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贼勾结才能坐大,千年来都是这个道理。黄老五能在平康坊混下去,少不得彭毅的支持,否则早就被弄进去了。
    他和彭毅之间的这种关系维系了五年之久,二人之间的关系极好。
    可今日彭毅竟然抽了他一耳光,外加踹了一脚。
    黄老五满头雾水,心中也颇为恼怒。
    而苏家压根就不知道彭毅这番作为的起因。
    苏尚看看彭毅,堆笑道:“家中的饭菜不好,怠慢了彭郎君,且等等。二郎,你去王家借些羊肉来,让你阿娘炖煮了来给二位郎君吃。”
    彭毅看了贾平安一眼,见他神色从容,就心中一凛,“哪里的话,今日的饭菜极好,比天然居的都好。这厨艺若是出去开酒楼,保证能挣大钱。”
    站在边上的蒋氏愕然,旋即感动了。
    合着老娘做了多年的饭菜,不是味道差,而是家里人没有品鉴能力啊!
    这一刻她心动了,想着要不……去开个酒肆?
    苏能觉得不对。
    彭毅以往他也打过交道,这人对普通人刻薄,苏家就算是做出了天然居那等炒菜,依旧会被他嫌弃。
    可他为何要这般……客气?
    黄老五爬起来,想发火却不敢,“兄长,可是小弟有何不妥吗?”
    “谁是你兄长?”彭毅偷瞥了贾平安一眼,正义凛然的道:“某今日来此是做个见证,不让你等喊打喊杀,至于你两家的买卖……”
    苏能在喘息,觉得憋屈。
    苏尚也有些茫然,老大在外面做那些买卖挣钱不少,若是舍了,苏家的日子会很艰难。
    但艰难就艰难吧,只要能活着就好。
    黄老五心中一喜,就等着兄长说出事先准备好的那些话。
    “做买卖,首要是合情理,掌柜不答应,你怎能强迫别人为你卖货?”这一刻的彭毅浑身上下都是正气,“这等事某但凡见到了,定然会拿人。黄老五,你可听到了?”
    黄老五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兄长,你……”
    彭毅的眼中多了厉色,厉喝道:“某只问你可听到了?”
    黄老五下意识的点头,“听到了。”
    彭毅点头,转过身,对苏能微笑道:“某以往没关注你,今日才得知你和黄老五之间的争执。你不强迫掌柜,这不错,某就佩服这等好男儿,回头买卖好生做着,遇到事只管去寻某。”
    苏能觉得自己怕不是听岔了。
    平康坊谁不知道彭毅就是黄老五的后台,可今日这后台竟然转了个方向,对他和颜悦色起来。
    这人喝多了?
    他含糊应了一句,不敢当真。
    社会险恶,你不知道啥时候就因为天真无邪被人捅了刀子。
    黄老五还想说话,彭毅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冷冰冰的。
    随后彭毅告辞。
    苏家人依旧满头雾水。
    “小贾,今日多谢你了。”苏尚觉得少年虽然没啥用,但勇气可嘉。
    还没走出房门的彭毅捂额转身,定定的看着贾平安,“你是……”
    这货的演技真好。
    按理贾平安该配合一下,不过他没啥兴趣。至于回过头该怎么收拾此人,那再简单不过了,只需给老崔带个话。
    没人配合的表演真的挺尴尬的,但彭毅的嘴角微微翘起,就像是遇到了贵人般的欢喜。随后用力拍了一下脑门,作恍然大悟状,“某说这位郎君怎地看着这般威严,竟然是贾参军!长安县不良人彭毅,见过贾参军。”
    彭毅行礼,贾平安淡淡的道:“某今日来此做客,别的没见到,却见到了有人欺压百姓,有人狼狈为奸。黄老五,某听闻你在平康坊颇为得意,那些掌柜但凡不顺从的,你就令人下黑手,坏人的生意。可有?”
    这少年竟然就是那个扫把星贾平安?黄老五的目光在贾平安的身上转动,他知道扫把星此人在百骑为官,可百骑的职责是护卫陛下,管不到民政,若是出手就属于越权。
    所以他蛮劲发作,骂道:“那又如何?你难道还能把耶耶弄死了不成?”
    “这个要求少有人提。”贾平安走过去。
    那几个恶少有些骚动,黄老五冷笑道:“别怕,他在百骑,咱们在平康坊,他能如何?再说有兄长在,怕个屁!”
