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梅玉练约好时间,两点半她就出门了。
    在出租上给程玄发了个微信,告诉他猫找到下家了,他回了一个卖萌的颜文字。
    【姐姐今天这么早就出门啊?】
    【不早了,也就比你迟十个小时吧。你凌晨出去做什么?】
    【公司开会,和国外有时差,所以要早到。】
    【这么勤奋?】
    【为金雀花族的伟大复兴而奋斗(^-^)v】
    【我们要给族里交养老金和donation,相当于人头税,所以得努力赚钱。族长明年要竞选ifm副主席,需要钱做外联,今年岛委会把税率提高了,说是给我们搞福利,其实毛都没有。虚伪的西方政客。】
    【……加油,打工鸟打工魂,打工就是鸟上鸟。】
    看来无论是人还是别的生物,都在努力生活啊!背着房贷的夏聆立刻心理平衡了。
    她拎着借来的猫包下车,第六感隐隐觉得今天不会太顺利。
    叁点钟到了店门口,梅玉练还没来。她在宠物医院前假装等待踱步,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一片沉寂,只有树上的蝉在沙沙鸣叫。
    喇叭响了一声,一辆黑色奔驰从衔蝶路尽头开了过来,她认识车牌,是梅玉练的,于是招招手。
    车停了,透过窗玻璃,她看见座位上没有乘客。司机是个中年西装男,留着希特勒式的小胡子,摘下墨镜,冷冰冰地说:
    “夏小姐,请上车,不会耽误你太久。”
    “梅小姐呢?”
    “我不知道。”司机简短地道,“梅先生要见你。”
    夏聆怎么也没料到大佬会直接找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车,给程玄发了个消息。
    结果微信显示红色的感叹号,她打电话,也没信号。
    车里放了屏蔽仪。
    黑猫突兀地叫了一嗓子。
    夏聆把包拉链拉开一点,伸手进去摸它,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从缝隙里探出耳朵尖,柔软温暖的皮毛让她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
    她拿出包里的香水小样喷瓶,在手腕上喷了几滴祖玛珑的罗勒橘,黑猫立刻缩了回去。
    司机打了个喷嚏,摇下窗户,从副驾驶的手套箱拿了什么出来,放在鼻子下可劲儿地闻,活像欧洲贵妇闻嗅盐。
    啧啧,看来这个猫大叔抵抗力不行,或者没有接受基因改造。
    夏聆心里偷乐,心想要不要再做绝一点,提醒他把窗子关上,这大夏天的,空调冷气都跑了。
    司机职业素养过硬,没等她开口,就强压下生理不适,关上车窗,一切如常地开车。
    ……有点失望呢。
    一刻钟后,车子进入一块绿植茂密的市郊区域。
    夏聆在a市住了八年,都不知道这座现代化都市里有这么一大片人工树林,车沿着蜿蜒的公路爬上小丘,所见皆是苍苍松柏、巍巍岩石,却没有种植一朵常见花卉。
    青翠佳木掩映着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拾级而上,两边是幽深澄碧的鱼池,又肥又大的红鲤鱼在喷泉边欢快游弋。别墅群建得极具江南园林风韵,穿过月洞门踏进正堂,里面像个仿古的五星级宾馆,整齐陈列着琉璃屏风、珊瑚摆件、巨大的珐琅花瓶,大理石地面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夏聆瞬间觉得自己鞋底很脏。
    管家把她带到屋里,搜了一遍身,把她的手机拿走了。大厅里空空荡荡,她坐在凳子上等候,发现吊灯下的马赛克地砖画很特别,用不同颜色的小石子砌起来,拼成一个猫头人身像。
    画像已有些年头,依稀可见是位面带微笑的女神。她宁静的琥珀色眼睛看向左边,埃及式的靛蓝发辫披在肩上,毛茸茸的脖子套着由黄金与玛瑙制成的厚重首饰,立起的猫耳朵上也坠着一枚小小的红宝石。
    夏聆顺着猫神的目光看去,左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油画,乍一打眼,就让她浑身不舒服。
    淡色背景中央,黑纹狸花猫叼着一只挣扎的鸟,尾巴竖成铁棍,四爪牢牢抓住地面,露出白森森如弯钩的指甲。与之相对,右墙也有一副相似的画,只不过猫涂成了橘黄色,表情更加狰狞,左前爪攥着濒死的鸟,一口尖牙硬生生把心脏扯了出来,鸟儿血如泉涌,绝望地伸着舌头,两只爪子在空中僵直。
    这种粗犷狂暴的笔触、简约夸张的线条十分眼熟,走近细看,旁边的牌子上印着一个牛逼哄哄的大名:巴勃罗·毕加索。
    “这两幅画是我在欧洲的毕加索博物馆买下的,一幅叫《抓住鸟的猫》,另一幅叫《吞食亡鸟之猫》。”
    陌生低沉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夏聆蓦然回头,男人已经站在了她身后,而她竟然完全没听到脚步声。
    梅寻雪作为梅玉练的父亲,看上去相当年轻,约莫只有四十出头,身材高挑清瘦,五官端正儒雅,一双深邃的棕色眼睛好似能看透人心。他穿着一套修身款黑色西装,戴着洁白无瑕的手套,指向左边的画:
    “它创作于1939年,正逢西班牙内战,人民流离失所,毕加索又在战争中失去了母亲,所以在那几年,他的作品充满了哀恸、恐怖的色彩。他用猫来比喻令他厌恶的战争。但后来在法国被德军占领的二战期间,他又说:‘我喜欢那些充满野性、毛发耸立的猫,它们扑捉着鸟,像野兽般奔跑,他们向你投来凶狠的目光,随时准备扑来。’”
    梅寻雪专注地望着油画,露出崇敬的神情,“多么美丽的生物啊,它生来就是最好的猎手,不适合被豢养,就算凶猛、残酷,也让人着迷。夏小姐,你说是不是?”
