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贾平安就不高兴。
    “我的官服呢?赶紧寻了来。”
    卫无双和苏荷一起来服侍他更衣。
    换官服的途中贾平安牢骚满腹。
    “这一年的开端为何还要朝会?这等形式主义该改改了,带着一家子出游它不香吗?”
    卫无双拉拉他的衣袖,把皱褶拉伸,笑道:“夫君快别这么说,好些人想去大朝会都求而不得呢!夫君这般文武全才,陛下看重是应当的……”
    贾平安嘴硬,“为夫就是有些歪才,算不得文武全才。”
    苏荷在身后帮他拉扯衣裳,“夫君的诗可是大唐第一呢!”
    “那是胡诌的。”贾平安活动了一下脖颈,觉得一本正经真难受。
    “才不是胡诌。”苏荷走到他的身前,又退后几步,心满意足的道:“无双你来看,夫君这般看着可是真威武,还俊逸不凡。”
    卫无双退后,和她并肩看来。
    “你们这个……”贾平安被外人围观都面不改色,被两个妻子盯着看却耳朵发红,嘟囔道:“什么俊逸不凡,男人要的是稳靠。”
    老大和兜兜还在睡,昨夜他们信誓旦旦的说要守到天明,可子时过了一会儿就睡的人事不省。
    贾平安先去看了老大,贾昱正在起床,见到他后赶紧穿好衣裳,“孩儿马上就来。”
    兜兜还在睡。
    大年初一,贾平安就在苏荷的陪同下进了她的房间。
    “兜兜。”
    “阿耶……”兜兜睁开眼睛,随后又闭上,“阿耶,我好困。”
    苏荷上前,“赶紧起床了,要拜年呢!”
    兜兜没动静。
    贾平安淡淡的道:“压岁钱要不要?”
    “鸿雁!”
    兜兜精神抖擞的起床了。
    这个闺女……怎么有些苏荷的影子呢?
    晚些贾平安和两个妻子坐在正堂上,贾昱上前跪下拜年。
    “起来吧。”
    贾平安颔首,“大郎又大了一岁,你是家中的老大,读书做事要作为弟妹的表率,可懂?”
    贾昱点头,“孩儿知晓。”
    贾平安给了他一个布袋子,不轻。
    “这便是压岁钱,岁岁平安。”
    贾昱接过袋子,接着就是兜兜。
    贾平安笑眯眯的道:“兜兜又大了一岁,今年要好生读书,莫要再调皮……”
    “是。”
    兜兜很精神。
    同样是一个布袋子。
    兜兜喜滋滋的接过。
    随即贾平安准备出门参加大朝会。
    刚出门,身后就传来了声音。
    “阿娘你耍赖,你说过压岁钱给我自己保管的,呜呜呜!”
    “你才多大,哪就会花钱了?这钱阿娘给你……给你二十钱,剩下的阿娘帮你存起来,等你大了再还你……”
    “阿娘!”
    兜兜怒了,冲出来拉着阿耶的袖子仰头哭诉,“阿耶,阿娘耍赖……我不依!”
    贾平安干咳一声,“这个……此事吧,阿耶也爱莫能助啊!”
    “阿耶……”
    你变了!
    兜兜瘪嘴,大眼睛里全是泪水在晃荡。
    贾平安心痛了,“苏荷,多给兜兜二十钱。”
    “哇!”
    一直到了皇城前,贾平安仿佛还听到了兜兜的哭声。
    “小贾这般愁眉不展为何?”
    李大爷溜达了过来。
    “哎!”贾平安苦笑道:“早上给孩子们发了压岁钱,可孩子还小,他们的娘就说为他们收着,老大还好,虽说不甘心,却也知晓没法反抗。兜兜却不依……哭的让我心疼。”
    “给什么压岁钱?”梁建方来了,老流氓一脸不屑的道:“家中的孩子谁敢伸手要钱,耶耶腿都给他打折了。”
    你不怕以后被拔管?
