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单纯善良,你也不必在这里演忠仆,你打的什么算盘,你心里清楚,我也清楚。”
    宁思音不想和他纠缠,她必须和爷爷好好说清楚。她绕开严智的阻拦,走到爷爷身边,蹲在他面前。
    “爷爷,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失望,你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宁光启看着摆在茶几上的两份报告,没有看她。
    他嗓音粗哑,沉着声问:“老严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不要听他的话,他想要离间我们。严管家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宁光启加重语气:“我问你,他说你跟他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真的!”
    宁思音抿唇几秒,答:“是。”
    宁光启撑在膝上的手臂在颤抖,宁思音正要解释,他骤然用手帕捂住嘴大咳起来。宁思音忙替他顺背,他咳得太厉害,破风箱似的沙哑喘息令人揪心。
    浅色的手帕背面很快洇出血的颜色,宁思音惊了一下,赶忙叫人:“何姨,叫医生!快点!”
    宁光启重重挥开她,边咳边沙哑道:“出去!”
    宁思音向后跌了一步。
    “爷爷,我一开始确实骗了你,那是因为我先被严管家欺骗,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不是你的孙女。直到昨天看到我父母的照片,才知道我们一直都被他骗了,所以今天我重新去做了鉴定。”她举起下车之后一直攥在手里的报告。
    “老爷已经被气成这个样子了,小姐,你就别再说这些话了。”严秉坚说,“你手上的报告,不就是你为了你的贪心,用来骗老爷的东西吗。你早就心有不轨,昨天看到照片,于是动了这心思吧。”
    既然他已经将是非颠倒成这样,宁思音也无话可说了。
    “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你可以生我的气,但你必须相信我。严管家居心不轨,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身边没有亲人,严秉坚就能够继承你的遗产。”
    宁光启被严智搀扶着,剧烈颤抖的手指向大门:“滚……你给我出去,不要让我看到你!”
    佣人从楼上搬下已经打包好的她的行李,将几个箱子扔出门外。
    客厅里发生的争执早就将佣人都吸引过来,站在外围没有人敢上前。
    宁光启咳得撕心裂肺,手帕被咳出的血浸透,瘦弱的身躯像是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
    宁思音想要上前:“爷爷……”
    一直在旁边踟蹰的何姨出声劝道:“小姐,你还是先走吧,等老爷冷静一点再和他说吧,他的身体禁不住啊。”
    “是啊,老爷都被你气成什么样了。”
    宁思音的目光挨个扫过一圈佣人。
    每个人都避开她的视线。
    这里没有任何人站在她这边。
    宁思音咬紧牙,终究还是妥协。她不想把爷爷气出个好歹来。
    “好,我先走,爷爷你别生气了,身体要紧。等你气消了,愿意听我说话的时候,我再来。”
    严智扶着宁光启,扫过她的眼神中带有胜利者的蔑视。
    宁思音走到院子,她的东西被堆在一处,司机迟疑地问:“小姐,这些东西……”
    爷爷气头上要把她赶出家门,宁思音脑子里一团乱麻,想了想道:“送到公司旁边的公寓吧。”
    -
    宁思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蒋家的,司机提醒她两遍,她才回过神。
    下车,走进大门,发现大厅里坐着好些人。
    大奶奶二奶奶、四太太六太太、蒋季凡和一对女儿,全都在。蒋昭野和蒋晖彦也在。
    一帮人齐刷刷看向她,没人说话,眼神中含义各不相同。
    宁思音停住。
    这场面看上去像是有事发生。
    她没作声,站在原地看着众人。
    果然,预产期快到的六太太挺着大肚子最先开口,带着几分鄙夷说:“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一个冒牌货,冒充千金大小姐,嫁进我们蒋家,把我们全都骗得团团转,谁给你的胆子啊?我们蒋家从来没受过这种屈辱。我第一次听说有你这样的人,四嫂,你听说过吗?”
    四太太没有搭她的腔,但打量宁思音的目光,应该是认同。
    二奶奶没有制止六太太,只是拿有些不快的眼神看她片刻,道:“我们都听说了。”
    宁家刚刚发生的事情,他们就收到了风声,消息还真够灵通的。
    宁思音没有心情跟他们解释,既然他们想要赶人,她也并不打算赖在这里。
    “我带旺仔走。”宁思音说完,没等他们反应,径自抬脚上楼。
    她听到六太太说:“真是厚颜无耻。”
    旺仔听见她的脚步声跑来迎接,睡眼惺忪应该是刚刚睡醒。
    宁思音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一只皮箱都没装满。
    合上箱子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门口站了个人。
    蒋昭野表情有些古怪地站在那儿,对上她的目光,清了下嗓子,问:“你真的不是宁思音?”
