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清疏应了一声,因她几次催促,便道:我这就出去了,你
    她本想再安慰一句,让她不要太伤心难过,可一时没想到合适的措辞,转而又想起对林薇止的伤害正是她造成的,便也不好再说,只微不可见地叹息一声,就起身出门了。
    这些事讲清楚,她心中的歉疚烦恼消散了许多,除却穿越时空,几乎没有再瞒着林薇止的了。
    一是穿越时空实在是不好解释,二她也怕吓到林薇止。她一只孤魂野鬼,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千年以后的前世美好,便作为她仅存的秘密独自珍藏在心中吧。
    沈清疏合上门,浅蓝色的衣角刚消失在林薇止视野里,她视线便立时又模糊起来。
    她竟真的就这么走了,虽然是她自己把人给赶走的,可她心里还是不可抑止地产生空空失落感。
    她揪着被角躺倒,半张脸都陷在薄被里,清晨刚起床,枕卧间似乎都还残余着那个人的气息和温度。
    她本来不想哭的,母亲说,没有人会喜欢看别人苦丧着个脸,女子一定要多笑,笑对自己也笑对他人。她一直记着,可她今日,实在是无法淡然以对,所流的泪,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还多。
    她不自觉忆起从前种种,成婚那天,新娘进门,新郎要对着花轿连射三箭驱除一路上带来的邪气,沈清疏射得很准,力道却很轻,像是怕惊着她一般。周遭的人笑着调侃她,还未过门就已开始惧内了,她听见她不在意地温声答话。
    她小心伸出的牵她的手,背着她的瘦削的背,挑起喜帕时的羞涩的脸,她都还清楚记得。
    过了府,她待她温和有礼,周到体贴,会注意她爱吃的菜式,特意吩咐请了苏州的厨子;去书肆会顺带买她喜欢的书,还笑着推介哪些更有意思;来葵水时会拥着她,给她柔声编故事;下雨天路上泥泞,会背着她回府,撑伞永远偏向她这边。
    她眼神清澈,笑起来时眸子里好似有星光在闪烁,她洁身自好,从不在外面拈花惹草,她对女子会有难得的同理心,她博闻广识,谈天说地时总有新颖的观点,她尊重她,从不强加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一个人,却原来都是假的,她们的婚约一开始就注定是错的。
    她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还未尝到爱情的甜蜜,便先懂得了爱情的苦涩。
    离开沈府再嫁,她也许再也不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了,嫁的人家什么样,是好是坏,她也无法预料到。一想到和离,她并没有觉得放松,反而心里刺痛哀伤。
    可要是留在沈家,她和沈清疏又算是什么,假凤虚凰,难道一辈子姐妹相称、相敬如宾吗?
    她被现实逼到了角落里,茫然无措,无法做出抉择。
    睡吧,睡着了就不用再想这些令人烦忧的事。林薇止擦干净眼泪,也不知自己断断续续哭了多久,眼眶干涩疼痛,她闭上眼睛,疲惫涌上来,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沈清疏这边出了门,笙寒候上来:姑爷,早膳已经备了好一阵子,姑娘还没起吗?
    因之前沈清疏吩咐了她们不得靠近打扰,她也不好擅自去叫门。
    她,她今日不会用早膳了,沈清疏揉了揉太阳穴,头痛道:撤了吧,我也没什么胃口。
    笙寒一愣,她伺候林薇止这么久,知道她一向不会睡懒觉的,必定是有其他事发生。
    她觑着沈清疏的脸色,小心问:姑爷,我们姑娘她没事吧,你跟姑娘
    沈清疏避而不答,没什么事,她想独处一会儿,你们不要去打扰她。
    笙寒一看她脸色就知道不对,她欲言又止,还是碍于沈清疏的身份没有跟着她追问,福声应了是,便去林薇止门外守着。
    一直到了午间,她才听得动静,敲门进去,就见林薇止披散着发,眼皮红肿,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又憔悴。
    这明显是哭过了,笙寒吃了一惊,急步走至近前,着急地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想起早上沈清疏从房里出来,脸色也十分不好,一下子有些明白,是不是和姑爷吵架了,他欺负你?