    扯到儿女经,在场的大多是含含糊糊。
    “老夫但凡发现不对就令孩子跪下喝问,几次后就乖了。”
    “老夫是动手。”
    文官大多是从人格上来镇压孩子,让他们知晓父亲就是你的天,不得反抗。而武将大多是
    ‘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忠实践行者。
    一群棒槌!
    贾平安听的麻木了。
    “可你等的孩子谁有贾家的孩子这般天性自然?”
    老许去贾家的次数多,都熟悉了,“贾家的大郎稳沉有礼,兜兜乖巧,率真可爱……看看别人家的孩子,不是刻板就是顽劣,所以说教导孩子还得是小贾厉害。”
    一个官员问道:“贾郡公可有什么好法子?”
    “我哪有什么好法子,就是不听话就……听听他为何不听话的理由。”
    贾平安觉得自己在误人子弟,“孩子到了十岁以后就会生出些逆反心……”
    “这话说对了。”
    一个官员咬牙切齿的道:“我那儿子当年就是如此,冲着老夫也敢板着脸,问话问十句回五句,老夫忍不过就暴打了一顿。”
    这贾郡公还真有真材实料啊!
    众人不禁刮目相看。
    “贾郡公的法子是什么?”
    光说不练假把式。
    “和孩子做朋友,不要摆出父亲的威严强行令他服从,听听他的话,听听他在想什么,和他好好说话……”
    孩子进入青春期后会有些迷茫,这个时后他们需要父辈的指引和理解,而不是粗暴的干涉。
    “这话说的……”
    众人一哄而散。
    连许敬宗都不赞同,“父子就是父子,什么朋友,大棍子打不死他。”
    呵呵!
    贾平安一笑了之。
    华夏的孝文化源远流长,孝就是一种道德价值观,更是一种秩序观。
    若是没有孝文化,人的心中没了敬畏和尊重,眼中自然就只有利益。
    君臣父子,这便是一种秩序,多年来中原都是靠着这个秩序来维系社会稳定。
    后来更进一步,什么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看似不错,但整个社会都僵化了。
    为嘛不能做朋友?
    元日的朝拜真心没意思,就是一种仪式。行礼时,贾平安一脸苦色,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贾,垫子。”
    啥意思?
    身后有人捅了他一下。
    是催胸的声音。
    贾平安伸手过去,两个小东西就递了过来。
    小巧的垫子能折叠起来,握在手心里不过是一小团。
    放在膝盖下,顿时贾平安就解放了。
    “崔兄……多谢了。”
    “客气啥!”
    晚些大朝会结束,贾平安和崔建一起出去。
    “李义府去年一年都在寻我的过错,可惜我何许人也……”崔建微微一笑,“他无功而返。”
    贾平安莫名想到邪魅这个词……邪魅一笑啥意思他一直不理解,催胸这么一笑就知道了。
    “先生。”
    人渣藤看着越发的富态了。
    “你这个……”
    贾平安觉得这货迟早有一日会成为个滚滚。
    李元婴很诚恳的道:“我家中的孩子也不肯消停,先生先前说了教子的手段……可否教授一二?”
    “这个……”贾平安没好气的道:“你家中的孩子一大堆,那不是生孩子,是特娘的下崽。孩子一多如何教养?你压根就没管,这样出来的能有几根好笋?”
    “这不……我也悔悟了。”李元婴觉得自己真的很冤,“阿娘也说过,要多生快生……”
    “你觉着……”贾平安斜睨着他,“你觉着自己和那等配种的种豕可有区别?”
    李元婴面色如猪肝。
    “你养了十余儿子,女儿还不知晓数目,这些孩子整日聚在一起,为了一点可怜的资源彼此勾心斗角,你这是在养蛊。”
    这便是放养政策,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养蛊,最终出色的脱颖而出。
    贾平安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他觉得孩子不能太多。
    后世早些时候一户人家四五个孩子是常态,彼此之间并非是新世纪的人所想的和谐。那时候条件不好,能吃饱肚子就是幸福……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兄弟姐妹之间打的呜呼哀哉……
    如今家中四个孩子,加上高阳那边一个,贾平安觉得足够了。
    “那要如何?”