    宁思音:“你猜。”
    他追问:“到底是不是?”
    “是,也不是。”宁思音非常哲学地说。
    蒋昭野嗤道:“少跟我装蒜。”
    宁思音本来今天懒得和他斗嘴,被他这态度顶出点气:“你也别太把自己当根葱。”
    蒋昭野安静了一会儿。
    只有一会儿。
    他看着宁思音的背影,不知是挖苦还是称赞,冷哼道:“你胆子挺大。敢骗我们家的,你是头一个。你就不怕我们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谢谢,我就不打包剩菜了。”宁思音回头瞥他,“有事吗?没事请自行离开,不要打扰我收拾东西。我多在这里待一分钟,你家人就多别扭一分钟。”
    蒋昭野混不吝地切了声:“你管他们呢。”
    他似乎对宁思音这个冒牌货的故事很感兴趣,抱起手臂靠在墙上:“你既然是假的,为什么要跟我三爷爷结婚?”
    宁思音平静回答:“因为看不上你。”
    “……”
    不回头都能听见他磨牙的声音。
    宁思音给旺仔戴上牵引绳,一手牵狗一手拉箱子。走到他面前时说:“借过。”
    蒋昭野让开路,宁思音走出几步,他又在背后叫了一声。
    “喂。”
    宁思音用最后一点耐心回头:“又怎么了,乖孙。”
    这两个字每次都能让蒋昭野五官变形,今天却没有。
    “你真要走?”他问。
    宁思音莫名其妙看他。
    蒋昭野的表情也有一丝尴尬,摸了摸鼻梁:“我是说,三爷爷还没回来,你欠他一个交代。”
    这两天的转折过于匪夷所思,事情太复杂,宁思音还没想过如何面对蒋措。
    虽然他说,即便她变成一个穷光蛋也不会和她离婚,但宁思音心底并不相信。甜言蜜语,谁当真才是傻了。
    想起刚刚蒋家人的态度……
    宁思音决定不想了。
    宁思音从大厅经过时,二奶奶站起来道:“你和老三的事,等他回来我会与他商量。”
    “好啊。”宁思音随口说。
    旺仔懵懂地不明真相,还以为是要出去玩,迫不及待地跳上车。
    铁蛋显然也误会了,它现在与旺仔情同手足形影不离,毫不犹豫也飞了进去。被宁思音逮到,拿出来。
    “你是蒋措的婚前财产,我不能带你走。”宁思音怜爱地摸摸它的小脑瓜,把它放到树上,“再见。”
    她挥挥手,坐上车,关上车门的刹那,心里头竟有一丝不舍。
    对于蒋家。
    这个家族庞大,明面上一家亲、暗地里互相算计的蒋家。
    -
    宁思音把车开到公司附近的公寓。
    拎行李下车,打开后座车门放旺仔出来,正要关车门时,一个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飞出来,落到旺仔的背上,甩甩头抖抖翅膀。
    ?
    宁思音瞪着铁蛋:“我不是把你放树上了吗,你什么时候钻进去的?”
    铁蛋打量打量四周,停车场空旷安静,但鸟生第一次出远门到陌生地方,它有些紧张,可能是觉得狗不够可靠,从旺仔头上蹦到宁思音肩上,挨着她脑袋站。
    本来她就无颜面对蒋措,现在又把他的鸟拐走,宁思音一时头痛。
    她要怎么跟蒋措说?
    哈喽老公,不好意思,你现在可能想跟我离婚,但我不小心拐走了你的鸟?
    宁思音叹了口气,带着一鸟一狗上楼。
    这套公寓是之前爷爷给她安排的,离公司很近,方便她工作繁忙时有个落脚的休息处。
    她还没住过,没想到现在被赶出来,派上了用场。
    那些从宁家扔出来的箱子整齐排列在玄关,宁思音没打开,给旺仔解开绳子,放好狗粮和水,就把自己倒进沙发里。
    暮色降临,公寓明亮而寂静。
    这一天的经过除跌宕起伏无以形容,没有一丝空闲让她能停下来,直到此刻宁思音才有闲暇,冷静下来,从头到尾把事情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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