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疏沉吟了一会儿问:最近的医馆离这里有多远?
    掌柜的摇摇头,客官,且不说这天气有没有大夫愿意出诊,便是买药,雨天路难行,最近的县城来回要半日还多,可别到时您自己也病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乡试难熬,常常会导致生病,她出门时,老刘氏给她备了许多常用药材,没用完本都还放在行李里,昨日却是一齐给抛下了。
    沈清疏长叹一口气,罢了,便麻烦掌柜的给我拿些干净的布巾,再打盆冷水来。
    掌柜看她眉头紧皱,几成川字,安慰道:客官不必太过忧心,兴许明日雨便停了。
    沈清疏勉强笑了下,其实看这雨势,她们都知道不太可能。
    她端了水回到客房,在床头坐下,林薇止目光掠过来委屈地盯住她,刚刚她不在,这房间里便显得格外的冷清,黑暗似乎随时都能吞没那点火光,可她一进来,黑暗便被驱散了。
    沈清疏拧了帕子先替她擦干净汗,又叠好搭在她额头上,她听说从前没有退烧药时便是这样物理退烧的。
    额头上凉丝丝的,林薇止伸手触碰了一下布巾,视线垂下来寻到沈清疏的手握住,却偏开头并不看她。
    沈清疏愣了一下,眉眼柔和下来,任由她握着,温声说: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
    她探着帕子的温度,只在它稍温一些时松开手,取下来过水一遍,做完动作便又主动握住。
    在这雨夜之中,小小的客栈房间,烛火晃动着,照出两人相连的影子,静谧而又安宁。
    林薇止浑身上下都无力发软,呼吸也很难受,又有一股恶心感涌至胸口,怕她担心,她闭上眼睛,忍下干呕,握紧了沈清疏的手,道: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
    沈清疏替她掖了掖被角,好脾气地问:好,你想听什么故事?
    她正思索着,上次讲到哪一部分了,生病这么难受,不然还是换个开心些的故事吧,便听林薇止道:我想听你小时候的事。
    她小时候?沈清疏一怔,原主的记忆她根本没有,而她的也没什么好讲的。
    她委婉道:我小时候太无趣了,没有什么故事,还是换一个吧。
    林薇止摇了摇她的手,声音软糯,不要,我只想听这个呀。
    沈清疏默了一阵,无奈道:好吧,那给你讲一个我曾做过的梦吧,先说好,是很无趣的梦。
    她望着烛火,目光变得有些悠远,那些事情,再想起来已是隔世了。
    从前,有一个小孩子,和她父母生活在一座美丽的庄园,她父母和她的狗都很爱她,她一直都没什么烦恼,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她,她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收拾了衣服玩具,被人打包送到了乡下祖父家里,祖父走路很慢,胡子很长,她拉着祖父的衣角,让他走快点,祖父就笑起来,敲敲她的头,可没多久,祖父也走了,她被送到了孤朝廷养育孤儿的地方。
    这故事有许多不合她身份的地方,沈清疏顿了一下,看看林薇止,见她没什么表示,漆黑地眸子沉静认真地看着她。
    沈清疏便接着讲,她去私塾读书,不知被谁传出她所有亲人都去世了,渐渐地,有人恶意叫她扫把星,嗯就是克星灾星。
    她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只觉得那些人幼稚无知,每天都认真读书,独来独往。后来她长大些,去了更高一级的私塾,有一个少女成为了她的同桌。
    少女笑起来甜美可爱,对那些流言嗤之以鼻,她不知为什么,偏要和她交朋友,故意来问她功课,拉着她出去运动,介绍朋友给她认识,带她融入日常交际里。少女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总说她很好,会有很多人喜欢她,她慢慢被这个少女改变了。
    她被少女总是亮晶晶看她的目光打动,决定在分成年之时向她告白,可是上天偏要捉弄她,偏偏让少女的亲人遇到了意外,她去安慰她,被少女哭着推开,说都怪她这个扫把星,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
    少女不想再见到她,她感谢少女曾经做过的一切,便转学去了别的私塾,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少女。
    沈清疏停顿下来,沉默着没再讲下去,林薇止抚了抚她的手背,问:然后呢?