    等听了养蛊的解释后,李元婴也有些心慌,“别到时候孩子们都成了仇人。”
    “你这等人家少谈什么情义,谈了也是个笑话。要紧的是把利益摆出来,谁的是什么,谁的以后会得到什么,摆出来,说清楚,以后就少了争执,说不得还能增加些兄弟情义。”
    王府不是普通人家,这等人家的孩子从懂事起就知晓自己必须要去争夺,不争你就等着平庸,等着没落。
    “皇子能封王,你想想,当初你若不是皇子,而是宗室子,你如今会如何?”
    贾平安策马走了。
    李元婴茫然若失,“若我不是皇子,只是个普通的宗室子,定然会沦为为了钱粮到处去奉迎的境地……”
    “幸而是皇子,不过孩子们却不能了。”
    他的孩子除去一个将会承袭他的滕王爵位之外,其他人最多就是郡公。
    郡公看似不错,贾平安也只是郡公啊!
    可贾平安的郡公乃是军功所得,甚至比他这位滕王都牛。
    要命啊!
    李元婴没想到自己还有为子孙操劳的一天,急匆匆的回到家中把自己的家财清理了一番,随即召集了儿女们议事。
    “为父身为皇子,生养了你等出来,自然要给你等想了后路……”
    十几个儿子乌鸡眼般的盯着彼此,最小的还在侍女的怀里抱着,也在喊道:“打!打起来!”
    李元婴觉得头有些晕。
    “都消停了。”
    呯!
    一个儿子倒地。
    李元婴和儿女们见面……说句实话,更像是领导接见下属,隔一阵子就集体见一次,板着脸说几句套话,然后各自滚蛋。
    这样的父子关系可想而知。
    呯!
    又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
    “住手!”
    李元婴气急败坏的砸了水杯下去,大伙儿这才消停。
    女儿们看似好些,可李元婴仔细一看,竟然……你踩我的脚,我就掐你腰间的嫩肉。你敢踹我,我就敢用发簪捅你……
    这便是我的儿女?
    从未关心过子女的李元婴猛地倒下了。
    呯!
    “大王!”
    家中瞬间乱套,孩子们慌慌张张的跑,有人高喊救命,有人高喊出事了……
    女儿们都面面相觑,然后集体惶然低泣……
    刚醒来的李元婴看到这个场景,嗝儿一声再度晕倒。
    贾平安回到家,就带着妻儿一起出游。
    后世有初一不出门的规矩,不过这是大唐,初一连皇帝都要会见群臣。
    “去拜年。”
    今年贾平安的兴致颇高,径直带着孩子们去拜年。
    先去了务本坊给孙思邈拜年。
    孙思邈这里今日冷冷清清的,弟子们大多回家团聚,就剩下一个跟在身边。
    见到贾平安一家子时,老人笑的眼睛都眯着。等贾昱和兜兜跪下拜年,孙思邈更是欢喜异常,“快拿了铜钱来。”
    簇新的铜钱被孙思邈用红绳串起来,两枚一串。
    两个孩子感谢后接过铜钱。
    “挂脖子上。”孙思邈笑眯眯的道:“那时老夫还小,家中就是弄了这个给挂着,老夫在外面奔跑,两枚铜钱叮当作响,很是有趣。”
    孙思邈出身贫寒,两枚铜钱的新年礼物想来也颇为花了父母的一番心思。
    贾平安随即把礼物送上,多是吃食。
    “这个八宝饭好,老夫的牙口还行,这几日就喜欢吃些甜腻的,不过万事都不可过,享用更是不可过。”
    这便是惜福养生的要诀。
    随即去了英国公府,李敬业大气,一个孩子给了一锭金子,金锭上有字。
    “岁岁平安。”
    这是英国公府打造给自家孩子的新年礼物。
    老李一脸慈祥,“这两个孩子都不错,回头老大可是要教兵法?”
    “牛不喝水强按头不行,看他自己的喜好吧。”贾平安笑道。
    李勣眼中多了些揣度,“你是如何为老大启蒙的?”
