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玄的微信名是一个橙子图案,头像是一张照片,湛蓝的大海边,一只戴墨镜的灰色小鸟朝镜头举起翅膀,好像在比v”字。
    【姐姐,不好意思很久没回复你,让你担心了。我这几天出去表演了,因为行程特殊,不许带手机,今天刚回a市。】
    【谢谢你帮我保管吉他和银行卡,如果方便的话,我来你家拿,顺便请你吃个饭。】
    夏聆看着这两条消息,眉头皱起来,从没听说过表演还要收手机的。
    【是去部队了吗?】
    【……差不多。】
    她半信半疑。
    程玄发来一个朝鲜国旗。
    【高老师叫我去的,她说我看上去很社荟主义。】
    夏聆发了一个“玉亮看手机”的表情。
    【好吧。那你这几天都有空吗?】
    【嗯嗯有的(@^▽^@)ノ听老师说你今晚轰动全场,英皇要给你出国名额~恭喜姐姐,你超超超超超棒的!!我这个月津贴发了,请你吃大大大大大餐!!】
    这小嘴甜的。
    夏聆不吃这套,很温柔地开语音问他:“上次你为什么急匆匆就走呀?我还以为你被绑架了呢。”
    【我室友出车祸了,一开始以为是诈骗短信,后来接到电话就赶过去了。吃饭的时候没来得及跟你说,第二天就要出国。】
    【啊这,他怎么样了?】
    【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要住几个月院,他爸爸妈妈赶来a市照顾了。姐姐你上次说你也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很难受吧?我看他麻醉过了很疼的样子……】
    【我只是骨折,不严重,不过麻醉过后是挺疼啦……有人心疼真好。】
    【为什么这样说?】
    夏聆把“我父母去世了朋友也很忙”删掉,总觉得对着善良的弟弟卖惨有些矫情。
    【我以前的室友才不会来医院看我。】
    【那你要不要当我室友?】
    【啊……】
    【我公寓空了一个房间,正在招租。我很爱干净,会做饭,就是需要一个人洗碗。所有室友都给我五星好评~】
    【哈哈哈哈哈不了,我买了房子,还要养鸟,我家鸡很吃醋,看我跟别人一起住要气死。】
    想到小五,夏聆下意识望向空空的笼子。
    【原来姐姐都买房了,好厉害!】
    【嘿嘿,刚买没多久,也就还个几十年贷款吧。】
    【你很喜欢你的鸟啊,它是不是很漂亮很可爱?】
    【嗯……它是玄凤,很笨的,一首歌都不会唱。毛色原始灰,就跟你头像一样,平时只知道吃吃吃,前阵子离家出走,头毛不知道被谁拔掉了,灰溜溜回家,我就没见过这么怂这么傻的鸟。大傻叉。】
    夏聆吐槽完,过了十分钟,程玄都没回复。
    她忍不住拍了拍他。
    【你睡啦?】
    【sorry,我接了个电话。后天我来你家拿吉他好不好?姐姐想吃什么?】
    【上次你请我,再请就见外了。就在家吃,我烧几个家常菜,你不是说你会做饭嘛?如果方便,你下午早点过来露一手,别花钱下馆子了。】
    【好呀,我给你做云南菜ヽ(^o^)丿】
    【你云南人啊,少数民族?】
    【算是吧,很小的一个族群,建国后就变成汉族了,住在昆明。别人老说我有种族优势,所以我就去学音乐了。】
    夏聆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语音问:“你是什么时候入学的?”