    长安城中的恶少和游侠儿以蔑视官府为荣,更有人在身上刺青,全是蔑视官府的字。
    彭毅知道贾平安和崔义玄交好,可他不能说啊!否则苏家就知道他是黄老五的帮凶,却慑于贾师傅的关系网,最终变脸。
    那样的话,他不但无功,还有过。
    底层人的这等小算盘比谁都精,可黄老五却不依不饶,打断了他的算盘。
    “住口!”
    彭毅一巴掌抽去,黄老五愕然:“兄长你怕他作甚?”
    “是啊!怕某作甚?”贾平安指着黄老五,厉声道:“此人在平康坊作恶,今日更是上门威胁,这样的恶少为何无人管?某今日在此,倒是想管一管,彭郎君可有异议?”
    彭毅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一头栽倒。
    黄老五你这个贱狗奴,某让你走不走,你特娘的害惨某了。
    他此刻回忆起了更多的东西,记得当时崔建是紧紧握着贾平安的手,就像是亲人一般。
    而崔义玄微笑着,还笑骂了几句,这便是一家人才有的举动。
    崔明府的一家人,他这个不良人哪里敢惹?
    可今日他来都来了,虽然前面说话看似没掺和黄老五的事,可那些话可以拿去忽悠苏家人,却不敢拿出来搪塞贾平安。
    想到这里,他颤声道:“某不敢。贾参军,某和黄老五只是有些瓜葛,但某绝不敢与他同流合污,咱们这便走,这便走。”
    “想走?”贾平安冷笑道:“今日不给苏家一个交代,谁也不能走!有本事走一个给某看看。另外,你彭毅和黄老五官贼勾结,该给谁一个交代?给律法一个交代!”
    黄老五的眼皮子一跳,刚想说某这就走,你能如何。
    可他却看到彭毅缓缓跪下,“今日某不该来,苏能之事,是黄老五所为,某今日才知晓。此事某会给个交代。”
    黄老五心中一震。
    彭毅抬头,已然是泪流满面,“某和他相识五载,是他用钱引诱某,某……”
    “这么说来,你还是个好人?”贾平安觉得此人果真是无耻。
    “不敢。”彭毅抹去泪水,“这些年黄老五打伤多人,某都一一记着,回头某就弄了他,恳请贾参军放某一次,某发誓,此后若是再与此等人勾结,浑身发毒疮而亡!”
    黄老五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兄长!”
    这还是那个义薄云天的兄长吗?
    彭毅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
    黄老五跋扈惯了,此刻一个激灵,仔细看着贾平安。
    百骑不可怕,可彭毅做人八面玲珑,若非贾平安有让他不可抗拒的力量,他怎会低头,更遑论跪下请罪。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但黄老五知道是能弄死自己的力量。他毫不犹豫的跪下,“某眼瞎认不得贵人,某……”
    他扬起手,左右开弓抽打着自己。
    啪啪啪的声音在室内回荡着。
    苏家人懵了。
    黄老五直把自己的脸打的肿胀不堪,然后叩首嚎哭道:“苏大郎,某这几年和你争斗……可你想想,某就算是再如何,也未曾断你的手脚。某错了,苏大郎……饶了某,某此后滚出平康坊,某发誓,若是某再进平康坊,就断子绝孙。”
    苏能和黄老五争斗数年,输多胜少,从未见过黄老五这等狼狈模样。
    他抬头看着贾平安,知道今日多亏了这个少年,可他为何要帮苏家?
    而苏尚更是满头雾水。
    蒋涵是苏家的亲戚,是他的小姨妹,可蒋涵常年在深宫之中,一年能递几次话就算是不错了,多了蒋涵不耐烦。
    这样的家,压根就没有根基。
    而先前凶神恶煞,不可一世的黄老五此刻跪在地上狠抽自己耳光,痛哭流涕的恳求苏家原谅。
    先前看着颇为威严,代表着官府的彭毅,此刻跪在那里忏悔,恳求那个少年放自己一条生路。
    而那个小贾站在那里,神色平静,仿佛是在看着两只臭虫。
    原来他竟然是大郎曾经说过的扫把星贾参军。
    “滚!”贾平安淡淡一句话,彭毅和黄老五如蒙大赦,先是不敢相信的抬头看一眼贾平安,然后才敢慢慢爬起来。
    “黄老五该如何处置,某不问,但若是不公,那要律法何用?”