    夏聆呵呵两声,“我不养猫,所以了解不多。不过我捡到的这只猫挺喜欢被人养,它脾气好,不招人烦,在我家里过得很自在。梅小姐说要收留它,本来和我约好在宠物店见面,现在要麻烦您通知她一声了。不知您有什么事找我?”
    他的视线落在凳子下的猫包上,夏聆把包打开,黑猫闻到熟悉的气味,欢欣鼓舞地奔向梅寻雪,绕着他的裤脚喵喵叫。
    梅寻雪把它抱起来,抬起后爪,垂目看着肉垫上的梅花标记,神情慈祥。
    “你还活着。”他低声细语。
    夏聆说:“它除了睡就是吃,养它不费什么力气的。”
    “夏小姐,其实我今天是临时知道我女儿要和你见面,请你过来一趟,只有两句话想说。”梅寻雪露出淡淡的笑容,走到地砖画中央,在猫神贝斯特的项链上用力踏了一脚。
    地砖轰然裂开一条缝,猫神的嘴渐渐张大,变作一个黑洞,夏聆听见下面有咯哒咯哒的声音,不知是什么,探头一看,顿时惊出身冷汗。
    “喵!”
    黑猫还沉浸在被抚摸的快乐中,突然身子一空,像块垃圾一样被丢了下去。
    “咪咪!”夏聆扑过去,接了个空。
    接下来,她看见了二十六年的人生中最为恐怖的一幕——黑猫的身体被一点一点卷进了金属绞肉机,鲜红的血液和破碎的骨骼瞬间喷洒出来,它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就被无情地轧断了脖子。细密的刀刃撕开肚子,内脏稀里哗啦糊满了机器的钢齿,两只皮开肉绽的脚还在外面抽搐,下一秒就被血淋淋的庞然大物全部吞噬。
    齿轮饥饿地转动,嘎吱嘎吱地嚼着骨头,猫血混着肉泥如瀑布一般从管道冲下去,盛了半个铁桶。
    机器“嘀”一响,探照灯亮起来。
    霎时,疯狂的嚎叫几欲刺破耳膜。
    地下室的墙壁上用铁链拴着五只体型很大的猫,它们瘦骨嶙峋,毛发稀疏,竭力朝铁桶伸着爪子,张着大嘴,直勾勾盯着里面的食物,喉咙里发出粗砺的嘶嘶声,涎水流了一地。有的猫身上溅到血渍,被旁边的猫一爪子撂倒,一口咬下去,撕作一团。
    浓重的腥味飘了上来。
    夏聆倒退几步,腿一软,撑住玻璃陈列柜干呕,看到柜子里摆着揭了棺盖的小型木乃伊,黑色干瘪的猫头对着她,嘴角似带着恶意的微笑,她仓皇移开眼,又看到墙上撕扯鸟的猫……
    她再也忍不住,直接抱着垃圾桶吐了出来。
    头顶递来一方雪白的手帕,她用力推开,掏出纸巾擦嘴,嘶哑的声音控制不住颤抖:“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虐杀它们!”
    梅寻雪仔细检查着自己的双手,在顶端发现了一个血点,微皱眉头,嫌恶地脱下手套,扔进地洞。
    机器感应到外物进入,又开始咯哒咯哒地转。
    “让它停下!”夏聆痛苦地喊道。
    他温和地叹了口气,踩下地砖的凸起,地缝终于缓缓闭合了。
    “人类的神经真是脆弱,我只不过惩罚了我的手下而已。”
    “它已经失去记忆了!它现在就是一只普通猫,原来的人格已经死了,你明白吗?!”夏聆激动地反驳。
    梅寻雪挑眉,“夏小姐,难道你知道的比我多?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被一只弱小的鸟杀死,倒勉强算因公牺牲,但身为猫神后裔,居然以向人类献媚邀宠为乐,真是我族叛类,死有余辜。”
    夏聆看他的眼神已经变成了看纳粹分子,冷笑一声,“照你的意思,你家猫咖里的猫都要扔下去酷刑处决?”
    梅寻雪依然没有生气,语气甚至带有一丝怜悯:“普通的猫智慧未开,就像人类一样,无法与神的血脉相提并论,我身为贝斯特族祭司,自然只能管束族人。”
    这叫管束?
    这是什么邪教组织!
    她见过歧视黑人、亚裔的,却头一次见歧视人类的。这贝斯特族真是好大的威风!
    夏聆有一肚子话要骂,可看到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梅寻雪走近,脏话就卡在了嗓子眼。
    “看来你已经知道半人族的事情了。”梅寻雪的脸色严肃起来,“夏小姐,贝斯特族不会伤害人类,但如果你再帮助程玄,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夏聆拿起猫包,准备走了,“还真就是两句话的事儿啊。你走你的阴间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程玄目前住在我家,他走不走,不是我说了算,你要干什么就继续干,我不妨碍你,也希望你别来妨碍我。”
    梅寻雪笑道:“夏小姐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夏聆强压恶心,也对他假笑了一下。
    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管家悄无声息地从走廊冒出来,把手机还给她,带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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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邪恶的白手套猫猫,咪咪太惨了
    关于画的介绍来自微博@巴黎毕加索博物馆,配图是猫神贝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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