    我们没有吵架,你别担心,沈清疏的身份是绝对的秘密,林薇止不想多谈,起身坐到梳妆镜前,拢了拢发,先替我梳洗罢。
    她不是那种哭哭啼啼、怨天尤人的性格,事情说得清楚明白,责任也不全在沈清疏,倘若她父亲当年不强订下婚约,就不会有今日的造化弄人。
    哭也好生哭过了一场,攒的眼泪都已流干净,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她还是得重新拾起理智,继续面对往后的日子。
    眼睛都肿成核桃了,姑娘还想糊弄婢子,她二人都不想说,笙寒也无法,又见她这会儿面色平静无波,心下稍安了一些,嘟嘟囔囔地走过去,原以为姑爷是个好的,不想也这般欺负人。
    林薇止沉默一瞬,还是道:她没有欺负我。
    笙寒执了木梳,替她将长发梳通,撇撇嘴问:那姑娘怎么哭红了眼?
    林薇止答不出来,不过是她自己存着妄念,接受不了现实罢了,沈清疏婚前本也与她说过的。
    她阖了阖眼,只道:不要再说了。
    笙寒察言观色,见她不想谈,便也识趣地闭上嘴,安静替她绾发更衣,又吩咐鸾影寻了鸡蛋来为她眼皮消肿。
    午间用膳时沈清疏不在,刘叔说她出门探听消息去了,张榜在即,能知道的消息早就知道了,又有什么好探听的,林薇止心知,不过是刚刚才说开,避免两人见面尴尬罢了。
    这样也好,她暂时也不想红着眼皮见沈清疏,倒显得她多么软弱似的。
    沈清疏在外面晃荡着,也无处可去,便还是去寻关意明。
    你怎么过来了?关意明见她来,很有几分惊讶,他笑着调侃,你每日念着你娘子,这下她至了,我还以为温香软玉在怀,你少不得要几日不出门呢。
    沈清疏扯了一下嘴角,却实在有些笑不出来,她在石桌边坐下,道:关兄,我要在你这边叨扰一阵了。
    你这是怎么了?看起来,似是和嫂夫人起了争执。见她面色沉沉,关意明也收了笑,倒了杯茶水给她。
    沈清疏点头,拱了拱手,一点矛盾,恐怕要打扰你几天。
    我一个人住这儿,谈不上打扰,你过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关意明摆摆手,这是闺帷之事,他也没有多问,只以为是些家长里短的争执。
    他细看沈清疏两眼,啧啧两声摇着头感叹,真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清疏,你看你这患得患失的样子,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般洒脱了。
    之前两人游山玩水,沈清疏反应总是淡淡的,便是说起乡试,也不会像她此刻一般情绪外露。
    不过男女之间嘛,还不是就那点事,关意明笑了一声,给她出馊主意,天涯何处无芳草啊,清疏,这滁州府的秦楼楚馆我们还没去见识过,不若你我今日同去,一醉解千愁。
    沈清疏无语,关意明还真是会见缝插针,之前他就想拐她去青楼,被沈清疏拒绝后,还是一直贼心不死。
    她摇摇头拒绝,关兄,这种时候你就别在说笑了。
    我哪里在说笑,你呀,真是不解风情,关意明大为可惜,不以为然道:你就是见识的女子太少,才会为男女这点小事烦忧。
    譬如说,他转过身,对沈清疏点了点扇子,点评道:你肯定是和嫂夫人吵架了,看你神色,多半还是因为你的错处,你躲到我这里来,显是不懂女子心思啊。
    他呷了口茶,接着道:大多数女子,那都是口是心非的,叫你滚你绝对不能滚,说她想冷静那绝对不能让她冷静,就得死皮赖脸,死缠烂打,行为上改不改正且不说,嘴上一定要承认错误,深刻反省,立刻就改,再痛哭流涕,赌咒立誓,立刻抱着亲热一番,我敢担保,管你什么错处,绝大多数女子都会心软放过。
    沈清疏听得愣住,好笑道:你这是哪里来的歪理?怎么听起来就像个渣男。
    我这可不是歪理,是我长久实践总结出来的,关意明嘿嘿一笑,自得地摇摇扇子,清疏,我毕竟痴长你几岁,家中已有两个侍妾,三个通房了。
    沈清疏之前还真不知道,看着他那张娃娃脸,顿时觉得非常的违和,这么多侍妾,偶尔还要逛青楼,他也不怕肾虚了。
    关意明奇怪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信啊?