    贾平安说完摆摆手,彭毅扑上去,两下就把黄老五绑了,然后喝令那几个跪在边上的恶少过来帮忙。
    “某明日,不,晚些某就来苏家禀告。”
    彭毅谄媚的嘴脸让人作呕,可苏家人却觉得格外的痛快。
    等他们走后,苏尚上前拱手,“多谢贾郎君。今日若非郎君,苏家怕是要被那黄老五给欺凌了,只是……”
    苏尚犹豫了一下,蒋氏问道:“敢问郎君,为何相助?”
    还是女人大气。
    我只是路过……
    苏尚苦笑道:“先前贾郎君说自家是做生意的,和感业寺有些往来。莫不是……”
    “苏荷?”蒋氏眼睛一亮,“贾郎君可是认识我家大娘子吗?”
    贾平安干咳一声,“某见过数次。”
    其实他经常见到娃娃脸,而且每次去都是去定点投喂,但不能这般说,免得苏家胡思乱想。
    随后就是一家子轰炸般的询问苏荷的情况。
    贾平安挑些可说的说了,随后告辞。
    苏家觉得今日就是梦幻一般,发呆了许久。
    ……
    而被押送回去的黄老五此刻正在遭罪。
    他只是问了一句彭毅为何这般忌惮惧怕,就被一顿暴打。
    “贱狗奴!”
    彭毅左右开弓,连续十几个巴掌把黄老五打的牙齿都落了好几颗,这才骂道:“那贾参军和崔明府交好,某只是个不良人,在崔明府的眼中不过是蝼蚁般的小人物,得罪了贾参军,某就是自寻死路!”
    黄老五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方面是被打狠了,一方面是被这个消息给震撼了。
    “他竟然和崔明府交好?”
    彭毅也打累了,喘息道:“他只需传个话,就能让某完蛋。所以黄老五,某告诉你,你的命不好,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遇到了他。”
    “别的事耶耶不管,不过你记住了,别带累耶耶!否则……”彭毅的眼中多了阴狠,“否则你就别怪耶耶下狠手弄你!”
    ……
    阿宝很神骏,这一点贾平安从遭遇了其它好马时就能看出来。
    李敬业骑着一匹好马和数名纨绔呼啸而过。
    阿宝仰头长嘶,示意主人为啥禁锢了我。
    贾平安摸摸阿宝的头,再拍拍它的屁股。
    前方有个纨绔笑道:“那人连马都不会骑,怕不是个傻子吧。”
    李敬业回头,嘲笑道:“是何等傻子?让某看看……”
    “就是那个傻子!”
    那纨绔指着贾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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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敬业一巴掌拍在纨绔的后脑勺上,纨绔只觉得灵魂差点就出窍了。
    “兄长!”
    正在和阿宝深入交流的贾平安抬头,见是他,就问道:“怎地出来了?”
    李敬业勒住马,说道:“先前和他们打马毬,李必说什么想和你饮酒,还说什么上次不是他不想出手,是觉得不妥当。”
    上次贾平安和刘波等人为了汪海之事发生了冲突,李必那伙纨绔就在边上旁观,却没出手。
    这些都是场面话,什么我当时没看到,或是我想去帮你,可等我出来时,你都不见了……
    后世这等场面话说的最为筋道,要说的你愧疚,觉得他虽然没帮到你,可你依旧欠下了他的人情为止。
    没想到大唐竟然也能遇到这等奇葩,贾平安笑笑,不屑于和这等宗室纠缠,“你这是去何处?”
    那几个纨绔在挤眉弄眼的,大抵是觉得李敬业为何对这个扫把星这般恭谨。
    “某和他们准备去青楼。”
    “去吧。”贾平安想说你还年少,可这年头的纨绔都早熟,什么哥十几岁就破了,哥多少岁就被家中的婢女引诱……
    贾平安这等确定十六岁之前不沾女色的就是异类。
    李敬业想了想,然后靠过来,低声道:“昨夜听到阿翁说话,说是当初咱们去杀了张武时有些疏漏,某还好,女装遮掩了。可兄长却被一个坊卒看到了相貌,王琦悬赏三千贯,那坊卒本想去,可阿翁派人在盯着,当即拿了他,给他数百贯,随后把他送去了南方。”
    贾平安呆若木鸡。
    李敬业以为他是后怕,就叹道:“兄长,阿翁说你这般年少,偶有疏漏也好。当时阿翁还颇为欣慰。”
    贾平安无语叹息。
    李敬业以为他是沮丧,就劝道,“兄长何必沮丧,阿翁说了,咱们年少,此时犯错总比以后统领大军犯错强。”
    “某不是沮丧。”贾平安想哭。
    李敬业问道:“那是为何?”