    “我进校两年,但很早就跟高老师上课了,算是破格录取的研究生吧。平时就是写论文,然后去各种地方交换、演出、配乐,很少跟大课。”
    温和清澈的声音在卧室里回荡。
    也就是说她毕业时他才入校就读。
    夏聆不知为何并没有预想中的失望,反而对他的经历更加好奇,等他来家里做客,一定要和他好好聊聊天,顺便问他对lrl乐队有没有兴趣。
    【十二点多了,姐姐你快睡吧,今天辛苦了。】
    【好的呢,你也是~】
    【顺便,你唱歌真好听。】
    【(*/w\*)】
    夏聆关掉手机,空调的冷气迎面吹来,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抿出一丝笑,在床上翘起二郎腿。
    闭上眼,黑暗里浮现出男孩在夕阳下弹吉他的画面,那乐声好像有魔力,牵着她的神思,轻飘飘地沿着时光的河道逆流而上,沉入过去。
    *
    夏聆的日子曾经很不好过。
    中考结束后,她才知道父亲赌博欠了钱,实在还不上,在外地跳楼了,债主不依不饶找到她外婆家,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
    外婆已经去世多年,彼时她妈正在家祭祖,被人在坟头逼得实在没办法,发誓叁年内还清一百多万。
    她妈不过是个普通公司的销售,亲戚都是农村的,把家里翻个底朝天也掏不出万把块钱,于是带着女儿搬去了大城市谋出路,起早贪黑拉业务,加上形象好、勤快精明,就一点点存下了积蓄。
    到了高叁毕业的暑假,债务还有叁十多万没还掉,她妈却在火车上突发心肌梗塞,没抢救过来,医生说是作息不规律加长期饮酒,累死的。
    夏聆一个人拖着行李去音乐学院报道,当天债主就在大学门口截住她,要她还钱,那么多路人围观,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差点就给他们跪下了。后来班主任来调解,磨破嘴皮说了两个小时,债主终于同意宽限还贷时间。
    音乐学院不乏家境优越的学生,班主任瞧她这可怜样儿,拍拍她肩膀,告诉她路还长,心态最重要。
    从大一开始,夏聆就学会了怎样在广场上用一把提琴、一瓶矿泉水尽可能多地从劳动人民的口袋里抠出工资。
    她妈还在的时候,就算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也没短了女儿上琴课的钱,她也争气,自知天赋有限,凭着一腔热爱和刻苦练习,压着分数线上了这所国内顶尖的学院,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让她妈看见录取通知书。
    她在家是个被宠着的穷公主,半只脚踏进社会,是个耐摔抗打的穷人。穷人要想生存,脑子就不得不快点转,开学不出两个月,她就把这座城市里人流量最大、最容易挣钱的地方摸得一清二楚,广场、火车站、地铁口、高级餐厅,全是她的目标。网上流行什么曲子,她就拉什么,大家喜欢听什么,她就练什么,与其说是一个无情的拉琴机器,不如说是一头拉磨的驴。
    随着卖艺和拍视频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夏聆发现钱变得难挣了。收入来源最多的高级场所对音乐师的要求与日俱增,同行竞争也十分激烈,在被一名专业客人数落技术差后,她不得不承认职业生涯的瓶颈到了。
    因为过多的打工,她疏于练习,停滞不前。
    在老师的建议下,她试着把目光放长远,开始把重心转移到练琴上,看到学长学姐们一个比一个混得好,她觉得自己将来也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只要拿到毕业证,最不济也是个音乐家教。
    于是室友们背着名牌包出去逛街的时候,她一头扎进琴房练琴,同学们暑假出国交换的时候,她在淘宝上找最耐用最便宜的松香,班级逢年过节聚餐的时候,她为了省钱找借口不去,早上六点就跑去琴房楼排号。
    当兴趣爱好变成了赖以谋生的饭碗,它就不那么可爱了。
    她只是个普通女生,也知道苦和累,是用意志力逼自己继续下去。当大二体检查出甲状腺结节时,她一下子慌了,想起她妈是怎么死的,晚上老做噩梦,室友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直接给她捐款吗?还没窘迫到那个地步。
    给她介绍实习吗?小年轻自己找工作都发愁。
    就算老师和同学们对她的态度很温柔,她在下课后来到琴房里,还是崩溃地大哭一场。
    太累了,活着太累了。
