼神,就知道这些人的心思。
    只有极少数人端坐不动,这些人要么是知道自己身份卑微的,要么就是有真才实学,想要扬名的,这些人就是龙阳君的目标。
    纪嫣然微笑着应和着一众的殷勤,不以为意,这种眼神她见的多了,这么多年以来,只有两个男人未曾用窥视的眼神看她。
    一个是龙阳君,另一个就是王观澜!
    龙阳君的情形她心里非常了解,二人相交也是利用多于情谊。
    王学斌这人她就摸不准了。
    要说此人不好渔色,他有三个夫人,一个英气,一个纯善,一个妩媚,各个姿色不俗。
    要说好渔色,她纪嫣然自认姿色冠绝天下,却从未在王学斌眼里看见过一丝丝的热切之意。
    此人允文允武,儒雅平和的外表下隐藏着无与伦比的霸道,这样的魅力令她心折不已,要不是她还有几分自矜,恐怕都要送上门去了。
    心里想着,一对秋波暗暗扫了王学斌一眼,看着他沉凝的神情,心里忍不住又起波澜。
    她淡淡的呵出一口气,压下心潮,站起身来,看着诸位,扬声说道:
    “在下越纪氏,添为此次论政大会书记,此次论政大会以‘治政’为题,诸位均可畅所欲言,在下会将各位言辞编著成简,传于天下!”
    说着,她举起一卷竹简,示意一番,让出前台,说道:
    “请诸先生上台宣讲,在下聆听高论!”
    说完又是一礼,转身走到王学斌身旁的案几落座,手持毛笔,一副凝神恭候的样子。
    这时,台上空了,大家也安静了,厅堂里一片面面相觑。
    终于,一位士子大胆站起身来,走上前台,向诸位一礼,大声说道:
    “在下儒家西河学派梁子正,此次论政大会在这西河行馆举行,在下添为半个客主,因此斗胆上台,先行抛砖引玉,诸位!请了!”
    一位身穿青衿的年轻士子向台下众人礼了一礼。
    纪嫣然见此起身宣道:
    “请儒家西河学派梁子正宣讲!”
    众人神情肃穆,端坐恭听。
    台下各家学派都有,但没有一人喧哗,这是对知识的尊重,对智慧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这就是礼!
    梁子正向纪嫣然礼了一礼,没有落座,直接站着说道:
    “今日所言,题为‘治政’,治者,从水从台,乃是引水归流之意,是为修整、是为疏通,政者原意治事、动武,后引于政事、政务。
    顾名思义,所谓治政,不过梳理政务,引水归流而已。
    其问题在于梳理,如何梳?引水归流,何谓流?
    理者,礼也!
    若欲天下大治,必言礼乐之道!
    何为礼?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克己复礼是为仁
    天下有仁,则万物无不昌!
    君待臣以仁,则臣待君以忠,官待民以仁,则民待官以拥!
    礼全,则乐不可缺,礼乐并举,则天下不治亦兴,何况治乎?
    ......”
    梁子正在台上引经据典的论述着,台下的人或喜或怒,或思或讽,神态万千,不一而足。
    王学斌也在认真听着,此人说的言论是儒家最根本的政治主张,礼乐之道。
    这是孔子毕生所追求的事情,但是一直都没有成功。
    直到汉朝出了一个董仲舒,将孔子的思想阉割一半,至此礼乐之道彻底成了笑话。
    但是在这时,这些儒家子弟们是真正相信着礼乐能够创造出来一个大同世界,他们也确实在为自己的政治主张全身心的奉献。
    现在的儒家与后世的儒家就像是圣母与圣母婊的区别。
    一个是克己复礼为仁,为君子,所以我要克己复礼,我要成为君子,让世界变得更好。
    另一个是克己复礼为君子,所以我要让别人都当君子,让我生存的更舒适。
    因为小人从来不喜欢跟小人待在一起,就像骗子不喜欢跟骗子待在一起是一个道理。
    一个骗子,他往往恨不得天下全是好人,这样他行起骗来才方便,骗子的诉求是善的,但你绝不能说骗子是好人。
    这个时代的儒家大部分都是好人,所以王学斌很欣赏这个时代儒家,但是,欣赏并不代表认同。
    “彩!”
    梁子正的宣讲完毕,众人纷纷喝彩,即使是不认可的人,也在尊重此人的言论。
    因为这个人是对手,对对手的尊重,同样是对自己的尊重!
    “足下此言不妥!”
    台下一人喝彩过后,站起身来提出了异议。
    梁子正也不慌张,伸手一礼。
    “敢问尊驾?”
    一身褐色麻袍,赤脚垂发的人双手一礼。
    “在下墨家元宗,见过诸位,见过子正兄!”
    王学斌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来了精神,他到没有想到元宗也会参加论政大会,这倒是意外之喜。
    梁子正走到台侧,伸手一引,说道:
    “请墨家元宗宣讲!”
    元宗大步走到台上,看着诸位,抬手一礼,又向梁子正行了一礼。
    古人一字之教,当以师称之,梁子正所言乃是治世之道,当受一礼。
    “方才梁兄所言,治政当以仁爱、以礼乐,在下认为不然,此道不足为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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