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诀拿着一块小白巾,唉声叹气,他用力一擦,掉下铁锈般的残渣,灰褐色的粉末掉了他一身,他只感觉自己的心如同残渣一般,碎成了末末。
    据君长宴所讲,他的本名灵剑在抗击天雷时,激发了数以万计的灵力,雷电与灵力相搏,尘埃便化成了铁锈一般灰褐色的残渣,附在剑身上,难以去除。
    君长宴,我的好师兄,你到底有没有法子去了残渣?叶诀差点给传音玉符那头的人跪下了:我不想带着根黑乎乎的烧火棍同人比试啊!
    叶诀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没有法子,只能一点点的擦。君长宴的语气异常的冷漠。
    叶诀顿时头大,灵剑上的残渣这么多,他得擦到猴年马月去?不由得生气:君长宴你是不是在报复我?故意不告诉我解决的办法?
    而那头的君长宴咬牙切齿:对啊,叶诀,我祝贺你这辈子都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叶诀怔住,倒吸一口凉气,开始回想他到底哪里得罪了这尊大神,竟然许下如此重的毒誓。
    哪里得罪了我?你自己清楚!君长宴啪得单方面挂断了联系。
    叶诀手拿玉符歪头不解,他平日和君长宴斗斗嘴罢了,何时将他惹毛了,生了这么大的气?
    然而疑惑归疑惑,他得继续找到擦干净灵剑的办法,君长宴发疯,萧鸣泓又被他拉黑,只能去书阁寻些古籍研究研究。
    书阁离居所不远,只有几段弯曲的山路,一路上孤鹤峰弟子皆停步,恭敬称一声:仙君。
    嗯。叶诀一一应道。
    然而下一段路的转角,巨石后方,露出一个人影,是默默行走的祁泊枫。祁泊枫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叶诀心里一阵不舒服,开口叫住了他:你停下!
    祁泊枫板着脸,走到他身侧,语气疏离:师兄唤我何事?
    其实叶诀也说不上来有何事,他目光移到少年手中的书,一阵警惕:你不会想逃吧?
    少年抱着书,垂眼摇摇头:暂时不会下山了。
    叶诀点点头,行,还算乖。
    但他瞧着少年怀中的书颇为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眉头一皱察觉事情的不对,便伸手:书交上来。
    少年不明所以,乖乖交上,叶诀随意地翻开一页,登时双目瞪大,身体僵住。
    书上清晰写着三个字:尸僵草。
    他手指一僵,连忙向下翻了翻,发觉有一页被折页做了记号,翻开一看:木子花,消肿驱痛。
    一股冷汗唰得从背后流下,叶诀只感觉血液倒流,身形几乎不稳。原因无它,这木子花正是当时为阿枫浸泡药浴,从孤鹤峰药阁取的灵草。
    你、你看这书做甚?叶诀强压着声调质问道,莫非祁泊枫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要推测出他是孤鹤峰中的人?
    其实细细一想,狐三客栈连日的相处中,他已无形透露了许多身份信息,便说青衣松鹤这一项吧,当日虽然已本兔子从叶诀仙君处偷来的作为理由,但细细一想便有许多漏洞,太虚仙尊亲手炼制的青衣松鹤,轻易叫你个小兔子偷去了?你能耐挺大啊!
    而祁泊枫仍旧木着脸,回了一句:随便看看。明显不想搭理叶诀。
    你......叶诀盯着少年墨汁般浓重的双眸,而少年也毫不畏惧,透过帷帽的白纱回望着。
    二人僵持了一柱香的时间,最后以叶诀先移开视线为结束,少年异常的平静与淡定,让他莫名的心虚,好在有白纱阻拦,不至于丢了面子。
    许是被少年压了一头不甘心,叶诀气鼓鼓抱着肩膀想了想,卷起书册塞在怀里,转头就去了书房。
    萧鸣泓正坐在案前,手持一截传音玉符,一见到叶诀便问:你那头关闭了同我的对话?
    这都不重要!叶诀一把扔开玉符,坐在对面,手扶桌案,一本正经道:我,要亲自教导祁泊枫。
    哦?萧鸣泓眉峰一挑,没有立即答应他,反而靠上椅背,满脸好奇地问道:你之前不还拒绝了么?为何前后态度转变如此大?
    叶诀一懵,眼珠不自在看向桌角,他来得太急,忘了编原因。
    兄友弟恭因此想亲身教导?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他情急之下,忽而想起前几日的流言,便一掌拍向桌面,引得纸页飞扬:师兄,祁泊枫与邪妖有牵扯,你不害怕么?若将来他真败坏了我孤鹤峰的名声,后悔都来不及!