    这种苦得要命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哭累了,睡着了,恍惚又回到了老家的平房,蜷着身子躺在印着牡丹花的床单上,天花板的电风扇嗖嗖地转。暴雨来临前空气闷热,门外是父母的吵闹声,厨房里有什么东西摔碎了,她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
    手上暖乎乎的,她知道那是她的小鸟陪着她,它的羽毛已经长出来了。
    朦胧中,歌声似远似近,像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她的眉头。
    年幼的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歌,是用听不懂的语言唱的,可它那样美妙,那样动听,带着淡淡的忧伤,如同云中的雪花静悄悄地落在枕上,很快她就睡熟了。
    在地板上枕着乐谱醒来已是半夜,她一时间以为还沉浸在梦境里,那缕若有若无的歌声依然萦绕在耳畔,逐渐变得清晰——
    “greensleeveswasallmyjoy,
    greensleeveswasmydelight,
    greensleeveswasmyheartofgold,
    andwhobutmyladygreensleeves……”
    夜深人静,琴房楼早就锁了,值班人员已经离开,不知是哪个学生和她一样被关在楼里,在寂寞中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夏聆推开门,回字形的走廊一片漆黑,对面依稀亮着一盏灯,那歌声和温暖的橘黄色光晕一起,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从空中轻柔地、曼妙地飘了过来,如皎洁的月光笼住她的身躯。
    疲惫好像在一瞬间消失了。
    她的心绪随着起伏的曲调沉浮跌宕,高高扬起,缓缓落下,终于挣脱了层层茧壳,在空旷的大楼中翩跹起舞。
    这个版本的《绿袖子》崇高而专注,使她想起了叁大男高音之一的卡拉雷斯,但与传统的美声相比,更加贴近现代风格。这把清透的好嗓子是专属于少年人的,他唱得满怀深情,当中流露出金子般的纯真,不知献给谁。
    灵感来得突然,她跑回琴房,拿起提琴,猛提一口气拉起来,那人也听见了她的伴奏,重新来了一遍,这次加入了钢琴伴奏。
    一曲终了,灯灭了,一切重归寂静。
    现在回想起来,夏聆依旧觉得这是她入学以来表现最好的一次即兴演奏。
    第二天她的精神还处于紧绷兴奋的状态,在考试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从那以后,她就经常在琴房里睡觉,留到叁更半夜,总能听见他在唱歌,有时在弹钢琴。他的声线多变,可她就是知道,那些曲子都是同一个人唱的,只有他才会在她从孤寂中醒来的时候亮着灯,等她的提琴,再唱一遍。
    那时老琴房楼的监管不严,钢琴系、管弦系、作曲系共用这里,除了叁楼经常有老师光顾,学生来得少,其他楼层整天都处于轰鸣状态,只有午夜过后清静。值班人员知道考试周前有学生故意错过锁门时间,在里面通宵练琴,都大方地通融,所以夏聆很幸运地从来没有被赶出去。
    她猜测过,对方也许是个天赋秉异的声乐系学生,和许多艺术家一样有怪癖,喜欢在半夜练习,也可能是个钢琴系的,爱睡懒觉,来迟了排不到号,就在大楼关门时溜进来练。
    有一次她决定去他的琴房交朋友,走到半路,琴声就停了,等她到了房间外,门是虚掩的,里面没有人影,钢琴上放着几张五线谱。第二次她去的时候,谱子就变成了一张手写的字条——
    【同学你好,本人有社交恐惧症,请保护弱势群体(gt;﹏lt;)】
    夏聆就没再去过。
    再后来,她的技艺突飞猛进,生活否极泰来,拿到了奖学金,取得了家教资格,甚至连在街头卖艺都比之前多赚两叁倍,再也没有为下个月要向债主还多少钱而焦头烂额。
    直到毕业她也没见过他,但他的歌声和琴声,她永远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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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啾啾:我是不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感谢@白尘提供的关于琴房的一些信息,感兴趣的小天使们可以在po站搜索作者-白尘,她好几个文都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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