    沈清疏回过神,扯唇笑了笑,然后她就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原来是梦见了上辈子。
    那她是不是很伤心?
    是有一点,不过她后来遇到很多很好的人,便渐渐忘怀了。
    林薇止凝视着她,发热使得她的脑海有些混沌,没法正常思考,按常理这应该是沈清疏瞎编的故事,可她的直觉又告诉她并不是。
    她眨了眨眼睛,人真的有上辈子吗?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怎么说得清呢?沈清疏道:也许不是上辈子,只是一个单纯的幻梦吧。
    林薇止想了想,又问:私塾里为什么会有女子?
    沈清疏觉得有些头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嗯梦是没有逻辑的,你就当是男女混合制私塾吧。
    林薇止看着她,抿抿唇,没有再追问下去,她本想问为什么沈清疏梦到的会是一个女孩子,可她心里又有些害怕真的得到她的答案。
    仿佛沈清疏说出口,她便再没有退路了似的。
    沈清疏也担心她再问什么刁钻问题,恰好这时有人敲门,她心里松了口气,连忙过去开门。
    却是掌柜的熬好了姜汤送上来,这么晚了还麻烦人家,沈清疏连连道谢。
    掌柜的摆摆手,客官折煞我了,这都是应该的,小老儿就在楼下,倘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唤我便是。
    多谢掌柜。
    沈清疏端了碗进来,自己先尝了一口 ,刚出锅的汤还是滚烫的,但是没有红糖佐着,姜汤味道太辣,有些难以入口。
    她扶着林薇止起来,看她一闻到味道便拢起了眉,不情不愿地偏开头,心下好笑,吹了一口递到她唇边,听话,喝了这个病才能好起来。
    早前她就发现,林薇止吃饭样式不挑,但是不新鲜的,味道不行的,带苦味涩味的,还有太难看的,她一筷子都不会动,像姜汤和熬的药一类,更是能避着就避着。
    沈清疏对她可怜巴巴望过来的眼神无动于衷,监督着一勺一勺给她喂完。
    这会儿布巾也敷得差不多了,再探她额头,热度退下去了一些,沈清疏便灭了烛,爬到床上,给她捂好被子,温声道:快睡吧,明日便会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不要骂我狗血,我见到失去父母的孩子比这还那个,甚至有大人会编些恶毒的谣言。感谢在20210506 14:55:27~20210507 14:5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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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第50章
    翌日晨起, 林薇止身上还是酸软无力,烧却渐渐退下去了,沈清疏紧皱着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开, 怕她有所反复, 寻掌柜的又要来了一床被子,把她捂得严严实实的,便是饭食, 也着人端上来用。
    底下的仆从之中,也有两个没扛住染了风寒,沈清疏去看过, 病得比较重,她也无法,只能让他们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两日, 到得第三日终于放晴,碧空如洗,干净得好似琉璃, 秋日的阳光洒下来, 渐渐驱散了前两日的阴霾。
    沈清疏先打发了人去看车厢的情况, 车上物资,还是有部分重要的,在小县城恐不好置备。
    等得一阵,侍卫队长领着人回来,见他下马之时两手空空, 沈清疏心里便知晓结果了, 虽有些失望,倒也没有太惋惜。
    等又听得禀报说那边已被山洪没了,只还余得一点车厢顶能见, 更是失望也没有了,只剩庆幸。
    两个仆从还要去县城看病,容不得耽搁,当日他们便启程出发,沈清疏和掌柜的告了别,感谢他这几日相帮。
    骑马到了最近的县城,看病和采购物资又耽搁了一日,次日午间,终于到得沈清疏舅家。
    说是舅舅却也隔了一层,沈清疏外祖母生第二个女儿时难产过世了,这位舅舅便是后来的继室生的,和何氏算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他名叫何成,人挺老实,靠着上一辈的财产做了个富家翁,就是买田置地,旁的生意都不敢碰,这么多年倒也安稳。