    “儒学和新学一起。”
    这一点贾平安不会完全照搬后世的手法。
    “好。”
    等贾平安走后,李勣赞道:“那些人但凡提及新学都是不屑,说什么子弟但凡学了新学就逐出家门云云……看看小贾,为自家孩子启蒙却不避开儒学,这便是兼容并受,胸襟宽阔。”
    拜年的过程就是游玩,一路在各个坊中溜达,看到有趣的就驻足赏玩。
    最终午饭是在程知节家中吃的。
    什么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存在的。
    程家的氛围更像是世家,娴静有序。
    午饭刚吃完,就有人寻到了这里。
    “贾郡公,大王晕倒了。”
    我去!
    贾平安满头雾水,“滕王这是……”
    来人苦笑,“是家事,滕王晕倒后,管家想来想去,竟然只有贾郡公能求助……”
    看似得意的滕王啊!
    家中出事了竟然找不到地方求助。
    贾平安和妻儿一起出来,让他们先回去。
    “到了这等境地,富贵有何益?”卫无双放下车帘。
    ……
    滕王府中此刻愁云惨淡。
    李元婴就躺在床榻上,一个医者正在给他诊治。
    除非是要死了,否则宫中不可能会派出医官为他诊治,否则宗室那么多人,医官每日只能在这些人家中来回转。
    女人们在边上落泪,可不见悲伤之色,更多的是无助茫然。
    “这是家事,也不能求到宫中去,贾郡公……管家说大王最是信赖这位先生,堪称是可托以身家性命的信重……可此事他能如何?”
    “贾郡公如今越发的威严了,莫要嘀咕他。”
    “贾郡公来了。”
    女人们放下羃?,遮住了脸和身材,子女们装作乖巧悲伤的模样。
    众人齐齐看向门外。
    贾平安皱眉走了进来,问道:“如何?”
    医者起身行礼,“滕王乃是激怒攻心……”
    “明白了。”
    贾平安大马金刀的坐下,“你诊治,我来和他们说话。”
    他眯眼看着那些孩子,说道:“你等都是滕王的子女,孩子多了照顾不来,父子情义淡薄,这些我都知晓。”
    这话开门见山的一塌糊涂,把所有隐藏在父为子纲下的矛盾都揭开了。
    “争来争去的把滕王差点气死,为的是什么?不过是为了钱财。今日我便越俎代庖说一番……”
    众人马上竖起耳朵。
    “你等的爵位无需多想,连滕王都不能置喙,自然有宫中考量。”
    这是最大的一个矛盾点,直接给击破。
    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懵了。
    你说了不算!
    那些不信任的目光贾平安视而不见,继续说道:“至于钱财田地,到时候滕王能动用多少……除去袭爵之人多分些之外,其他人……尽数均分了。女儿也有。”
    贾平安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李元婴悠悠醒来,一群儿女围着嘘寒问暖的。
    “谁来过了?”
    李元婴敏锐的发现不对劲。
    “大王,贾郡公刚走。”管家恭谨的道:“贾郡公刚才给小郎君和小娘子们说话,说是子女爵位不是大王所能定,只能等着宫中分配。至于钱财……”
    管家觉得这事儿不妥当,“贾郡公说除去袭爵的那人多拿些之外,大王能动用的……均分,女儿也有。大王……”
    贾平安为你做主了啊!
    而且这事儿它就不对劲。
    大的几个儿子在较劲,其中一个说道:“阿耶,不是袭爵的拿的更多吗?”
    什么叫做多拿些?
    袭爵的要拿大头!
    李元婴楞了一下。
    均分?
    皇室都不会均分,这个儿子偏爱些就多分些,那个女儿疼爱些就多分些……
    关键是均分的队伍里竟然多了女儿。
    僧多粥少,老子的养老钱……
    李元婴想吐血。
    一个女儿福身道:“阿耶,贾郡公很是公道。”
    从未有谁在家产袭承时把女儿把儿子并列。
    贾郡公……好人呐!
    儿子们虎视眈眈……
    “没这回事吧?”
    李元婴咬牙,“就这般处置!”
    呯!
    滕王倒地。
    “大王又晕了!”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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