    沈清疏收回目光,失笑摇头: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她这个错处,嘴上行为上那都是没法改正的,她也是女子,便不吃这样的套路,她也并不觉得林薇止是那样的女子。
    你不听就算了,反正早晚都会知道我这是良言善策。关意明收了扇子,在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他挤了挤眼睛,道:就像今晚,你这一走,回去肯定要被嫂夫人冷落了。
    他这挤眉弄眼的,真有点猥琐,沈清疏白他一眼,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她不想再说这个,转而和关意明聊起文章策论。
    在这边消磨了一整天,到晚间回去,房中还是给她留了灯,林薇止侧躺着,背朝着外侧,已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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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第44章
    沈清疏洗漱完, 近至床边小声问:你睡了么?
    无人答话,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也不知林薇止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单纯地不想理她。
    她微叹息一声, 便也吹灭蜡烛上床,小心地在床另一边躺下, 尽量不惊动林薇止。
    今夜无月,灭烛之后光线昏暗,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沈清疏辗转着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几遍, 但她又怕吵到林薇止,便仿佛烙锅贴似的, 只是慢慢动作。
    林薇止静静听着她的动静,好一阵子都还不见消停,终于忍不住转身过来, 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
    沈清疏动作立时停住, 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我身上难受。
    你是不是也睡不着?她听林薇止的呼吸频率,就不像是睡着了的。
    四下里寂静无声, 没听见她答话,沈清疏翻身面朝着她,顿了下, 又问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怎么不理我?她往里侧倾身靠近了一点,轻声说:生气就要发泄出来, 你可以指责我骂我,但是不要跟我冷战啊。
    她语气柔和诚恳,还带了那么一丝可怜, 黑夜里林薇止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也能想象到那张脸上的温柔神色。
    她当然生气,气沈清疏的隐瞒,可更多的,还是对命运捉弄的伤心失落和无可奈何。更何况,便是生气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陷在思绪里,一时没有做声,沈清疏不由有些慌张,该不会从此以后都再不理她了吧。
    她摸索着摇了摇林薇止的手臂,求恳道:你理我一下嘛,好不好?
    坦白身份之后,她在林薇止面前更加自在了,语气里便带了些不自知的软糯。
    林薇止听得一怔,她这是在对她撒娇吗?她一面觉得极其不自在,一面又觉得沈清疏本就是这个样子的。想来从前她也偶尔会这样说话,只是她一叶障目,便总是没有注意到。
    她便应了一声,嗯。
    真就只理她一下,沈清疏哭笑不得,不过总算是愿意开口了,她又重复了一遍之前那个问题,你还在生气吗?
    为什么还要执着地问,她想得到什么样的回话,林薇止避而不答道:很晚了,快睡吧。
    沈清疏也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快过去,可林薇止这样平静,又让人有些担心。
    她再靠近了一些,温声道:对不起,其实应该怨我的,你不要自己憋着,气坏了身子。
    她没有估好距离,靠得太近,带了一点压迫感,温热的吐息扑面而来,落在林薇止脸上,迫得她忍不住想往后退。
    可两人这时,退了就仿佛落败了似的,她心想,都是女子,怕什么?便忍住了不退。
    不要说对不起,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林薇止有几分恼怒,冷声道:怨你便能解决问题吗?
    你有什么错?你成婚前几次三番想退婚,与我说得明明白白,你成婚后对我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一直保持距离。
    是我自己,我的错处,我求仁得仁,便该自己承担结果,你也不需要感到愧疚,偏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们往后便如从前说好那般,相敬如宾,便也够了!
    她说完这一通,重重喘了口气,便重新背过身去,倦怠地道:我乏了,你再翻身便去隔壁书房睡,对了,你不是一直想睡书房吗,正好这下得偿所愿了。
    沈清疏一下懵住,刚刚不还在好好交流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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