    沈清疏下车便见中门大开,门口迎了一堆人,不免有些诧异,连忙上去作揖见礼,清疏问舅舅安。
    当中一个个子不高,穿锦袍,有些白胖的中年人笑着扶她起来,我安好。
    外甥,我是你亲姨母啊!还未寒暄,旁边一个中年妇人两步迈出来,热切地扯住沈清疏的手。
    妇人看起来有些显老,脸上染了岁月的风霜,皮肤略有些发黄,看她的眼神很热切,眼角的皱纹都笑得深深刻进去。
    她和何氏实在不太像,沈清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应是她娘的嫡亲妹妹小何氏了。
    便也道:姨母安好。
    哎哎,好,见着你就好了,这么多年,你母亲也不说带你回来看看,你都这么大了,我们才见着一面,前两天听说路上发山洪,可真叫我担心,害怕你们出什么事情来不了。
    小何氏念念叨叨,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她太热情,反叫沈清疏有些不自在,虽是血缘亲戚,可对她来说都是第一次见的陌生人。
    好了好了,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最后还是她舅舅看不过给掰扯开,又拉着她给其他人见礼,连带着林薇止一起,舅母、姨母姨父、表弟表妹,挨个地来,真是好大一家子。
    终于见礼完,沈清疏起身道:我一介晚辈,如何敢劳动舅家如此多人久候。
    何成把着她手臂往里走,边走边道:诶,我们普通人家不讲究,许多年不见,无妨的,而且虽是亲戚,我们却也得知你中举了,以后你是官,我们是民,迎一迎也没什么。
    沈清疏自己心里倒还没什么中举的变化,道了声惭愧。
    到了内堂坐定,本来该奉上礼物,她却拿不出来,全部都跟着车厢淹没在山洪里了,沈清疏只能说明缘由,很是不好意思地拱手致歉,以至空着手上门,还望舅舅见谅。等回去京城,外甥一定补上。
    不必这么客气,何成摆摆手,我又不差你这点礼物,人平安便是万幸。
    小何氏也道:是啊,那条路经常会出人命的,真是老天保佑。
    他们两个没什么意见,其他人也都不好再说什么,纷纷附和。
    沈清疏自己倒是有点脸红,感觉好像上门吃白饭的一样。
    何成问:你母亲在京城可还好?
    尚好,沈清疏恭敬地答,只经常会思念家乡和舅舅姨母们。
    我也念着她,何成有些感伤,自姐姐出嫁,一别二十来载,她的面目我都不甚清晰了,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这后半辈子不知还能否再见着一回。
    他言语间情真意切,没有半点作假,倒是让沈清疏对这个便宜舅舅生出些好感。
    可这问题却实在不好接,两地相隔千里,地位又颇为悬殊,何家不方便上京城去,而何氏年轻时,必须亲力亲为照顾沈清疏,轻易离家不得,现在年龄大了,又要看顾婆母老刘氏,舟车劳顿恐也有些受不住。
    不过沈清疏私心觉得,还是感情没有那么深,真要是掏心挖肺想见的人,便是前方千难万阻那也挡不了。
    哎呀,好好的见外甥,你说这些干什么,日子不还长着呢!要你拽那些歪诗。见气氛有些沉默,小何氏出来打圆场,她眼珠骨碌碌一转,视线移到林薇止身上,甥媳妇这是怎么了?我看这面色不太好。
    她话音刚落,林薇止正好掩唇咳了一声,她病还未痊愈,面色犹有些苍白,穿一身白裙,身形似弱柳扶风,看起来便显得过分单薄。
    沈清疏坐在她旁边,听得这一声立时便拢了眉看过去,轻声问:可还好?
    林薇止吹不得风,她本来想让她称病避过门前见礼,林薇止却不愿意,坚持要跟她一起。
    自她生病这几日,一有点风吹草动,沈清疏便紧张得不行,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般,此时在长辈面前也不知收敛。林薇止无奈地侧眸看她一眼,面对着小何氏,答:多谢姨母关心,只前两日淋雨,受了些风寒,现下已好了,并不妨事。
    她礼数周到,挑不出一点错处,不知为什么,自门外进来,一路上她总觉得这位姨母时不时在打量她,她目光很隐晦,还似乎带了点若有似无的恶意。
    那便好,看这多俊的人儿,给病磨成这样。小何氏怜惜地笑笑,又看着沈清疏,佯做责备地笑道:你看你母亲,你成亲这样的大事,也不说早点通知我们,我收到消息,都赶不及过去观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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