    叶诀神情不自在,这话有些违心,他的阿枫他知道,一个喜欢吃甜甜糖糕的小可爱,便是表面再冷漠,心里也是善良的,只是大事当前,他不得不抹黑阿枫了。
    阿枫不哭,等你进了师兄我的小院,想吃什么糖糕都给你。
    而萧鸣泓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一向温润的眼眸满是玩味,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孤鹤峰的名声......其实也不太重要,师弟你莫要有压力。
    叶诀:??
    咳。萧鸣泓意识到话中不妥,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提及祁泊枫:你若想亲自教导祁泊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邪妖之说,莫要提及,恐伤了师兄弟的和气。
    知道了知道了。叶诀随口应道,大脑飞速运转:不过我是有要求的,祁泊枫必须搬到我的住所闭关修习,修习何种功法、借阅何种书籍,一应事由皆由我打理,其他人不得插手。
    萧鸣泓眉头一蹙,指尖点了点书案思索道:如此,你岂不是把阿枫关起来了?太过严厉了些。
    叶诀一时无处反驳,结巴了:嗯,严师出高徒嘛,故阿枫最适合在我座下教导。
    萧鸣泓: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叶诀赶紧找补:我只是作为为教导的兄长......
    萧鸣泓干脆摊牌:你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他,自己选一样吧。
    叶诀:......
    叶诀败下阵来:好吧,我承认偶尔看他不顺眼。
    萧鸣泓大抵没想到他能乖乖承认,看他一副纠结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声。叶诀忙追问:故教导阿枫之事?
    还需问问阿枫的意思。萧鸣泓正色道。
    忽而,门口嘎吱一声被推开了,竟是祁泊枫。少年持身步入书房,站定躬身,合袖向叶诀行礼:祁泊枫谢过仙君。
    叶诀一时有些懵:谢?谢我什么?
    祁泊枫直起身,闻言微微勾唇:自然是谢仙君来日的教导之恩。
    第五十五章
    叶诀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他心底忽而生出一股畏惧,少年的表情似笑非笑,虽然身形瘦小,镇定自若的气场却是硬生生将他这个仙君压了一头。他莫名有种预感,教导一事,自己似乎是失策了,让祁泊枫搬到他的小院中,可能不会平息现下的危机,反而让令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他摇了摇头,想努力甩掉这种不详的预感,这少年搬到他院子里,修为都没有,豆丁般大小的人儿,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既然阿枫愿意,那此事就定下了。萧鸣泓点头道。
    叶诀也转身对少年吩咐:方才的谈话你既已听到,便去收拾东西吧,搬到本仙君的院里。
    祁泊枫垂头:是。
    少年的包袱不多,初到孤鹤峰才几天,唯一能拿出手的灵宝便是萧鸣泓赠的灵剑,衣服也仅是一件青衣松鹤,寒碜地抱在怀里,一步步穿过青竹林,爬上竹林雅居。
    叶诀立于门口,笑容满面迎接少年和萧鸣泓。萧鸣泓站在院前送别,叮嘱了一番勤勉修行的话,而后转身离开。
    哐当!院门被重重合上,叶诀瞬间化身凶神恶煞,阴森森冲少年露出了獠牙。
    祁泊枫。叶凶神呲牙道:既进了我的院子,便要遵守此处的规矩,每月初一可外出,其余时间必须留在院中练剑......对了,修何种心法、剑诀,也必须经过我手,不准私下修行!
    他这一通规矩讲出,明显起了效果,眼瞧着少年的小脸绷紧,张大了双眼,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是,仙君。祁泊枫语气生硬地应下来。
    这就好,乖一点,对大家都好。叶诀顿时心里畅快,他示意小童将少年引领到后方的屋舍中,自己则回到屋中,狠狠伸了个懒腰。
    担惊受怕许多天,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
    翌日,晨曦的第一束金光打在白纱床幔上,仿佛鎏金一般的色彩,几声晨起的鸟鸣传入耳畔,叶诀懒懒地翻了个身,陷入睡梦中。
    当当当。房门被敲响。
    谁啊?叶诀迷迷糊糊地问,雅居的弟子知道他的作息,一般无特殊事由,不会在大早上惹他不快的。
    仙君,是我。是祁泊枫的声音。
    叶诀霍然睁开双眼。
    下一秒,白衣仙君衣衫一丝不苟,持身立于房舍得台阶上,帷帽遮住容颜,神秘莫测。
    仙君晨安。祁泊枫双膝跪在湿润夜寒的青石地板上,同着漫天的晨光,重重磕下头。
    哦。叶诀悄无声息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泪花,没睡到自然醒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无事就退下吧。他道,转过身准备回房补觉。
    仙君。祁泊枫叫住他:修行的课业您还未布置。
    叶诀停步,昨天他的确说过此事,少年修行的剑诀、心法,都要经由他手,既然答应了教导少年,他自然要教些东西,不能糊弄人家。
    你是剑修,便先练剑吧。他掏出一本剑诀,扔给少年,头也不回地回来房间。
    中午这一觉算是被打扰了,叶诀心里不爽地喝了一壶茶,碎碎念抱怨着。这睡眠不够,兔子的白毛毛容易变得粗糙,他作为一只毛绒绒,对自己皮毛是大大的重视。
    屋里燃起了檀香,他以手支头,熏香将意识浸泡,叶诀缓缓阖上,灵力运转,意识渐渐模糊,即将陷入睡海中时,忽然一阵声音打断了他。
    当当当。
    谁呀?