    贾平安说了一番话,李敬业听呆了。
    贾平安等他走后,才觉得头痛。
    他本是想露面杀了张武,而让李敬业女装,只是不想牵累他。
    那时王琦一伙正在针对他弄些小手段,比如说派人跟踪,甚至是在道德坊外蹲守。甚至是威胁弄死他。
    面对这等局面,贾平安选择了干掉张武。
    这是向王琦发出战书,若是他敢应战,随后贾平安就准备了个圈套,让山东门阀掺和进来,来一个碰瓷。
    这是他精心准备的手段,堪称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计划再好,却比不过意外。
    老李觉得他百密一疏,就出手扫尾。
    我冤不冤?
    贾平安哭笑不得,但终究是揭开了长久的疑惑。而且此刻回想自己当时的谋划,也有些冲动了。
    回到百骑,唐旭竟然不在,一问,说是听闻高侃去打马毬,就去碰瓷,不,是去追偶像。
    晚些,唐旭灰溜溜的回来了。
    “娘的!那些老帅都在,某在边上进不去。”
    ……
    李勣下衙后,一人骑马回到了家中。
    “敬业呢?”
    李尧在边上笑道:“小郎君早就回家了,随后一人在那里烤肉吃,还念叨什么……阿翁怎地不靠谱。”
    “哦,那老夫倒是要去看看。”
    李勣随后去了后面。
    炭盆上架着一条羊后腿,烤的滋滋冒油。李敬业坐在上风处,拿着小刀在削肉吃,随后拿起酒坛子喝一口。
    李勣的眼中多了欢喜之色,“老夫当年年少时,也如敬业这般能喝,并无对手。”
    李尧……
    怎么记得上次阿郎说自己小时候不喜欢喝酒呢?
    难道是某记错了?
    李勣缓缓过去,李敬业抬头,先是欢喜的起身:“阿翁,今日某赢球了。”
    李勣的眉间多了柔和,“好。是和谁打的?还是那些人?可有人不喜你吗?”
    李敬业得意的道:“原先有,可上次兄长指点咱们赢了球,那些人都崇敬兄长,对某也多了亲切。”
    “那就好。”
    父祖最担心孩子被所处的环境排斥,进而担心会有人欺负他们。
    李尧看着李敬业的身板,心想小郎君这等人,只有他欺负人的,谁敢欺负他?
    “阿翁你吃。”李敬业削了一大片羊腿肉,讨好的递过来。
    这个孙儿啊!他终究慢慢变好了。
    李勣心中柔软,接过羊肉就大口吃了,被呛了一下。
    “阿翁喝酒。”李敬业轻松提起酒坛子。
    李勣想接,可想想,最后就着孙儿的手喝了几口酒水。
    晚些他突然问道:“昨日你偷听老夫说话。”
    李敬业瞪大了眼睛,“阿翁你知道?”
    这孙子,昨夜他说到贾平安和孙儿去杀了张武时,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今日只是一诈,竟然就诈出来了。
    他心中觉得好笑,“小贾当时是有些疏漏,若是那坊卒去领赏,回过头,王琦就能知道是他做的。”
    李勣含笑道:“你都知晓乔装,他却忘记了,不该。”
    李敬业一脸便秘的模样。
    “怎地?不对?”李勣拿了小刀,轻松写意的削了烤熟的羊肉下来。
    “阿翁,是兄长让某乔装,他不乔装,是故意让王琦知晓,随后王琦大怒之下,定然少了理智,他就设了个圈套,准备坑了王琦。”
    老夫轻视了那个少年……李勣:“……”
    李尧目瞪口呆,然后想到阿郎为此给了数百贯,还令人押送那坊卒南下……
    最关键的是,阿郎事后有一次颇为自得,说是贾平安少年有将才,可却莽撞了些。
    可这不是莽撞,而是圈套。
    阿郎……
    李勣皱眉,“这肉怕是不好,老夫肚子疼,且去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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