    回仙君,上午课业已经完成,请仙君查验。
    叶诀:......
    叶诀一脸冷漠打开门,祁泊枫恭身站在门前,姿态极低:剑法之事,还请仙君指点。
    而叶诀神情,刀子般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眼少年:你故意的吧。
    祁泊枫身体一僵,再度压低了身姿:叨扰到仙君,是我的不是,然则仙君亲自教导我,故师弟不敢不仔细。
    叶诀:呵呵。
    他被怼得哑口无言,谁让当初是自己信誓旦旦要教导师弟呢?只能揉揉眉心,坐下来,示意祁泊枫开始练剑,剑风阵阵,而他只想睡觉。
    到了傍晚,叶诀长舒一口气,脸贴着窗框,眼看着祁泊枫收剑,身形消失在后院,他揉了揉脸,喜滋滋走出房门,准备去找点乐子。
    孤鹤峰讲究清雅,自然没有俗世的乐子,然而他作为一只小白兔,最开心的是有胡萝卜吃。这山上的菜蔬都受天地之灵气,胡萝卜生得格外甜脆,他只需绕过一条小径,便来到了菜地。
    叶诀仔细跳选一颗最大最红的胡萝卜,走到溪间将泥土冲掉,这溪水冰凉,相比冲刷过的胡萝卜格外香甜。
    而他刚洗完胡萝卜,正要开啃,谁知一扭头,撞上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祁、泊、枫。叶诀从牙根里挤出这三个字,简直充斥着滔天的恨意。
    祁泊枫不慌不忙,俯身行礼:见过仙君。
    你来干嘛?叶诀直截了当地问。
    无事,晚上睡不着,来走走。祁泊枫姿态放得极低。
    呵呵,信你个鬼。叶诀心中翻了个白眼,此刻他已确定少年为了报复,故意在折腾他,而他作为仙君,自然也有压人一头的法子,他清清嗓子,正想开口,少年却突然出声了。
    仙君,您的爱好真独特,爱吃胡萝卜。祁泊枫笑着道。
    叶诀心中登时警铃大作,猛然抬首。少年的目光恍若冰冷刺骨的寒剑,猝不及防刺入他的心间,仿佛已经探知了他所有的秘密。
    他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恐惧,欲盖弥彰将胡萝卜用白衣袖裹起,背到身后,俗话说做贼心虚,他本来就是兔子,如今拿着根胡萝卜,更是心虚。
    之前仗着小师弟的身份,在孤鹤峰横着走,种胡萝卜有什么?便是漫山遍野都种上菜,旁人也不敢有异议。可祁泊枫乍一提及胡萝卜的事,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火。
    吃胡萝卜......也是一种修行。叶诀抛下一句话,脚步急匆匆地离开了。
    而祁泊枫望着叶诀渐行渐远的背影,原本敬畏的小脸一点点变化,直至彻底阴沉。
    叶、诀、仙、君。少年一字一顿,含着恨意在咀嚼着这个名字,像个生气炸毛的小猫儿。
    当日只要他早点下山,或许大人还没走,或许他能顺利见到大人,便是颠沛流离处处躲藏,他也心甘情愿,然而就是这个恶人去告状,拦住了他......
    少年眼眸轻合,手指狠狠一扯,翠绿的竹叶被彻底分成两截,被扔入溪流,随着水流飘远。
    叶诀,你可藏好了,莫要让我抓住把柄!
    ......
    傍晚的这番对话令叶诀心惊胆战,小兔子缩在被窝里,细数几年来自己的行径,惊讶发现漏洞颇多,萧鸣泓但凡多长个心眼,早就发现是只兔妖了。
    他正思考着,趁着月光盯着自己的手腕,眼看着一方白玉凝脂的皓腕,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兔爪。
    叶诀:!!!
    小白兔慌忙起身,左看右看发现自己莫名变回了兔形,他盘腿打坐,自丹田中汲取灵力来维持人形,却发觉自己丹田灵力空空,宛如干涩的沙石,而灵脉中的灵力也几近干涸,无法取用,若是动用法诀强逼,后背便如刀刺般疼痛。
    天要亡我叶白兔!叶诀满脸绝望倒在床上,想着今日若是无法变形,明天怕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好在今夜满月,月光比往日要皎洁干净,冰系灵力释放到最大,小白兔的银白兔毛一丝丝汲取着月光的灵力,没过多久,丹田灵脉恢复如初,叶诀重新化为白衣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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